诡语夜谈:咏叹调

5 一箱泛黄褶皱的信


宁乐喜欢安逸。
    这件事是他在每个月寄回家的家书里面必会提到的。
    安逸是个漂亮的好姑娘,安逸是个活泼开朗的好姑娘,安逸是个可爱淘气的好姑娘……那一封封报平安的家书里,最后都会提到这样一两句话。宁乐的父母都是不识字的农民,每次寄回来家书他们都会找到村长来读。村长也知道宁乐出息,每次都十分乐意帮忙。当然,这前提是在宁乐出事以前。久而久之,村子里的人就都知道安逸我的名字了。
    村子里不是家家户户都有电话的,只有村长家里有一部老式电话机,是从镇子上的部队淘汰下来的,被村长接到了家里,只有遇到大事情大家才会去村长家里借电话用,平时外界与这个村子最常用的通讯方式还是写信。
    我面前放着的是一只装方便面的纸箱,里面压着的一张张泛黄褶皱的信纸,全部都是寒暑假宁乐回到家里时,一笔一划写给“我”的信。字迹清楚,眉清目秀。
    这些信我从来都没有收到过。
    因为他从来就没有寄出去过。
    在没有来这里以前,我甚至都不知道那个性格腼腆学习第一的男孩子曾经写过这么多的“信”给我。
    我半跪在墙角对着这整整一箱子的旧信发呆时,院子里传来脚步声,紧接着一只枯黄精瘦的手掀开棉帘,露出一张黝黑黝黑的脸。
    我抬头,正对上他打量我的目光,咧嘴一笑,甜甜叫他:“叔叔好。”
    “老头子,这是乐乐的高中同学。”宁乐妈妈向他介绍我和千夜,我发现一旁千夜细长妖冶的眸子的闪过一丝精光。
    丫丫的又在打什么主意了。
    宁叔叔似乎对我和千夜无感,进屋后简单的寒暄两句就拿着烟斗坐在炉子边上一口一口的吐着烟圈,屋子里顿时变得呛起来,我无所谓这种味道,千夜却受不了,找了借口去了外面。
    老两口开始给我们准备晚饭,我在收拾这一封封的旧信,炉子上的炖锅里不知道煮着什么肉,飘出来的味道不是一般的鲜美,我从来没有闻到过这么好闻的肉味儿。忍不住看了一眼,发现宁叔叔站在炉子边上看我,眼神淡淡。
    我潜意识里有点害怕他这种眼神,好像在怨我。于是就低着头,假装在整理这些信。偶尔会拿起来看一眼,看到宁乐说每次放假回家就会联系不到我,因为他没有手机,家里也没有电话,但是他却把我家的电话记得清清楚楚。我看着那串熟悉又陌生的号码,想起原来高中时我也是个被父母捧在掌心,人人羡慕的小公主呀。
    有的信上没什么内容,只是长篇大论写出来的都是我的名字。楷体的,隶书的,草书的,各种各样简体的繁体的,都是我的名字。
    我轻叹了一口气。
    宁乐,何苦。
    他活着时在我面前,从来没有提起过半个字。
    千夜却不知何时蹲到了我旁边,修长白皙的手指捏起那写满我名字的一张纸,嗤笑:“原来我们安逸也不是那么凉薄啊。”
    我白他:“我是凉薄,不是冷血。”
    “有什么区别。”
    他倏然松开手,那张纸在他鞋边悠悠转了两圈才落地,我伸手捡起来,发现宁乐的父母竟然不在了屋里。“宁叔叔和阿姨啥时候出去的?”
    千夜没有回答我,反而是拖了张椅子坐到炉子边,看着我,笑意盈盈的张口道:“安逸是个漂亮的好姑娘……”
    我愣了,不明所以的看向他。
    “安逸是个活泼开朗的好姑娘……”
    “安逸是个可爱淘气的好姑娘……”
    他翘起了二郎腿,每说一句语气就变得更加阴阳怪气,我终于知道他是在寒碜我,因为我在他眼里从来都跟漂亮、活泼、可爱等夸人的字眼离得十万八千里远。我忍不了了,冲过去掐他的脖子,他却蓦地勾住我的衣领,轻轻一拽把我搂在了怀里,我脸一红,伸手推开他要起来,他却伸出长腿把我压了回去,眯着漂亮的眸子说:“宁乐是瞎子吧,不然怎么会看上你?”
