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段过往(康熙)

第40章


不料帐帘掀起,一股冷风伴随着乱舞的雪片飞入,身批墨绿色大氅,头戴黑狐皮帽的皇帝低头走了进来。
  
  随身军士脱了他的氅衣和皮帽,他穿着墨绿团龙倭缎袍子,头发梳得一丝不乱,眼睛熠熠有神,若不是苍白的脸色,泰然自若的神情仿佛不是出征归来,只是办理了一阵公务而已。
  
  见了他,便什么也想不起来,嬷嬷军士退了出去,他到床前,坐在床沿边,不说话,眼里都是情意。她懵懵坐着,把被子拢到肩上,鼻子里一阵酸,无端地有想哭的冲动。
  
  他伸出手,手指掠过她的发丝,沿着耳际,轻轻地抚摸她的脸颊,她终耐不过,靠上他的肩头。
  
  “洛英!” 这一声唤,穿越了生死一般。
  
  她把脸埋在他的颈间,泪沿着他的脖子滑进他的内衫。
  
  他紧搂着她,搂得她喘不上气来。
  
  这样互拥着过了许久,才放开,执着双手,互相地端详对方。
  
  “你的脸色怎么这样难看?” 两人同时说。
  
  俱都笑了。
  
  他怪道:“我是出征的人,你呢?怎么这样不善养身体!”
  
  “我情愿随你出征,两人一处,要活一起活,要死一起死,也好过日日提心吊胆!你答应我,若有下次,一定带着我!” 
  
  话一出口,她意识到,他们之间,大概不会有下次了。
  
  哪怕极小的神色变化,也逃不过皇帝的眼睛。但他已经不顾这些,昨夜远远地望见雪地里痴等的她,他五内沸腾,不顾三军策马狂奔,差点从马上摔下来。她等着他,便已足够,陪一日,他便不孤单一日。“下次一定带着你!我去哪儿,你就去哪!”他拿起她的手,放在唇边轻吻,纵使妻离子叛,臣下各怀二心,总有一个她,不计所有地愿意与他同生共死, 
  
  “咱们赢了吗?” 她问。 
  
  “赢了!” 他苍白的脸光华四显:“歼灭了葛尔丹,四方草原皆臣服于我□□!我们的版图,堪比汉唐。我大清基业,虽难说千秋万代,料想数百年之内难以撼动,九州百姓,甚至蛮夷之族,皆沐浴于华夏文化,万民开化,世界大同!洛英,我的理想实现了。”
  
  洛英看着他,绽开了笑颜。来清朝之前,她就知道他是千古一帝,这一路走来,已经见证了这称号的历史由来,她想,虽然误留清朝,受了许多的波折,但与他相爱,也不算虚度一生。 
  
  “真高兴!” 她由衷地笑,眼似新月,嘴角的酒窝更添妩媚,他突然心悸, 紧握住她的手。成败只在一线之间,乱军之中,内有奸细,外有劲敌,稍有闪失,差点就见不到这么迷人的笑靨。
  
  外面大雪纷飞,寒风呼啸,人在帐内,也听得雪片啪啪掉在帐面的声音。洛英体虚,帐内虽点着炭,还是瑟缩起身子。康熙见她畏寒,转身也上了床,拉过被子,把二人紧紧包裹。两人四肢紧依,似要成为一个人一般。他闻着她的体香,缓一口气出来,九死一生,他挣扎出来,心心念的,就是这一弯笑,一抹香。
  
☆、第三十五章
  这方他和她莺莺燕燕,那方索额图落了狱,福全套了枷,连带处置了几百号有联带关系的人,虽则葛尔丹在讨伐时已经饮药自尽,可相关俘虏也有几百人,军队的囚车都不够用。
  
  打了胜仗,军中气氛反而凝重,人人自危,怕被牵连。连天上飞鸟都不敢大声鸣叫。
  
  康熙神态自若,踱着方步走向套好的车,踏上几步台阶,回转身看跟在后面的洛英,这日是难得的好天气,没有风,阳光和煦的照着,只见他颀长的身姿包裹着一身黑色常服,姿态威严,形容端肃,既孤高又遥远。
  
  不期然洛英打个寒噤,下意识拢了拢身上的狐皮氅。昨夜离别宴上远处传来的惨叫,是索额图的哀嚎,空旷的草原凄厉的叫声让人毛骨悚然,席间的将军大臣无人不为之色变,只康熙满脸的笑容,一身轻松,尽管这囚徒是他少年时的玩伴,助他除鳌拜,平三藩,二十多年与他一起经历多少风雨,来时是他的股肱之臣,去时便成了株连九族永不得翻身的阶下囚。或许是他授意狱卒让索额图哀鸣,在宴席之上,敲山震虎,让所有人知道背叛大皇帝的结果。
  
  那哀嚎响了一阵,皇帝挥了挥手,有人退了出去,没多久草原又恢复了寂静,然而这寂静让洛英更加心惊。宴席散了,康熙来到后帐看她,见她愣愣地坐在床沿,他上前扶她的肩,她却瑟瑟地发起抖来,直到他紧搂着她一会儿才平息下来 。
  
  这些风云谲变的政治也许与她无关,尔虞我诈的后宫总脱不了关系,况且他们之间还有胤稹这一层关系。要还朝了,她该走了。
  
  康熙伸出手,她把手放在他的手上。抬眼看他,似有笑意一闪而过,她心绪荡漾,与此同时,愁思跃上眉头,这样下去一路卿卿我我,到时候还怎么走得脱?她缩了手,皇帝敏感地扬起眉,她低头道:“我还是坐回自己的车,两人同坐一车,长途劳顿,恐打扰你休息!”
  
