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段过往(康熙)

第46章


  
  更鼓迭起,案台上还有一堆奏章要处理,皇帝今天格外倦怠,恹恹地不想动。洛英坐起身子,看他这边还剩下半碗莲子羹,其他的点心也都凉了,歉意地说:“都是我闹的,还饿着吧!我去让他们给你再做一份。”
  
  他郁郁不畅,道:“没胃口了!都什么时辰了,该歇着了!”
  
  她以为可以不动声色,不成想还是让他这么难过。她内疚,故意调笑:“皇上乏了,小的知错了,这就告退!”
  
  说着转身要走。他一个箭步,把她抢入怀抱,道:“不知死活的东西!”
  
  靠着他肩头,她掩了掩嘴。这场折腾,吞下去的桂圆莲子开始作祟,眼见要涌出来,她急待脱身,硬咽了口口水,轻声软语:“今晚月色那么好,我房里就是不上灯也透亮,你想让我穿的那件寝衣,一直没穿过…”
  
  那日路过西廊,西廊地处西南枢纽,河西走廊必经之路,自古商贾云集,近的不谈,远至意大利的商人,都在那里贩卖货物。
  
  康熙其时随从已多,日间他访民情,她与嬷嬷自去闲逛。夜间回到驿馆,临睡了,他从袖中取出一团绯色薄云。展开来,是一件寝衣,西洋绡纱制成,穿了比不穿还露骨。
  
  她瞠目,众人围绕之下,他是如何买下这件寝衣的。
  
  “这你别管。” 他腆着脸一本正经:“人家意大利人万里迢迢,总不好不照拂他的生意。”
  
  但是她说什么也不穿,驿馆墙薄,周围又是重兵围绕,她再现代,也拉不下这个脸去。
  
  今夜是好时机,月光似水,良夜迢迢。他分了心,站起来,想跟着她过去,看到案牍上的文件,不能放下,强忍着,道:“你去准备准备,朕随后就到!”
  
  说罢,又重重的握了握她的手腕。
  
  她出门,走过长廊,屏退左右,找了一个黑暗的角落,轻声呕吐起来。
  
  人虚脱地站也站不住,洛英瘫靠着墙角,任由自己沿着墙滑坐在地上。她的思想仿佛游离出了这具躯壳,两眼看出去,这个世界虚无缥缈地,连她自己都不存在。
☆、第四十章
  康熙一连后退数步,撞落了搁在书案上的檀木笔架,笔架连带着笔和砚台接连掉在波斯进贡的地毯上,哗啦啦地散了一地。
  
  褚义河等一众侍从闻声赶来,只见皇帝面沉似土,形容焦灼。
  
  “你!你!” 他手指褚义河,声音都变了:“你,你去跟着她,别让她跑远了…”
  
  褚义河哪敢耽搁,行了礼就匆匆往门外扑。
  
  “回来!回来!” 皇帝语无伦次。
  
  褚义河急收脚步,下跪听令。
  
  康熙手撑桌案,高大的身躯微微颤动,他瞪视着跪了一地的奴仆们,不断地问自己:“怎么办?怎么办?我要拿她怎么办?”
  
  六岁那年,贴身伺候他的近侍有异,他毫不犹豫地把他处死。
  
  祖母当时就说:“玄烨是个有主意的!以后堪当大用!”
  
  可是现在,他怎么如此六神无主?他的主意呢?他的决断呢?
  
  “你跟着她,别,别…惊动了她!” 他又吩咐。
  
  褚义河迟疑了一下,生怕皇帝再改主意。
  
  “滚!” 皇帝突然暴怒。
  
  褚义河连滚带爬地冲出去。其他侍从更不敢逗留,瑟缩着身子全都退到长廊外守着。
  
  门洞开着,连敢上前关门的人都没有。
  
  晚春初夏,万物茂盛,夜晚露水一滋润,各种植物散发的气味混杂在一起,充斥了所有的空间。
  
  脑子简直要爆裂!
  
  那确实是一轻一重的双脉!她担身子了!她要走!
  
  这些词句,在他脑海里循环往复!
  
  必要坐下来!定定神!
  
  书案一侧的圈椅,洛英刚才就坐在那里,为他磨墨,陪他嬉笑。
  
  他走到圈椅旁,手拂过光滑的花梨木椅背,颓然坐下,抬眼四望,人去楼空,冷清寂寥。
  
  不能就让她这样走了。
  
  他受不了!
  
  一定要把她留下来!不拘用那种方法。
  她必定已经使用她的照相机了,接她的人也许快到了?立即,派出所有侍卫,劫她上车,连夜启程,直达畅春园,把她圈在园子了,拿走她的照相机,从此插翅难飞。
  
  “来人!” 他叫道。 
  
  呼啦啦来了一群人,隔着门槛跪着。
  
  这事他不是没干过,延爽楼被糟践地象囚笼一样,她被折磨地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不,不成!
  
