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君碗里来

70 第七十章 天池之底


    天空是一片琉璃般幻彩的紫色,浮光缭绕间的天幕间,缓缓流淌着蓝色的河。墨堂一人一剑来到这里的时候,毫不犹豫地向着这一方大地深处,那间与这片深邃大地极不相符的一座宫阙而去,那里,叫做焚影坛。
    浩大的殿堂空空荡荡,墨堂来到这里的时候,竟然没有撞到一位魔族兵卒,可当只身站在那座空旷大殿的时候,他却不由得一下子停住了脚步。这间大殿,空寂得让人的心也跟着发冷。
    这里,几乎没有任何摆设,连寻常的桌椅板凳都不曾有,甚至连偌大的四壁与角落,都素净得不染一丝纤尘。这样的空间,其实并不让人舒服,相反,给人一种心底升起的幽寂冰冷。只因这大殿太过空旷,因而墨堂来到这里的时候,第一眼便看到了大殿中央的,唯一一件摆设,一张寒冰般的白玉石床。
    素净雅致的床头,干净清淡的床板,没有一丝繁杂多余的装饰。而就在这皓白到圣洁的白玉石床上,敖若潇静静地睡着。她的双手相扣放在身前,青丝如瀑散在枕边,紧闭的双眸与颀长的睫毛安然衬着如雪的容颜。大红的衣裙映着素白床板,有种绝世惊艳的肆虐与凄然。她仿佛在这里睡了很久,又仿佛再也不会醒来,然而即便如此,墨堂依旧能够感受到她身上散发的那种淡雅的静谧与安暖。
    他一步步走上前,抬眼,目光对上了就在这白玉床边,站着的另外一人,清凛。
    “我要带她走。”望向清凛的时候,他几乎是不带任何表情,也没有丝毫犹豫地说出这句话。
    清凛抬眸,苍白的面色下目光带着几分疑惑。
    墨堂一字字道:“她施展祭魂阵虽然未成,却也与昆仑镜灵力相互冲击震荡,虽免魂飞魄散之难,这一番沉睡,却也不知要多少年方能醒来。”
    这一番解释,连他自己也不知究竟是向着清凛,还是向着自己,只是在言罢,又加上一句:“所以,我要带她走,或回神界,或回龙族,总之安顿妥当。”
    “就凭你?!”清凛说出这三个字的时候,虚弱的气息之下着实没有什么气势,然而与此同时身后闪现的月轮光芒,却照亮了整座大殿上空。此时的清凛,如果还有多一点的力气,一定会指责面前这个叫做墨堂的男子,在敖若潇对他念念不忘时,他给予了令人发指的蔑视与冷漠,而在敖若潇终于沉睡不醒时,他却第一个来抢她的身体。
    “凭我,不够么?”墨堂反问,明朗如星的双眸忽然闪现一抹难以言喻的浅笑,这笑容像是带着几分玩味,几分戏谑,像极了当年那个还会说会笑,懂得喜怒哀乐,没有沦为天帝手中棋子的墨堂。
    清凛手中的月轮,骤然而出,随之面色却更加苍白了几分。
    墨堂只是随手挥了龙渊剑轻轻一挡,淡淡道:“若是在平时,我不妨陪你一战,然而前日留仙台上,你伤的不轻,若是再强行催动法力,后果你自己清楚。”
    清凛冷冽的目光从他面上一扫而过,那份骨子里的桀骜,显然并不将墨堂的话当一回事,手中的月轮光芒更烈。
    此时的墨堂,真的就只是陪他玩玩的心态,直到数轮交手之后,面前的人脸色白得像纸,不断的轻咳中,唇角有血丝滑下。终究,还是那一战伤得太重了。清凛勉力支撑着,原本丝毫不退的招式也不由得缓了下来,直到终于站不稳靠上那白玉石床的床头时,他看到墨堂的手里忽然多了一件东西。
    昆仑镜。
    那缩小了百倍的昆仑镜,如今就这么被他轻轻拖在手上,镜面反射出的光芒,照亮了整个大殿。
    昆仑镜,素来斩妖除魔,神器在手,这一回,墨堂手下再不容情。若是适才与墨堂一搏算是拼尽了灵力,如今多了昆仑镜的墨堂,如虎添翼,清凛于月轮隐现中,终于再也支撑不住,鲜血喷涌而出,染红了皓白的衣襟。
    墨堂手中的昆仑镜,笼罩了两人上方的整片天空。
    倒在冰冷的地面、在意识消散前的最后刹那,清凛看到的是那漫天澄澈的光芒,与那一双怎么看也看不透的眼。犹记得多年以前,这个人的这双眼,他还看得懂,参得透,可自从懂得了神魔殊途,他便再也不曾看懂过这双深邃的眸。
    这些念头仅在一瞬间从脑海中闪过,紧接着他便再也没有力气,遁入黑暗的刹那,他看到的是墨堂俯下身的动作,然后,一切便戛然而止。
    墨堂的目光,带着几分难以言说的忧伤。厮杀纠缠了这么多年,终于,那个人第一次倒在了自己面前,可他,却没有丝毫作为一个胜利者的喜悦,反之,萦上心头的是无尽的凄凉与哀伤。就像是一个历经千辛万苦攀爬到顶峰的人,蓦然回首,却再也没有人能够与之并肩指点这片滴血成画的江山。那是一种怎样苍凉的万载孤寂!
