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段过往(康熙)

第48章



  
  “洛,你知道我们的项目已经被政府停止了,我不能…”
  
  “就这一次,我一定要试一下!”洛英的眼圈红了:“他一直在等我,我能感觉到,求你…求你帮帮我!”
  
  她回来之后,主动申请调离到霍夫曼的其他研究小组,表面上看,失踪了两年的她没有太大的变化,工作一如既往地认真,人们好奇于她在清朝的遭遇,向她打听,她总是笑笑,不愿多谈。
  
  她的肚子一天天地大起来,显然,孩子的父亲应该是她在清朝遇到的某个人,研究所的同事们看她的眼光益发怪异,而她视若无睹,把自己埋首在工作之中。隔年一月,一个大雪纷飞的夜晚,她于圣玛丽医院诞下了哭声格外嘹亮的男婴,取名艾烨。
  
  象所有的单亲母亲那样,她每日奔波于幼儿托管所和研究所之间。她是要强的人,工作依然出色,孩子也养育的健健壮壮,昔日看她怪异的人们换了景仰的态度来看她。当那段往事淡出了人们的记忆之时,她找到了霍夫曼,与他娓娓道来那两年发生的故事。
  
  这是一段传奇,霍夫曼听得目瞪口呆,更让他不知所措的是,在他眼里一直坚毅乐观,最艰难的时候也不吭一声的洛英潸然泪下,哭得不能自制。
  
  霍夫曼是一个木衲的科学家,不懂得怎么安慰人,他呆呆地看着止不住泪的洛英,正在纳闷,既然她把这段往事封存那么久,为什么突然之间要跟他提起。
  
  果然,平复了情绪后的洛英提出了要求,她想再次使用时光机器,去看望她朝思暮想的人,而她锁定的时间点竟然是他的弥留之际。
  
  “洛,他快死了,你现在去,有什么意义!”
  
  “他在畅春园等了我二十多年…”说这话的时候她的语气犹如面对情人一般娇憨,远眺前方的眼睛里闪着温柔的光,原本美丽的她让霍夫曼不敢直视。
  
  “求求你,霍夫曼,我只有一个可怜的要求,就让我,在他临死前,送他一程,也好让他…死得瞑目!“
  
  其实,除此之外,她一直有一个打算,不敢与霍夫曼明说。她要带他回来,也只有在他临死之际,一切交待的清清楚楚,他已了无牵挂,她才有可能带他回来。他的病她研究过了,现代的医学技术能够让他康复。
  
  这样,他们就可以永远在一起。
  
  农历十一月中旬,寒冷彻骨,前几天的雪残留着还没有消融,天又阴沉下来,尽管清溪书屋烘着地龙,在病榻上浅睡的老人还是觉得身上一阵凉似一阵。
  
  “李德全, 让他们都散了吧!”眼睛虽然闭着,门外也没有太多声响,可向来敏锐的他知道书屋外等候着的人们此刻暗流涌动,一些人几乎蓄势待发。
  
  没什么好争的,都定好了,他选择了意志最坚定、心思顶细腻的继承人。他的判断应该不会有错,新皇帝能够把大清带入另一个格局。
  
  果然当年她的离去是正确地,否则不可能达成这个决定,他死也死得不能安心。
  
  “皇上…,他们一个都不走!说对皇上放不下心…!” 李德全哭丧着脸。
  
  放不下心!他冷笑,声音平缓地说:“你告诉他们,都这个时候了,与其在个糟老头子身上费心思,不如去外面布置布置,省得到时候措手不及!”
  
  李德全领命走了出去。
  
  康熙说完这番话,一口浓痰涌上,身边人赶紧把他扶起,舒痰止咳地闹了一会儿,才停息下来。
  
  他的话果然灵验,门外人推托了一会儿,陆陆续续在皇帝内侍的劝说下走了大半。
  
  清静不少!他的身子好似爽快了一些,示意左右扶他坐起,靠在金线飞龙靠枕上,抬起垂坠的眼皮,双眼虽浑浊,目光还是锐利,对随伺一旁的顾顺函说道:“小顾,你去门口守着!”
  
  “皇上…!”这个时候了,皇帝还想着她,顾顺函老泪横流,二十六年了,只要皇帝在清溪书屋,就让他候在门外,他是认识洛英的老人儿,不会阻止她来看他。
  
  “去吧!”皇帝有气无力地挥了挥手。
  
  目视着顾顺函出了门,他休息了片刻,又说道:“除了李德全,别人都退下!”
  
