人间烟火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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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纪小姐,你最难忘的是几岁?”耳边传来的声音干净温暖,像山间流过的清泉,有种宽慰人心的魔力。
    方子然请来的心理医生来得迅速,一天陪她两回,聊的内容也是五花八门,她有时望着门口,失着神。
    看着是在等待,可又不愿让周围人瞧出半分这样的心思来。
    “十二岁。”
    “那你谈过恋爱么?”心理医生叫徐鹤,之前也了解她的基本情况,若无其事的换个话题。
    “谈过啊,很短,只有一天。”纪宝言语阑珊,明显的没有什么精神。
    “一天啊,单相思么?”徐鹤抓重点很快,纪宝的切入点不知有多难找,对她来说他不过是见过两三次面的心理辅导医师。
    “不是。”
    纪宝有些许困意缓缓地闭着眼,徐鹤知道这个时候最适合催眠,于是低沉好听的声音不断地响在她耳边,纪宝听着声音,人也变得无意识,话说的断断续续。
    “我们玩游戏都输了,被罚做一天周日情侣,我那时候才十二岁啊,他比我大八岁,看着我年纪小,自然做不做情侣这种事也没有放在心上。”
    “……”
    “我很开心啊,比郭襄遇到她的大哥哥都开心。”
    “……”
    “我们牵手了,最后还有亲吻,我亲的他,亲的脸。”
    “……”
    “也没有最后了,这是唯一一次我们离得那么近。”
    “……”
    “他是我的哥哥呀,我只能叫他户哥。阿户早就在过去不见了。”
    “……”
    “阿户,我真的很难过。因为你已经忘了我。”
    “……”
    纪宝一下子被脑海里的意识惊醒,徐鹤没遇到过这种情况,她看着他手握着录音笔,还不断记录着什么,眼神变得静寂,“你出去,以后不要来了。”
    “纪小姐,你的心里层面太过于偏激了。”徐鹤倒没有被她吓唬,“还有车祸的事……”
    “砰”的一声,纪宝突然将手边的东西扔出去,保温水瓶砸在徐鹤旁边。
    “纪小姐,你看你的潜意识并没有伤害我,我只想听你倾诉,还有,我会保密。”徐鹤指了指脚边的碎渣。
    纪宝不为所动。
    “呀,你们这是做什么,病人都回血了,你先出去。”护士进来换输液瓶,看到屋里这一幕,也被吓到。
    徐鹤这才反应过来,面前的这位金主他也惹不起,“好吧,纪小姐,你先休息,明天我再过来。”
    纪宝沉默着,看着输液管的红色液体,不管不顾,由着护士处理,另一只手扯了被子捂住头。
    齐户赶过来已经是夜里,徐鹤给他报告了下午的事,出于职业道德,他了解的又不能说。
    齐户抽着烟听得自然无比郁闷,一个眼神给过去,徐鹤摇头摆手,“纪小姐心里不稳定兴许是因为没人陪,这个时候她的心理本就脆弱,家人多陪陪是很有必要的。”
    这一番话像是推着齐户往纪宝那里去似的,齐户应下来后,徐鹤面不改色的看着对面的男人,心里有一种纪小姐感情的事我只能帮你到这儿了的忧伤,还希望她能接受这另类的道歉。
    纪文通那边齐户去过了,只不过他还没开口纪文通居然是想着和他谈条件,一些关于纪宝的话说得要多难听有多难听,齐户于是不再和他客气,只好让律师多给他加了几条罪名。
    夜里,纪宝在微弱的灯下阅读一本书籍,专心致志,不被惊扰,下午她输完液后下地走了会,觉得身体复原的差不多,也不想在这个地方呆。
    齐户来了一会儿坐在一旁半天没听到她的一句招呼话,
    “明天我要出院。”
    纪宝两天未见齐户,开口却是这么一句。
    齐户见她还是看书,并不理会自己,“医生怎么说?我不是医生你给我说这个也没用。”
    这下他变成了成心的,纪宝合了书,麻利钻进被窝里,留个后背给他。
    齐户见她态度恶劣,只好坐回陪护床,随手从果篮里拿个橘子剥了吃。
    纪宝听着身后的动静,只觉得烦躁不已。
    被子里的一团拱来拱去,明显是没有睡得安生,齐户下床扯了湿巾擦手,换了个床坐。
    纪宝翻身坐起,防不得橘子的清香绕在鼻翼,齐户将橘子递到她的唇边,不算讨好的看着她。
    “酸么?”
