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浮尽处不荒芜

39 一人


自定国公一族倾覆,北方边境便无人镇守,慕沉衍需留守京城自是不能亲赴边境,正当用人之际,却是慕桓,主动请缨,披挂往北,这样一个锦衣玉食、养尊处优的皇族世子,却不想还有如此雄心抱负,慕沉衍在慕桓临走之前对他说,来日他必能独挡一面,待他去患归来,他必十里锦铺相待。
    慕沉衍留守中枢,整治整个洗云军队,他日日前往军山营督促演练,风雨不改,如今皇帝对所有事几乎脱手不管,整个朝堂,皆听命于东宫太子。
    洗云国军事力量强大,百姓过得也还算富裕安康,其中,清霜国倒是出力不少,这多半是东宫太子妃广寒的手笔。
    而涤风国,在风萧寒的带领下,也是一日好似一日,可几国之间的关系,却渐成剑拔弩张之势,这乱战,也不远了。
    孟夕芜一个人,穿山越岭,走过寂寂荒原,看过莽莽苍山,览过千山万水,遇过不尽人城,听过无数故事。
    她偶尔在路上听到这些消息,每次都自觉地去关心,却不能得知更多,关于她关心的那些人。
    这半年,她走过的地方比她前面二十余年都要多,本以为她喜欢江湖自在,在这无忧无虑的山水间,她可以过得再知足不过,可她渐渐却发现,并不如她所想一般欢愉。
    曾经路过幽州,她去看过孟辕他们,他们见到她那一刻,可以说是喜极而泣,他们以为,她真的死了,死于那场宫变。
    曾经途经清霜国,她也专门去找过鸣蜩,她还是和从前一般闹腾活泼、无忧无虑,却不想肇秋居然也来找鸣蜩,她便一道儿连他也见了,肇秋也就是云飞扬如今已是归云派的掌门了。
    她在那里待了三日,之后继续她的行程,走的时候没什么留恋,如今一个人久了,竟还有些怀念那些有人陪伴的时候。
    不知是冥冥之中有什么指引,还是她遵从本心,不知不觉,她竟然来到了绿柳城,茵和酒楼的老板还记得她,依诺免了她的饭菜钱,她临走之前,老板问了一句,那位公子呢?她说,公子很忙,无幸叨扰。
    她在街上远远见过林望生夫妇,却并不如她当初那样不看好一般,他们依旧很恩爱,还有了一个孩子。
    蓦地,她想起了秋露白和寒潭清,夬月阁里还封存着两坛,他和她一起坑来的。
    下一城,她去了百花城,花色依旧,城外树林依旧,那株昙花依旧。
    只是县主换了人,听说是个很好的县主。
    渐渐地,她一城一城,走完了从前那一月里她和他一起走过的地方,一切的一切,她都记得那么清楚,唯独没有去到那最后一城,襄沅城,如今,他依旧在那里。
    取而代之的是,她回了袖手临风庄,清明和谷雨依然在,孟陬和槐序依然在,师父依然不在。
    孟陬和槐序见到她甚是高兴,向来不多言的他们竟也开始滔滔不绝起来,孟夕芜听得很高兴,时不时搭腔调笑几句,便惹得他二人嗔她顽皮,又是好一顿说教。
    随后槐序似乎注意她的穿着打扮,他调笑:“莺时,虽说这是冬天,但咱们这是在里间,你裹这么厚干什么?我记得你从前可是不怕冷的?”
    莺时笑笑没答这话。
    后来槐序似是想起什么,连忙告知她:“水痕派如今已不成样子了,余流更是见着我们就躲,近日听闻消息,好像死在了北岳城,被浣雪国少帅陵溯误杀的,怎么样,莺时,解气吧。”
    她闻言皱眉:“你们怎么想着对付水痕派?”
    “余流既然敢伤你,就要做好心理准备!”孟陬搭腔道。
    听到这儿她也算明白了事情的缘由,除了他还有谁。
    她踏入夬月阁的大门,径自朝那一方七里香走去,看土坡微砻,她知道,那两坛酒还在那里,是以便没有去动它们。
    又是几天匆匆而过,她告别他们,最后回了紫竹林,她该看的人都看完了,没有见的要不是实在不知道他们的身份行踪,比如,温润如玉浅浅笑着的清祀,刀子嘴豆腐心的杪夏,还有没个正形儿的师父,还有就是她见不着的人,比如涤风国掌政殿下风萧寒。
    紫竹林里,还有她的娘亲和师公,以及她从前生活了十年的痕迹。
    轻轻松松绕过玲珑回环阵,轻轻松松便找到了隐于其间的竹楼,可是,这里虽多年无人,却依旧纤尘不染。
    她去到竹林深处,娘亲和师公的墓旁,那墓碑依旧没有蒙尘,坟上亦没有杂草,孟夕芜低笑出声,这师父看起来没心没肺,却不想还时时惦记着他们。
    这次,她没有再走了,只是在紫竹林里住了下来,日日在院子里练练功,去陪陪娘亲和师公,吹吹她一贯喜欢的笛子,临一临字画儿,只是,再没有那样精心地做饭了,她自己一个人,凑合一点儿倒也无所谓。
    终于有一天,这儿迎来了一个人,还是那样的精神闪烁,整日笑呵呵的。
    他见着孟夕芜那一刻,却并不怎样惊讶,好像早就知道她会在这里一般。
    孟夕芜却像个孩子一样,跳过去一把抱住他,撒娇道:“师父,想死你了,我等了这么多天终于等到你了。”
    年宁很嫌弃地扒开她,理了理胡子,虽然没有多长,清咳道:“女孩儿家家的,注意点儿形象,这个样子成什么体统。”
    孟夕芜吐了吐舌头,随着年宁便又去给他们上香去了。
    从去一直到回来,他二人不知道吹了多少牛,全然没有别后重逢应有的含蓄之喜。
    不知是年宁说了个什么来着,孟夕芜把他噎得说不出话,他一气之下顶道:“你不是死在襄沅城了吗?怎么在这儿啊,不会是鬼魂吧。”
    孟夕芜只怔了一瞬,随即一个白眼翻过去,她知道年宁肯定什么都知道,不然白活了这么些年岁。
    她不答这话只问:“诶,老头儿,你什么时候又要走啊?”
