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川

重极再次睁眼时，人便到了九重天殿堂的入口处。
    他望着那个凭着半仙的法力一身白衣的女子，红着眼，在无止尽地杀戮。他知道，这是他成亲那日，她硬闯殿堂的时候。他的啊锦向来善良得很，这一切都是因着他，是他在不知不觉中，一步一步地将她推到这般境地。
    他很想抱抱她，让她停下。他看着她那逐渐被染红的白衣，已经分不清是她的血还是那些天兵天将的血了。他看见一个天兵将仙器打入锦华的体内，鲜血喷了出来。他不自觉地握紧拳头，感受到心底里有一股邪气在往上冒。
    忽地脑海里响起一个声音：“她为了你，血染九重天，你就这么无动于衷地站着吗？你去帮她吧，帮她将那些人全部杀掉！”
    重极握紧双手，努力地控制自己。他知道，这怕是在训练心魔了，训练锦华对他的重要性跟杀戮相比。
    他缓缓地闭上双眼，如果啊锦在，如果啊锦在这里，她会允许我这么做吗？
    不会的，啊锦不会允许我这般不知轻重的。
    待再睁眼时，人便到了殿堂，刚好瞧见画瑟用大红色的绫罗刺穿锦华身子的那一刻。他望见站在锦华对面的那个忽地心痛不已的自己。
    “啊锦。”他蹒跚了几步，伸手想要触及那个女子。
    他望见历劫时，他为了画瑟破了北兆下给锦华的结界，他望着那威力加大了的雷劫，望着终是忍不住晕了过去的锦华。
    “啊锦。”他哑着声音，随着那个“重极”，一起将人抱在怀里：“啊锦。”
    当初这些事情发生时，他没有历劫时的记忆，可心里都已经是疼痛极了。如今，他恢复了记忆，心里可谓是锥心地在痛着。
    他们不过是相爱了而已，为何，为何要这般对待他们，受这般的苦！
    画面再次一转，他便到了地府。
    高坐在地府殿堂上位的便是华绛，而殿堂上跪着的，一身白衣的便是锦华。
    “你可知，你要找的那人可是与你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
    锦华无所谓地笑了笑：“无妨，我不过是只认他一人罢了。”
    “他可是九重天太子，与你的身份，可是永不可能厮守的。”
    “厮守吗？长相厮守是贪念，我答应过他，会跟着他一起轮回的。哪怕当真不能厮守，我也要做到。毕竟。”她闭了闭眼，复又睁开：“毕竟，他是我的夫君，是我的安季。”
    “安季”二字一出，重极便晓得了，这大概是第一世过后，锦华在地府的情形。
    “也罢，你既然如此痴心，本君便准了你的请求，与他同一个地方落世。不过，这情缘，还要看你们的造化了。而且，这可是要付出代价的，你当真，想好了吗？”
    付出代价？重极忽地觉得不是什么好事。当初他先行一步投胎，以为啊锦会跟上，没想到，她竟是求了华绛，付出了代价的。重极忽然不想再看下去，啊锦为了他，当真是付出了太多了，他怕，好怕看到她受到折磨。可这都是为了他啊，他若什么都不知道，可真的是对不起啊锦了。
    “没有关系，只要能和他一起就好。”
    华绛点了点头：“你随我来吧。”
    重极跟着两人走，直到引路的华绛在地府唯一的水源处停下。重极瞪大了双眼，难以置信。这，这可是忘川河。当日他饮下忘川水便觉得疼痛难忍，当初，当初啊锦，竟在这里待过。
    “徐锦华，你只要在这忘川河上待上三天三夜，我便给你改命簿。”
    “啊锦，不要，不要啊啊锦。”重极红着眼，急急地想要拦住她，却如同前几次一样，直直地穿了过去。
    “噗”的一声，重极僵在了原地，好半响才扭头，望着忘川河上，刚入河便瞬间白了脸的女子。
    “啊锦！”
    岸上的华绛摇了摇头，吩咐人看好时辰之后，便转身离开了。
    “啊锦！”重极想要下去陪她，却遇到了结界被弹了回来。
    “这女子对你，当真是痴情啊。太子重极，她这般对你，你却仍是三番两次地负了她，你就不愧疚吗？”之前的声音再次响起。
    重极闭着眼，跪坐在岸边。他知道他指的是什么。
    第二世，天下分三国，锦华是公主，而他则是别国的太子。她为了能够见到他，不顾颜面，让她的父王允她去和亲。可是，他娶了她，同时也灭了她的国。后来，不仅没有再去看望她，还娶了别国的公主，让那公主硬生生地害死了他们的孩子。等到他悔恨过来，知道他爱的人是她时，她早已香消玉损了。
    而那一世过后，在地府，他遍寻不到她。华绛什么也没说，只是叹息了一声，允了他来世带着记忆再寻她。
    相比之下，她这么辛苦获得与他共存的希望，他却不废一点力气。怪不得，怪不得那时华绛，会对着他叹气。想来，想来也是为她不值吧！
    啊锦，我总是在负你，可你却始终没有恨过我。
    啊锦，是我不该，不该啊。
    锦华再次醒来时，天已大亮，木屋子里已不见北兆等人的身影，倒是床沿边趴着一个人。她眼眶微热，伸手轻轻地摸了摸他的脑袋。不曾想，将浅眠中的人惊醒了过来。
    “啊锦。”他握住她的手，朝她笑了笑，脸色比锦华稍苍白些，倒是不见昨夜的狼狈。
    “你几时回来的？”
    “夜半时分，见你在歇息，便没有叫醒你了。现在感觉怎么样，好多了吗？”
    锦华点了点头，示意让他坐上来，待他将她揽入怀中，她才开口道：“已经没什么大碍了。倒是你，此次前去寻雪极草，那神兽可曾伤到你？”
    锦华这般一问，重极便又想起了结界里的景象，环住她的双手不自觉地揽紧了几分，直到怀中人痛呼了一声才反应过来。
    “对不起，是不是伤到你了？”他连忙低头，放松了力气。
    锦华摇了摇头：“无碍。怎么了？你是不是在取雪极草时发生了什么？”
    重极叹了一口气，再次将怀中人揽紧，却小心翼翼地注意着力气没有再弄痛她：“他让我入了结界，那结界内，大多数都是为了帮我稳定心魔的。”他顿了顿，再次开口道：“啊锦，我在那结界里，看到了好多，好多你为我做的。看到你在狐狸洞里修炼，看到我伤害了你，看到你为我跳下忘川河。”
    “啊锦，对不起，我竟不知，你为我做了这么多。是我没能护好你，让你受苦了。”
    锦华闻言，愣了一下，随即缓缓地笑了开来：“不要自责，我是自愿的。啊锦是自愿，为你的。况且，那忘川河伤不了我。我是带着记忆入世的，比起凡人自是不同。他们大抵是蚀骨的疼痛，而与我来讲，不过是历一次劫而已。也还好，我是带着记忆入世，不然，定是寻不到你的。”
    重极知道锦华这是在安慰自己，倘若那忘川河当真是如同历劫般，锦华就不会刚进去就白了脸。重极没说什么，只是将怀里的人抱得更紧了。
    锦华笑了笑，缓着情绪道：“那狐狸洞，修炼虽枯燥了些，但是那时候心存了希望，便也觉得没什么了。数十载也不过是一晃而过的事情。啊锦从来没有恨过你，但是怪是会怪你的，特别是我听到，听到你要成亲的消息时，觉得，觉得整个世界都崩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