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君碗里来

63 第六十三章 因果


    战乱使得敖若潇实在倒不出空来去做更多的感慨,因为她看到,就在钧天城上那墨衫男子的身旁,黑凤族的凝歌仙子已经开始弯弓搭箭,带着墨色凤凰翎羽的箭在弦上,正是向着她这个方向,羽箭射出的刹那,电光石火间她看到墨堂冷如朔月的寒眸。
    几乎是本能地侧身躲避,好在功夫还不算给清凛丢人,在飞快地闪过这一支羽箭后,身后突如其来地传来一声惨叫,她连忙回头,那羽箭刚好插入身后一位小魔的左肩。刀剑无眼,自己本能的躲避使得身后那小魔受伤,敖若潇有几分过意不去,查看了那小魔的伤势并无大碍后,她抬起头,望向羽箭射来的方向。
    凝歌一身水蓝色衣裙,手持弯弓,傲然而立,那原本柔弱娇小的容颜此番看上去竟也多了些许英姿飒爽之感,和身边的墨衫男子竟是那样般配。敖若潇定定地看了一会,然后从身后的箭囊中取出魔族惯用的羽箭。
    她并不太想与凝歌有着什么正面冲突,可刚才那一箭,伤了清凛的下属,于情于理她认为自己都可以找个理由再一箭射回去的。当然,事实上,她也这么做了。
    那带着破空鸣响的羽箭穿越整片战场的上空,直指钧天城城头上的凝歌时,不出所料地,一抹玄色衣袂闪过,墨堂站在原地,抬手袖子轻轻一卷,就将那羽箭卷了开去,随手丢在地上。这一箭的来处,他看得真切。
    敖若潇并不意外,要说墨堂眼睁睁地看着凝歌受伤,她才会觉得太阳打西边出来。这一箭,不过是一场相互试探与挑衅罢了。然而当她还在沉浸于思考这一箭的意义时,蓦然余光瞥见上空一片黑衣闪动,还没回过神来,便觉身上一紧,双脚已不由自主离开地面,向上空飞去。待到反应过来,她才发觉那钧天城上的墨堂不知何时已掠了过来,单手将她抓起,紧接着又是几个起落,便往钧天城方向飞了回去,这一系列动作只在电光石火间,动作干净利落一气呵成。
    这算是挟持么?敖若潇堪堪反应之际,墨堂已然抓着她飞到城头,然而却并未在城头停下,而是单手一撑那石墙,又是一个起落,便往城后方飞去。这一下变故只在刹那间,不只战场众兵将哗然,就连站在城头的凝歌也惊得睁大了双眼,显然墨堂这临敌之际挟持敖若潇的念头是突然而生,并未与任何人打过招呼。
    敖若潇被墨堂像捉小鸡一样提着,一路穿过钧天城的外城,来到内城,又穿过内城的亭台楼阁,殿堂石阶,她一路无话,既不曾开口质问他何以将自己劫持,也不曾指责这番手段略微卑劣的行径,事实上,她被墨堂抓着的这一路,头脑中一直在飞快地思考,思考墨堂下一步的动向。她在想,他挟持了自己究竟是为什么?倘若为了威胁师傅,那么自己该怎样做?倘若为了与七哥交涉,那么自己又该怎样做?倘若直接到天帝面前揭发她与魔族勾结,牵连东海,又该如何?她一路想着,默然无语,直到不知什么时候被带到一处地面以下的黑暗场所,才略略回过神。
    这,好像是一座地牢。
    直到被推进牢房中,牢门砰地一声被带上,紧接着又传来那金属锁链的碰撞声,她才抬起头来,去望面前那刚刚用神界九天玄石打造的锁链将牢门锁了的男子。
    墨堂做这些动作的时候,速度极快,仿佛是为了完成某种任务般,自始至终都不曾抬头看她一眼,直到他做完了这一切,转身就要离去。
    她匆匆上前一步,双手扶着牢门的栏杆,带动着那锁链也发出铿锵有力的碰撞。面前的男子停下脚步,似乎犹豫了片刻,却终究没有转身,定定站了一会,终是一言不发,连那道与这昏暗牢房几乎融为一体的背影也一点点消失在远处那微弱的天光中。
    他,终于还是把她丢在了这里。
    登上长长的石阶,离开那座牢房的时候,墨堂的每一步都走得很慢,像是下了很大决心才能够迈开这一步,可他一直在走,在以同样的速度、同样的脚步、迈在同样的石阶上,他知道他不能停,一旦停下,他不确定自己还有没有勇气踏出这间牢房,他害怕自己会忍不住一个转身,去看那牢里的人,去拥抱那明明渴望却硬要离开的身影,去说那还没有说出口的情话。
    很多时候,他知道,一个转身,便再也无法回头。他也知道,只要那红衣身影一个安暖的笑,就足以让自己颠倒苍生、无视神魔,所有坚持的、信奉的、执着的,所有自以为无比坚韧倔强的,都可以在她一个笑容中彻底崩塌,万劫不复。
    他自以为的坚强,原来是那样脆弱。
    因此,他不敢回头。
    他不知道自己是以一种怎样近乎于残忍的毅力踏上那段长长的石阶,再一次站回钧天城城头上的。他只记得这一日法术交织的那漫天纷飞的战火,仿佛都化作虚幻迷离的云烟,再也记不清楚。他只知道,这一整天的大战下来,他很累,并非身体上的累,而是心累。因而,当天幕刚刚有些昏沉,他便下令收兵,而后,第一个走下城头。
    夜幕初临,地牢里,其实本没有什么昼夜,四周一片昏暗,像极了当初墨堂被囚禁的天牢。这,算是一种报复么,敖若潇双手抱臂,在地牢中看似悠闲地踱着步子,心想因果报应来得还真是快,自己与清凛前不久刚刚设计把墨堂害进天牢,这么快,自己就也被抓进来了。
    她并不担心墨堂会用那些承受过的刑罚来对付她,也不担心钧天城的神族会将自己绑到天帝面前,此刻她唯一有点儿担心的,是清凛,那个虽然有着师傅辈分,实则明明像是个固执任性的孩子的家伙,要是找不到自己了,会不会着急呢?会不会单枪匹马跑到钧天城来救自己出去?会不会又为此与墨堂大打出手?