    “今儿下午回一趟袖手临风庄,过两日就走。”
    “我在这儿,你都不陪我几日的吗?”
    “我可从来没在这儿住过,阴森森的,你自己住着吧啊。”
    “切~你少吓我,我才不稀罕呢,你要走就走呗。”
    “快点儿去做饭,饿了。”
    孟夕芜知她师父好吃,面上虽有不愿,不过心里却喜滋滋做饭去了。
    饭做好了之后,她却左右不见他人影儿,按常理,他闻着味儿就应该出来了才对啊,这是怎么了?难不成她厨艺退步了?
    她一间一间地找,最后却在她住的那间房里找着他。
    彼时,他正在她的案桌前,看着桌上的字画,孟夕芜心下一凛,妄图把那字画儿抢过来。
    谁知年宁却身手不减当年,竟然堪堪避开了她。
    她支支吾吾道:“我……我的字不好看,练练,有什么好看的。”
    谁知年宁却难得的正了神色道:“丫头,你临的是谁的字,我会看不出来?”
    孟夕芜撇过头不说话,年宁又说:“你这样自苦又是何必?我年宁的徒弟,竟然也有你这般扭捏的!”
    “我……”
    “自我知道你死那日起,便知道你迟早会来这儿待着,怎么,你宁愿让两块墓碑陪你,都不敢努力搏一搏?”
    孟夕芜愣愣坐下,她说:“他不喜欢我,从来都不喜欢,可我又不喜欢朝堂权谋。”
    “可是你爱他,你说你不喜欢朝堂,那你从前在东宫,为了他你都做了些什么?你早就沾染上了,夕儿,我知道你从来就不喜欢独自一人,既然如此,为什么不赌一赌呢?大不了,赔上一颗心。”
    “师父……”
    “我该说你什么好?你这是什么,死要面子!和你娘一模一样!”
    “我只是……”
    年宁打断她的话问道:“你这半年,一个人游历,历了些什么?”
    “我……”她一瞬怔愣,她明明记得的,可如今,怎么只记得绿柳城,百花城……
    可她还是嘴硬道:“我见过也听过很多故事,一时之间说不完。”
    年宁轻笑道:“所谓故事,无非都有关情,你听的故事里,要么完满,若是凄美残缺的,便是遗憾,你说是吗?如今,你还有机会去续写你的故事。”
    她反问:“那师父呢,师父这么多年游历四海,又历了些什么?”
    他想也未想道:“当年我年轻的时候,可没有像你一样躲着,我该做的都做过,如今我渐老了,历的便是岁月,这漫长的时光,总得有个打发不是,见了这么多,至少我通透了悟了,如今,就是用来普渡你的。”
    “那师父一个人游历的时候可曾感到伶仃?”她一个人的时候,多么想要身边有人。
    “所以我每隔一段时间才要回家,去见见我想见的人,可你呢,想见的人又是谁?”
    孟夕芜闻言抬头,直直地盯着年宁。
    “要不是给你半年时间冷静冷静,你今日还真未必听得进我的话,这下,你总该认清自己的心了吧,丫头,认输吧,你这辈子都不可能赢过他。”
    年宁站起身来,拍拍她的头,叹了口气道:“我的这些徒儿们啊,一个个武功深不可测,却都是些情种,还是些傻不拉几的情种,造孽啊,哎,我也是为你们操碎了心。”
    随后他便出门了,一边走一边说:“半月之后韦苍老先生于洗云皇宫开论佛会,四国都要派代表前来,韦苍老先生身边,现缺一位书童。”
    后又回过头来看她一眼提醒道:“穿厚点儿,别凉着了。”
    韦苍老先生是师公当年好友,虽不至于得道,但确是世间少有的高人,当年游说列国声名盛极一时,最后却和师公一般隐逸了,二人是莫逆之交,当今世人也是极为推崇他,想不到他竟然还会出山,也不知慕沉衍怎样请到的他。
    在如今这种局面,四国却都要派人来使,一来可能确实是冲着韦苍的名头,二来,各国或多或少都存了刺探虚实的心思。这天下人的眼睛,那几天恐怕都要盯着襄沅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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