    橘子在他手中只剩了一半,酸的东西他又从来都不吃。
    “甜。”
    纪宝吃完后告诉他。
    齐户将剩的橘子都递给她,小姑娘又是那般眼波无喜的望着他,“徐鹤问我的事你想知道么?”
    “我一直在等着你告诉我,等太久我也不确定还有没有听得必要了。”齐户见她主动提起,拿出她在出事前用的手机,翻出一条短信给她,“解释下什么是帮凶?”
    纪宝声音沉稳异常,“就是他说的那样。”
    “你还记得我爸妈出事的那天么?”纪宝捏着被子的一角,不知道该怎么从头说起。
    诚如徐鹤在她被催眠的时候问的,他们做情侣的那一天,与此同时纪宝失去了她的父母和兄长。
    她得到她的阿户不过一天,丧失的便是整个全世界。
    这也大概是因果报应吧。
    那天早晨,她因为要去大学里找齐户推了和纪父纪母去寺庙同去祭拜,纪遥阳是知道整个起因经过的人,换句话说,正是因为纪遥阳在酒吧里的使坏,所以她和齐户才碰巧一块儿都输了,于是他便替了她陪同父母。她起的很早,看见纪文通领着一个修车师傅在车库里弄着车,不过他指挥别人修的车不是他自个儿的,而是纪家父母常乘坐的那辆。
    纪宝觉得奇怪,便在上车时多嘴问了句,“小叔叔,我父母的车坏了么?”
    她发誓这是她这辈子最后一次叫他,在她知道他的狼子野心之后。
    “大哥常说,车的刹车不好,所以我顺便修了。”纪文通的回答也没有什么逾礼的地方,所以纪宝也就赶着时间走了。
    人的一生中很难有这么一天,大喜大悲同时发生。
    纪宝之后常常感受命运的神奇,可也不得不把这一天铭记与心。
    齐户一大早就有讲座要听,纪宝提着冷饮在大厅外等着他,一点埋怨也没有,见面的时间变少,她虽不能改变,却也知道乐得自在。
    仔细想来,那一天其实真正做的事并没有多少,齐户诺言践行的比一般人好,在校园里漫步时都和她十指相扣,他的手宽大温暖,纪宝被他握着不再四处乱跑。还有去旋转餐厅吃饭,她话多时,他就做个倾听者,带着平淡的笑容望着她,饭后甜点都加的顺遂她的心意。下午约会地点设在游乐场,齐户全程陪她坐过山车和筋斗云,玩完之后脸色都不带变化,纪宝在心里称赞他是勇敢的男人。
    至于亲吻,那便是纪宝刻意做的事了,单纯的表示谢意,他和她相处舒服也是他一直纵容着她的行径。
    他叫了她一天的宝宝,对他来说这个称呼仿佛极其平常,她在最后的时候握着他的手叫他一句,“阿户,我没事。”
    这是他们的从开始到结束,从此阿户这个称呼被她封藏在了心里。
    最后她陪着他面对了方寸大乱的纪家大宅,他送她回家,进门的时候看见管家低头请她去医院,她的父母兄长在从寺庙回来的路上因刹车失灵翻车坠涯,父母已经去世,而纪遥阳还在抢救。
    她联想到早上纪文通对车子动的手脚,心里一片冰凉。
    纪遥阳手术后在医院里重症病房里撑了三天也离世,而那时纪宝也是遭受不住丧亲之痛当场就昏了过去。
    “是我害了他们,如果我……”纪宝哽咽着说不出声。
    这世上从来没有后悔药。
    小时候听过的道理从不以为意,可当某一天,它印证在自己的身上时,由不得再去回望里感受。
    “纪宝,伯父伯母离世前也不会想到纪文通会对车子做手脚,阿遥疼你宠你临走时也不忘交代我好好照顾你。”齐户揽她的头在自己的肩上,“那些罪责自然有人惩除,纪文通也会有他的报应,我还是那句话,你自己心结不除,后半生永远都在自责里,这不是你父母和兄长愿意看到的局面,他们希望你好,你也理所当然的应该得到幸福。”
    齐户扳过她的双肩,和她直视,一双眼神采四溢,病房里也好似满室耀彩,“光明的源头在我这里,未来谁将你拉向黑暗我都不许。”
    他脸上的神情那么坚定,纪宝看了却更加惶然,他接替纪遥阳以兄长的名义继续照顾她,可是却忘了亲口问问她想要的照顾是哪种。
    纪宝心里涌起阵阵苦涩,也只能应下,“哦,户哥。”
    她的阿户随着年纪增长过去的影子都找不着了,她却是开始一天天地日益怀念。
    青葱的少年,为何他在过去不耐心的等,等她奔向他。
    他们终究是途径遗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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