    原本暧昧的姿势被他这句话泼了冷水,我连忙捂住他的嘴,确认宁乐父母没有听到,才瞪他:“你嘴巴怎么这么毒,要是让叔叔阿姨听到了心里该多难受。”
    说真的,在这里他损我我没有意见,但是死者已矣,他这么口无遮拦真的让人反感。
    他妖孽一笑,眉眼弯弯,张嘴咬了一下我的手指,我脸上顿时火辣辣的烧,他却说了句让我听了一头雾水的话:“信的味道真好。”
    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从他身上爬起来,把那一箱子信都搬回了墙角。
    我以为吃饭的时候气氛会好一点,但没有想到大家反而更加沉默了。两个炒菜,一碗肉,热气腾腾的。也许是老旧电视机里黑白的画面让人看了不舒服,也许是电视机隔几分钟就会磁啦一下没信号飘满了雪花,也许是……宁叔叔总是用那种奇怪的眼神看着我。
    我拿筷子搅着面前的米饭,宁乐妈妈还不停的往我碗里夹肉,这肉的颜色真诱人,味道也异常的香,本来没什么胃口,我看了却忍不住想尝尝。
    夹起肉往嘴边送的时候,忽然有谁摸了一下我的腿,我吓得一哆嗦,没拿住筷子,肉一下子滚到了桌子底下。
    抬头,千夜朝我暧昧的笑笑。
    丫在抽什么风啊,一天天都不正常。
    我又夹了一块肉,还是在要放进嘴里的时候,腿又给他抹了一把。
    肉再次掉到了地上。
    如此几次,碗里宁乐妈妈给我夹的肉都掉到了地上,我一口也没吃到。她一边说不要紧,城里的孩子用刀叉惯了,使不惯筷子吧,一边又给我添了几块肉。
    而我被千夜的恶趣味气得完全没有胃口了。
    这一顿饭我几乎没吃什么,反倒是千夜那厮吃的喜气洋洋,油光满面。
    饭后,我帮着收拾碗筷,宁乐妈妈死活不用,让我坐着看电视。宁叔叔把我买来的水果洗好搁在小桌子上,自己转身进了西边的屋子。
    电视机里黑白的画面无端的让人压抑,电视后面的墙上还挂着老旧的年画,是那种小时候去镇里赶集,集上过年时才会卖的那种,又大又薄塑料做的,用胶布贴在墙上。千夜啃着苹果看着我,他总是喜欢用牙齿把苹果皮咔嚓咔擦啃下来,发出耗子磕东西似的声音,我懒得搭理他。
    宁乐家只有两间屋子可以睡觉,原本以为我和千夜是小两口,腾出一间屋子给我们,但我还没有说什么,千夜就嬉笑着说我们不是。于是最后的安排就变成了我和宁乐妈妈睡一屋,他跟宁叔叔睡。
    我认床。
    在陌生的地方很难能睡着。
    屋里都没有电灯,只有窗台上的煤油灯。那灯发出奄奄一息的微光,似乎随时都要灭掉一样。睡觉的地方是土炕,铺了几层垫子,盖着大花被子,倒是十分暖和。屋里的摆设也很简单,进门一张小桌子,北面靠墙两个老式的红色板柜,我进来的时候吓一跳,光线昏暗,我还以为那是一口棺材。
    我睡不着,也不想翻来覆去的影响到宁乐妈妈,于是就睁大了眼睛四处看,窗帘映出外面树影婆娑,张牙舞爪。
    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这屋子有一种阴森森的感觉,说不上来,但就是感觉不太好。
    耳边,是宁乐妈妈均匀的呼吸声,她似乎睡得很熟了。
    然而就在我以为她早就睡着了的时候,她却忽然睁开眼睛,吓得我一个激灵,差点惊叫出声,随即她便坐了起来,提着那盏煤油灯走到板柜那里,我以为她在梦游,捏着被子不知道如何是好。
    要不要叫人?
    她在柜子里翻来翻去找着什么,没多会儿就提着灯回来,在昏黄的灯光下,她的脸色有些发青,似乎早看出我没睡,凑到了我跟前,拿出一双红色的鞋子:“丫头,过去总听乐乐提起你……”她顿了顿,看着那鞋继续说:“这双绣鞋本来是做给我未来儿媳妇的,但是后来谁知道出了那样的事儿。这鞋子眼见着也送不出去了,你今天来,我跟你叔叔都很开心,总算能见到乐乐挂在嘴边的女孩子了。丫头,这鞋你就收下,算是阿姨的一点心意。”
    那双红绣鞋被她搁在床褥上,分外小巧,看码数,似乎真的合适我的脚。但这鞋上绣着大朵大朵不认识的花,鞋底是白色的,在煤油灯下显得尤为诡异,我脑子里种种关于红衣厉鬼的故事一个接一个的全冒了出来。
    越是告诉自己不要瞎想,那些东西就越是倒豆子似的往外冒。
    背上被冷汗浸湿,我又不好拂了她的好意,便道了谢将鞋收到了一边。宁乐妈妈重新钻进了被窝,幽幽的问我:“你不试试吗?”
    我说现在试也看不清楚了,明天再试吧。
    她没有说什么,我以为她都睡下了,就慢慢滑进了被子里。
    睡意全无。
    我总觉得那双红绣鞋在黑夜里生出了眼睛,怨恨的看着我。
    不敢去看一眼。
    我闭上了眼睛,浑身抖得像筛子,害怕极了。
    “这间屋是乐乐生前住的。”
    这句话说的处于极度恐惧中的我心里顿时难受起来,我没有说什么,选择装睡。当年的变故,击垮了这个家,也毁了宁乐,说再多安慰的话也无法抚平这样巨大的伤口。
    “乐乐以前就喜欢坐在门口那张桌子上学习,哦对了,他给你写信也都是趴在那里写的。他每年放假回来都会跟所有人失去联系,他知道家里穷,也不怪自己生在这连电话都装不上的小村子里,他说只是联系不上你很可惜……”
    后来,她默默的说了很多话,我不知道她是不是哭了。困意渐渐席卷了全身,我竟然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恍惚中,好像有谁掀开了我的被子,往我的脚上套了什么。我想睁开眼睛看看,眼皮子却似千斤重,怎么也睁不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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