  洛英已恢复了女装,光可鉴人的头发梳的整齐,在阳光的照射下有点晃眼,她垂下头,白色狐毛出锋下露出宛若凝脂的后颈,最是勾惹他的情怀。
  
  机敏如他,怎不知道她的心意,只是不肯放手,拉她进了车,道:“此去漫漫,你要听我的。让我伴你一路,你也陪我一程。”
  
  一路颠簸,过了千里冰封,是褐色的苍莽大地。行了二十多天,才过不毛之地,渐渐田野村舍进入眼帘。虽然人烟还不稠密,皇帝突然决定,不投驿站,脱离大部队,微服简行。
  
  名义上是简行,方圆十几里内,乔装成路人全方位保卫皇帝的侍卫起码有五六十,除此之外,贴身伺候的随从也有十几人。
  
  坐车换成普通商旅马车,四轮变成两轮,四马减至二马,行走速度慢了,车厢空间缩小,坐车的只有洛英。皇帝偶尔到车上与她叙谈几句,多数时间都单独骑马,满人骑马就跟吃饭一样平常,对他来说,骑马比坐那伸不开手脚的小马车舒服得多。
  
  已是三月底,越往东走,越是暖和,一路行来,冰雪融散,广袤大地无边无际,代表春天的绿色映入了眼帘。赶路人的衣服从厚到薄日日更替,到了定州境内,只穿一件夹袍就够了。
  
  从北京出征的时候也是严寒,薄的衣服带的不多,那日经过集市,车队几乎买空了当地布庄,洛英换上了蓝底白花的斜襟大褂,皇帝穿上灰色的细布长袍,远远看着,还以为跑生意的商贾携家返回故里。
  
  春天的到来,衣服的轻便,随从的减少,这些变化让洛英的心情越来越轻松,车帘半开着,她可以看到骑着高头骏马的皇帝,要不是掩不住的飞扬气度,她甚至产生了错觉,觉得他不过就是她的夫婿。
  
  若是这样,便再也没有离开的理由。
  
  日落时分,车队停了下来,皇帝扬鞭手指不远处的村庄,道:“今夜投宿民家,人员四散,各寻住处。”
  
  自上次驿站之后,一路晓行露宿已有数天,众人一听今夜可以寻求安稳住处,自然欢喜。然而,说是这么说,随从们不能真的四散。皇帝骑着马,伴着马车往村庄走去,除了驱车的侍卫阿勒善和跟随洛英的嬷嬷,有些人带着行李,原地驻扎,其他武艺高强的贴身侍卫远远地跟随其后,等皇帝落实了住处,他们或扮成流浪汉,或乔饰成路人,护卫皇帝。
  
  小小村落,零星坐落着十几户人家,不用兜兜转转,略走了一圈,在一户门墙稍显齐整的人家前,皇帝下了马,示意阿勒善上前叩门。
  
  “吱呀”一声,一个五十多岁眉眼实在的男人打开了门,黄昏的光线还是璀璨,募地眼前出现了一个眉清目秀的年轻男子,吓了他一跳。
  
  “老丈打扰了!”阿勒善贵族子弟,礼仪周到。
  
  乡下人没有那么多规矩,男人愣在那里,不知道怎么还礼,半晌,才硬生生地蹦出两字:“弄啥?”
  
  阿勒善笑容可掬,指了指提着马鞭的皇帝,道:“我家主人主母赶了许多路,路过贵村,想借宿一宿!”
  
  男人向后一看,只见康熙执鞭昂立,极是气宇轩昂,眼里虽然含笑,那蕴含的威严却让他看着腿肚子发软,这样的人怎能推脱,赶紧开了门,搜肠刮肚想出一句客气话,道:“请进!”
  
  阿勒善和嬷嬷善后,康熙撩开帘子,扶洛英下车。洛英紧随着他,跟进了院子,皇帝对着男人拱手:“多有打扰,鄙人京城艾氏!”
  
  男人本来见了他就心慌,他再这么客套,心情更紧张,嗫嚅了一会儿,说不出话来,皇帝见状,马上改了口气,道:“我姓艾!”又指了指身旁的洛英,道:“这是我婆姨!”
  
  这样说话比较符合他的听觉习惯,男人弯了弯腰,道:“我叫葛老三!”说完,瞄了一眼洛英,立时又说不上话来。今天到底是飘来了什么祥云,一男一女好似神仙下凡一般。
  
  这两人亮得让人睁不开眼,葛老三对着正房,抖着嗓子,喊道:“屋里的,快出来,来客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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