  去找她!推心置腹好好地聊!
  
  她要走,不是不爱他。他知道她难以离开他就象他难以离开她一样。
  
  去,现在就去,抱着她,吻着她,好好地与她讲,从南巡到畅春园,从澹宁居到清溪书屋,从恬池到木兰,从西北大营到葛庄,特别是这几个月,走开一步就互寻踪迹,分开半日就彼此想念,她怎么忍心,带着孩子离开他,生生剥走他刚刚尝到的甜头。
  
  他霍地站起来,拔脚就要走。
  
  这一路讲的还不够吗?该说都说了,一辈子都没有许下过那么多的诺言,全都用在她身上了!
  
  临了,还是要走!
  
  他懊丧,缓缓坐下。
  
  “皇,皇上!”
  
  褚义河一路奔回来,跑了一头一身的汗!
  
  皇帝抬头,面无一丝血色。
  
  “奴才,奴才跟着姑娘…” 褚义河急着要奏。
  
  门廊处跪了一地的人,康熙挥了挥手,众人都退了。
  
  褚义河意会,关上房门,重又伏在地上,道:“姑娘躲在长廊外的紫竹林里不断地呕吐,吐完了又哭,又好似怕人听到,拿帕子捂着嘴,哑哑地哭个不停,像是得了泼天的冤屈,甚是伤心!”
  
  “停!” 他不能再听下去了,心好像被掰裂一般地疼。
  
  她竟如此为难?
  
  她也想留,但实在找不到留下来的理由。
  
  在山西,她是答应他了,他让她住在畅春园,把日子描绘地天花乱坠,其实彼此都知道,那是权宜之计,日子是艰难,分别也是时时,只为他们相爱,有那点慰籍,大概还能过下去。可是有了孩子,那些利害关系就再也回避不了,连那权宜之计都行不通了,她害怕,没有勇气再参与他的生活。
  
  其实,她不用害怕,他就是舍了命,也会护他们母子平安。他又站起来,去,告诉她,他要把她拔到最高处,谁敢动他们一根毫毛,他就让那人付出血的代价。至于他身后,大不了让他们的孩子克承大宝,拥有生杀予夺众人的权力。
  
  不行!不行!他推翻了自己的设想,他的三个皇后,均年轻夭折,这其后真相,骇人听闻。不,他不能把她往那条路上推。
  
  再说,他们的孩子,是男是女尚且不知,更遑论天性资质,他如何现在就夸下海口?更何况,这海口根本就不在她稀罕的范围之内。
  
  左顾右盼,竟真一点法子都没有!
  
  除非,他真的是京城艾氏,那么,就能与她依偎着过一生!
  
  可惜,他不能,他必须要回到那个残酷的世界,回到那些灭人伦的人群中,长袖善舞地走他艰险的路。
  
  “灭人伦!” 他嗤笑起来,他这么诅咒自己的儿子女儿妻子们,他自己何尝不是呢?刚才,还咬牙切齿地要把她锁起来,只是为了自己的私欲。 
  
  一声长叹,从心底深处迸出,引出听者无数凉意。
  
  他沉默许久,仰天又叹一声,方问道:“她回房了吗?” 
  
  “是,奴才亲眼目睹姑娘回了房,门外还遇着了嬷嬷,奴才打量着皇上等着回话,一刻不敢耽搁地跑回来了。”
  
  “好,好!” 他呵呵笑了两下,无限凄凉!
  
  走出门外,风停了,雨也没有,连知了都不叫了。今天是十五吗,月这样圆。
  
  她说在房里等他,穿上那件销魂蚀骨的绯色寝衣。
  
  他须轻松赴约,良言劝慰,莫再让她流泪。
  
  目前,最紧要的,是她珍重玉躯,保护好孩子。说过的,争不过她的自由,就放她回到她的世界,在那里,希望她和孩子能自由自在地生活,再无羁绊和忧虑。
  
  至于他自己,九层之巅,孤家寡人,千年不破的定律,本就该无可分之心,无可散之神,继续坦然地走他该走的路。
  
  “褚义河,朕要换身干净衣裳,修整头面。然后…” 他声音嘶哑了:“再…去看她!”
  
  她门前玉兰花香阵阵,白瓷一般的玉兰好像是为她而生。两年前她发际一朵玉兰摄人心魄,今日就在这清幽的花香中送她离去,以后,再无牵挂!
  
  房内点着一盏暗灯,门外守护的嬷嬷向他蹲了个福。
  
  他站定了,嬷嬷动了动嘴唇,想说些什么。他拍拍手中的扇子,道:“什么都不必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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