  及待四周无人,静静闭眼坐着的他缓缓睁开双眼,骨瘦如柴的双手抓紧了锦被,漫无目的地注视前方,轻轻说:“洛英!洛英! 等了你这么久!你怎么还不来!…”
  
  一旁的李德全再也忍不住,掩面而泣。
  
  虽然只是申时,天色已经暗地到处掌上了灯。窗外西北风呼呼地吹着,看来一场大雪在所难免。
  
  窗外的牡丹枯枝会不会被吹得连根拔起?纵然是半梦半醒地睡着,他还是这样想。不免又要嘲笑自己,有什么要紧?看花的人不在,花犹自开放,不是更添苍凉。
  
  有门打开的声音,他别地一惊,倏地睁开眼睛,向门口看去,隔着纱帐的朦胧,一位穿着月白色素面袍子身段窈窕的女子向着他走了过来。
  
  是她!是她!终不负他所望,她来了!垂死的他宛若获得了新生的力量,霍地坐直了身体,扯开帐帘,梦境中出现过千万次的她如今无比真实地站在他面前,依然是当年的装束,斜梳着的乌黑长辫垂在胸前。
  
  她在床沿上坐下来,离他不过几寸的距离。他伸出手,昔日玉石般修长而如今爬满了斑斑点点的细如竹节的手指抚摸在她年轻丰盈的脸上。她只看到,他老迈的眼睛深处仍是那片让她沉醉的海。
  
  “你让朕好等!”
  
  “对不起!”她无限爱怜地拿起抚摸着她脸庞的手,放在自己柔软的唇上。
  
  手指接触到她樱桃般的红唇,他觉得这一世再无遗憾,微微地笑起来,道:“终于让朕等着了!”
  
  嗓子哽咽地再次说着“对不起!”,她想靠在他身上,可是他孱弱的身子几乎风吹得动,轻轻地拥住他,他身上根深蒂固的龙涎香伴随着垂垂老矣的腐朽味道一起包围住她,她泪盈于睫,也只有这个时候他才可以真真正正地属于她一个人。
  
  仿佛就是昨日,窗外竹影摇曳,屋内茶香飘逸,丰神俊逸的他笑眼看着羞红了脸庞的她。如今她还是粉面桃腮、明眸皓齿神仙一般地美好,而他已经是朽木不可逢春。他连叹气的力气都没有,心里还有些牵挂,攥着她的手,问道:“你过得好吗?他…他怎么样?”
  
  她眼里还含着泪,可是眼底泛起了一丝暖意,道:“我们俩都好得很!”说着,从衣襟中拿出一个他从没见过的长方块,手指触摸几下,在他眼前的是天真活泼地一张脸,眼睛鼻子与他幼时一模一样。
  
  干涸的眼底也湿润起来,他可是自襁褓之后不被允许哭泣也忘了掉泪的人,手指在那图片上轻触一下,就换了一张图片,一张张往下看,看到了他们的孩子的成长历程,从熟睡在母亲的怀抱里,到蹒跚学步,然后是满世界的疯跑,她很少出现在图片中,偶尔一张,与孩子在一起,她总是笑得那么开怀,仿佛孤独地抚育孩子的生活并不艰难。再往下看,是一张近景,整个画面是她趴在桌面上熟睡的脸,那眼角处有一道孤泪沿着鼻子往下淌。他心痛似绞,不忍再看,长方块从手指跌落下来。
  
  这张照片对她来说也是猝不及防,把手机收回衣襟,她尴尬地低着头,道:“这不知道是什么的事,必然是烨烨这个淘气孩子趁我不备时照的。他四岁了,正是顽皮的时候。”
  
  彼此沉默着,纵有万千疼爱,此刻也是心有余力不足,只好紧紧地抓住她的手。
  
  “烨烨?”
  
  “是的,儿子姓艾名烨!”
  
  京城艾氏,生子名烨。这名字有他们的往事,也寄托了她的情思,她不曾忘了他,就如同他心心念念都是她一样。他点了点头,道:“有艾烨伴着你,朕也放心了!”
  
  “你...,你与我一起走吧!”
  
  他惶惑地看着她黑白分明的眸子,听得她说道:“你的病,在我哪儿治的好。你现在已经了无牵挂,跟我走吧!”
  
  他原本已经了无牵挂,可是图片上她熟睡中的泪滴让他百转愁肠,她是那么孤单,可是他能怎么做呢?紧紧相握的手一边是葱管一般的娇嫩,一边是古藤一般的死气沉沉,他现在说话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他的人生已经走到了尽头。纵然她那边有起死回生之术,红颜伴着皓首老翁,他对她没有帮助,只有拖累。
  
  况且,这一生,也活够了。
  
  他抱歉地摇头:“恐怕要辜负你了!”
  
  她看到他眼里,那眼里一派平静。他决定了事情难以更改。她绝望了,控制不住自己,又怕惊扰了气若游丝的他,转过身子,对着床外,哑声痛哭起来。
  
  静静地等着她,他再屏气凝神,握着她的手指还是在慢慢放松,一旁伤心落泪的李德全此刻心惊胆战,凑近了,不敢大声,轻声呼唤:“万岁爷!万岁爷!”
  
  她疾回首,见他费力地再次睁开眼睛,动了动嘴唇,她忙靠近他,听得他轻声说道:“朕传位给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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