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浮尽处不荒芜

84 回来


年宁拿着那封信回到自己的营帐,他不知其中为何物,可是拆封的时候手却有些抖。
    他拿出其间信纸,已经泛黄了,看得出是历经岁月。
    只一眼,他便止不住的颤抖,是紫黎的字迹。
    虽说是紫黎写给慕沉衍的遗书,可是何尝不是她最后的心声。
    她于其上写着,沉儿,母后这一生异常完满,见过大好河山,见过人情冷暖;无论结局如何,却并不觉得悔也并不怨谁,在其位当其害,母后这一生,最遗憾的事便是未能陪你长大,原谅母后;而母后最高兴的一件事便是与你父皇相知相爱,并孕下了你,你与你父皇,皆是母后此生最爱之人。
    沉儿,不要去恨你父皇,也不要怨他,母后舍不得;母后一生之中能够记挂,能够放在心上的人不多,除了父母兄妹,便只有你和你父皇,所以纵然母后去了碧落黄泉,也依旧会护佑着你们一世平安。
    落款,洗云国大历皇后,慕氏紫黎。
    年宁一眼看完,几欲失魂,愣生生任由这古旧的信纸自手间滑落。
    人家信中只言片语未提及你,甚至连记也不一定记得你,你却在这边自诩情深,要为人家报仇?还妄图灭了她的国,灭了她最爱的夫君,害了她最爱的儿子,你年宁凭什么?凭什么啊!你到底有什么立场?真是可笑,亏你自诩一世英明,却不想可笑了这么几十年!
    而孟夕芜自那日之后也再没了任何动静,更是从不指挥军中事宜,风云风雨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很是焦急,可是却也没有办法,一干事宜只好自己做决定。
    可是她也没有离开岸城,风萧寒一日未醒,她便一日放心不下。
    韦苍为了风萧寒的毒可谓用尽毕生所学,还要兼着调养孟夕芜的身体,整个人瘦了不少,为此孟夕芜感到异常愧疚。
    纵然自己已经失了味觉,但是为了满足他的口腹之欲,便尝试着重新掌勺,渐渐地,不用尝菜也能做出一手好菜来。
    她日日给风萧寒喂药,虽说他依旧没有恢复,但是面色似乎红润不少,不再似最初一般面如死灰,孟夕芜想,上天是垂怜他的,他会好起来的吧。
    这日,她正在守着熬药,那孙巡防却突然进来了,他一进来便喊:“郡主,这事儿我实在处理不了,两位风将军也不在,得您去看看。”
    她正在用扇子煽火,头也未抬道:“不是说了无论什么事不要来找我,你能处理就处理,不能处理就等着你们殿下醒,实在不行,就随意吧。”如今,她没有名分插手涤风国的事。
    孙巡防急得跺脚,郡主如今怎么这样消极懈怠,于是直接便道:“哎呀,郡主!外面来了一位女子,非要见殿下。”
    “每日想要对殿下投怀送抱的女子多了去了,可你觉得殿下如今这个情况还受得了吗?”
    “可是那位姑娘不仅能报出殿下的名讳,还能报出郡主您的名讳,对你们堪称了如指掌,属下这才不好定夺。”
    这事儿居然和她自己有关了,她疑惑问道:“那姑娘什么模样?”
    孙巡防挠了挠头不好意思道:“特别漂亮,可是神色有些冰冷,着一身水蓝色衣衫。”
    她听到这话心里咯噔一下,手中的扇子也掉了,心内企盼道,但愿如此。
    她跟着孙巡防一路走到城门口,果然见到有一着水蓝色衣衫的女子正背对着他们,似乎在打量什么,孟夕芜看着这个背影,一瞬间有些腿软,她大气都不敢喘挪着步子艰难走近。
    那人似乎有感应一般,忽地回过头来,见着孟夕芜,便对她盈盈一笑,一笑倾城,一偿夙愿。
    孟夕芜站在原处看她,泪水早已满布脸颊,见此情此景,终是破涕为笑。
    路上,在孟夕芜和她解释了几次风萧寒的状况又道了好几次歉之后,玉瑟终是忍不住说:“夕芜,不怪你,这一切都不怪你。”
    孟夕芜看着她,还是问了:“玉瑟,你是怎么……?”活下来的,那可是万丈深渊。
    她回忆述说:“当日坠崖之后被崖边枯藤绊住过一段时间,在枯藤即将断裂之时,有人救了我,并为我疗伤,待我醒转之后,你猜我发现那人是谁?”