    他缓缓蹲下身来,伸出手,轻轻抬起已经躺倒在地的那人肩膀,顺势将他上半身抬起,揽在肩头,此时的墨堂,心中竟是前所未有的悲怆凄凉。
    半晌,他叹了口气,明知那人听不到,却仍是喃喃自语:“清凛,你知道我此行不只为她,还有你。无论是敌是友,你我也算是多年的交情,这般闹下去也不是办法,如今神界天帝已然下令,整个神族与你为敌。而你,只能败在我的手上。”
    而你,只能败在我的手上。
    “所以,我也会将你安置妥当,除我之外,再没人能找到你。”他说着,上方昆仑镜的光芒四散而下,将两个人一同笼罩在光芒之中。
    他从来没有像如今这般无奈。
    神界,钧天城。这里,位于内城最中心的地下宫殿,是一座鲜为人知的寒冰密室,就在这间密室的中央,那做几乎与这寒冰融为一体的白玉石床上,敖若潇静静地躺着,仿佛睡了很久,很久。
    而墨堂,亦伫立于那白玉石床旁边,良久不动。他不知道她何时才会醒来,甚至不知道她究竟会不会醒来,时至如今,他唯一能做的,就是保护她不再受到伤害,可到头来,给她最深伤害的,永远都是他墨堂。
    他一直都没能告诉她,他并不讨厌她,甚至还很喜欢她,即使她是魔尊的弟子,即使她同魔尊有着一样肆虐桀骜的性子,即使她在魔尊身边生活了很多年。
    她就是她,她不是清凛,不是谁的影子,她只是她自己而已,只是他初识的龙七公主敖若潇。
    或许,只有这样,才是唯一能让他们相安无事走下去的途径,是上苍赐给他们最慈悲的下场。
    他仰起头,微微闭上双目,感觉到眼角有湿润的液体轻轻划过。
    人界,长白山,天池之底。
    这里的一切都与魔界焚影坛那么相似,白玉无瑕的殿堂,玲珑雅致的亭台,在那长长回廊的尽头,空当的大殿中央,一张一模一样的石床。石床上睡着的白衣男子,那么清俊,那么明朗,精致的容颜仿佛上苍雕刻般,没有一丝瑕疵,长而好看的睫毛轻轻垂在眼帘,仿佛睡着了般,不动不语。然而单凭这副精致容颜,即使他沉沉地睡着,也足以让人停步驻足,流连忘返。
    此刻的墨堂,就驻足在他身边。
    墨堂抬起手,理了理沉睡中人鬓边的发丝,低低轻叹:“任谁也想不到,我将你困入这昆仑镜,沉入人界长白山天池之底,除了我,没有人能找到你。”
    “这里,我特意幻化成类似焚影坛的模样,你可满意?”
    “咱们闹了这么多年,我也累了,彼此都歇歇吧。你放心,我已打造了一面假的昆仑镜,放在留仙台了,这原本的昆仑镜,就留在这里陪你吧。”
    “呵……笑我什么时候也学会了对天帝弄虚作假?大概是从认识了你开始,就学会了吧。”
    “你且在这里好好养伤,也许她醒了,我会将你叫醒,也许我无聊了,也会将你叫醒,也许哪一天,你自己醒了……”
    “所谓的作茧自缚,就是像我这样吧,呵……以后没有架可打的日子,还真不知道怎么过。”
    “你不要再闹了,我会回来看你的。”
    他絮絮叨叨地说了半晌,许是口干了,终于仰头叹了口气。不知何时起,他发觉那个原本冷酷淡漠的自己竟成了话唠,也许以后的日子,他还将继续话唠下去,因为,再也没有人陪他闹个天翻地覆了。他,敖若潇,清凛三个人之间,已然成了这个样子,那么,就这样吧。
    他负着双手,孤独的身影徐徐走向大殿门口,殿外,雪落白头。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