    她有点无奈,又有点无措。不过此情此景,除了既来之则安之,她还真没想出什么更好的办法。于是她依然闲散地在这方圆只有十几步的狭小牢房里优哉游哉地散着步,就好像一点儿也不为自己的处境着急,反倒有闲心来好好欣赏一番这牢房之景。
    蓦然间,从那透过微弱天光的远远石阶上空,传来轻微的脚步声,伴随着环佩叮当的轻响,一点一点地近了,那声音叮叮咚咚好似一曲来自远古的歌,透着清婉、悠扬。敖若潇依旧保持着双手抱臂的姿势,却停住脚步,凝神听那声音,她知道,该是位女子。
    果然,当看到凝歌独自一人提着水蓝色衣裙的下摆来到牢房门外时,她一点儿也不意外。
    牢房栏杆前半透明的封印,映着凝歌寡淡清凉的微笑带了几分虚无缥缈的迷离,敖若潇斜倚着那栏杆,静静地望着她,同样似笑非笑。
    片刻,凝歌像是终于下定决心般,缓缓开口叹息:“神君也太不讲情面,好歹与若潇姐姐也是同族,如今却用这关押邪恶妖魔的天牢来关押若潇姐姐,实在不妥,姐姐莫怕,倘若真的受了他欺负,你告诉我,我去教训了他便是。”
    敖若潇侧头看了看她,依旧是那斜倚栏杆的悠然姿势,神情倒是十分淡然,微微一笑:“他待我如此,自是他的因,我受他如此相待,亦是我的果,各人自有各人的因果,倘若单凭你一句话,他就将我放了,那么这份因果还需重新纠缠偿还,你说呢?”
    凝歌想了想,忽然道:“那么若潇姐姐射我一箭,也是一段因果了?”
    敖若潇侧过了身子,仰头靠在墙上,微微闭目,唇角带着若有似无的浅笑,“因果这个东西,由心而生,你信,那便是,你不信,那便不是。”
    凝歌攥着衣袖,静静听着她这番话,似在想着如何应对,一时若有所思。无论如何,此刻的她,毕竟是一个胜利者,以一个胜利者的姿态站在这里,面对被打入天牢的对手。只是她,一直以来都抛却黑凤族的高傲,以卑微的姿态站在墨堂的面前,如今居高临下的做一个胜利者,还略有几分不适应,于是踌躇片刻,才道:“若潇姐姐,倘若,倘若你能离开墨堂哥哥,我,我可以劝他不要将你拜魔尊为师的事公之于众,我……”
    敖若潇笑了,她拜魔尊为师这件事,如今果然成了一切可以要挟她的把柄,当下她想了想,道:“如果他对我有心,即使一时只差,将我与魔族有所牵连的事公之于众,也必定有办法瞒天过海,平息纷扰。相反,如果他对我无心,即使我答应你离开他,他将我的事公之于众也不过就是随口的事,你不让他去说,他便会在意了么?”
    凝歌顿了顿,敖若潇反应实在太快,以至于她想了好一会才听明白这字里行间表面上的意思,至于其中的深意,她便揣摩不懂了。敖若潇本就是这样的人,时而简单得一切都写在脸上,时而又说出的每一句话都非得让人想想。而就在凝歌驻足思索之时,忽然远处石阶上的那一道天光又亮了几分,随着脚步轻响,远远走来一人,竟是墨堂。
    凝歌吓了一跳,退在旁边,灯火明灭间看不清她脸上的神色。
    墨堂负着双手,缓步来到这天牢半透明的封印之外,目光淡淡停留在敖若潇的身上,开口说出的话却是向着凝歌:
    “谁让你来这里的!”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