    “是……谁?”
    “师父,是师父。”
    “什么!又是他!”
    玉瑟叹道:“是啊,当日我被师父救下,一直到伤好足足花了两月时日,后来我发现我待的地方是一处山谷,师父和我说要我在那里安静待着,他会去向萧寒和你报平安,我心想如今正值乱世,我在外面萧寒也只会左右为难,干脆在山谷里等他也是极好的,他总有一天会来找我,只要他知道我无事便好。”
    孟夕芜撇过头恨恨道:“可是他骗了你,他根本没有和我们说你还活着!”
    “是啊,刚开始师父还会来看我,我问他一些你们的事他却都有些言不由心的样子,后来也干脆不来了,我觉着不对,便打算出谷去找你们,可是却不曾想,师父竟然在谷外布下了奇门八卦阵,任凭我怎么走,也只能走回原处,我潜心研究了好久,这才走出来,一路上便听说了这边的事。”
    孟夕芜深吸了一口气道:“玉瑟,你先去营帐,他在里面,我还有事,去去就回。”
    年宁利用她就算了,居然还利用玉瑟的死,妄图让风萧寒憎恨洗云国,替他加速达成目的,他一步一步棋下得实在精妙!他到底还有没有什么事情是不在计划筹谋的?
    孟夕芜去到年宁所在的营帐,却发现帐内整整齐齐的什么也没有,她在帐内晃了一圈,却在枕头边发现留书一封,此外还有一块令牌置于其上,是袖手临风庄的庄主之令。
    字是年宁的字,他写,夕儿,师父这一生对不起的人太多,最对不住的便是你,师父此生无以为报,只希望你来世再也遇不到师父这样的人了吧,我知道你恨我,可师父仍旧希望你原谅我,至少,你从小到大,师父待你是出自真心。还有,瑟儿没死,在襄沅城十里之外的万花谷。
    孟夕芜拿着这两样东西,深吸了口气,转身出了营帐门。
    自玉瑟来了之后,给风萧寒喂药的任务自然就落到了她的身上。
    风云风雨几乎日日派人去各大奇峰异谷寻些稀世草药,还真叫他们带回一些来,韦苍也就日日研究出些新的药方给他,可随着时间一点一点过去,若他再不醒来,恐怕就真的要到药石惘极的地步了。
    孟夕芜曾说:“嫂子,对不起。”
    那时玉瑟却只淡淡一笑,相比之下并未有过多惊慌:“夕芜,当真无碍,人各有命,自我那日经历一场生死之后,就不怎么强求于命运,我能给他的不多,只不过无论他去哪里,我都一直陪着他。”
    这一日有人自边关寻回一株血灵芝,韦苍拿到那药的时候突然似是放下心来一般。
    给风萧寒喂下那方药之后,玉瑟便一直坐在他床头,从日照当空到月上枝头,可她却无一丝困意。
    久睡之中的风萧寒似乎是感受到这道灼人的目光,生生挣脱了困倦的束缚想要醒来,手指动了动,嘴唇动了动,最后,眼睛微微睁了睁。
    他许久未见人间,一时间有些不适应其间的光芒,觉着很有些模糊,他偏过头朝床边看了看,却似乎看见一着水蓝色衣衫极似是瑟儿的女子。
    他心内自嘲,明知不可能的,可他却感受到床边那人见他醒来异常兴奋,甚至有些手忙脚乱的模样。
    他轻轻开口,声音却是久违的嘶哑:“夕芜,你不要扮她的模样,我会生气的。”他忘了,孟夕芜从来不是这么无聊的人,就算偶尔为无聊之事,也从来都是对她心尖尖上的那个人。
    此言一闭却突闻那人轻笑了一声,声音清脆泠然,继而她开口道:“那我向你赔罪可好?”
    若说此前风萧寒尚在迷糊之中,此时他灵台则一片清明,心下也是从来没有过的高兴,这种感觉,比失而复得更加难以言说。
    玉瑟扶他躺高一些,给他掖了掖被角道:“我去请韦老先生,你先躺会儿。”言罢转身便打算走。
    却不想有人一把拉住她的手腕,力道之大一点也不像大病初醒之人,风萧寒眼眶微红,似孩子般央求道:“别去。”
    玉瑟复又坐下,握着他的手对他笑笑道:“好,我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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