愧疚、震惊、疼惜、焦急,种种感情一齐涌上徐晖头顶。他额头上立时蒙上了一层冷汗,脑子里千军万马轰轰作响,只有一个念头,马上飞奔到临安去救凌郁。
离开书斋时,司徒峙忽又叫住他,用极低的声音说:“一定要找到郁儿!不论出了什么事,决不能让他落在官府人的手里!”
徐晖惊骇地抬起头,正看到司徒峙雄鹰一般锐利的双目中,那悲哀却又不容置疑的眼神。他心里雪亮,主人这是叫他如果万不得已,情势紧急,就抢先杀凌郁灭口。做大事就不得不放——这当口,司徒清曾转述父亲的这句话突然冒了出来。它挟着绛红色的血腥沫,溅到徐晖舌尖上。他闭紧了嘴巴,把满口的腥臭和苦涩吞进肚子里去。
当徐晖跃上快马、奔出司徒家大门,胸膛几乎都要炸开。原来从姑苏到临安的路途,竟然有这般遥远。他伏在马背上狂奔,舍不得浪费一时一刻,只在马儿停下来饮水吃草的当儿,为了保存体力,才胡乱咬上几口干粮。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司徒峙这句话像一个不祥的预示,在他脑海中不住盘旋,挥之不去。连司徒峙都做了最坏的打算,难道说,凌郁真地已经身遭不测?
徐晖终于望见临安城的城楼时,已是夜幕低垂,满天星斗。临安城门已闭,闲杂人等不得出入。此刻徐晖眼中布满血丝,直想劈开城门直冲进去,谁敢阻拦挥刀就砍。但是理智强压下这股冲动,他放缓了缰绳,让马徐徐而行,整理好衣衫,摆出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马到城门下,果然被守城兵拦住,令他止步明晨再入城。徐晖俯下身子,握了握守城兵长的手,不动声色地塞给他一锭金子,然后提高嗓门说:“我家老爷的病体可是耽误不得,万一有什么闪失,上面怪罪下来,嘿嘿,兄弟自己掂量着办吧!”
那守城兵长看他满脸威严,又掂了掂手心里的那块硬物,犹豫片刻,一挥手,城门便哐啷啷地打开了。
徐晖疾驰至司徒家族在临安城的落脚点友朋客栈,和店主闵老板接上了头。据闵老板说,三日前凌郁趁着夜色出门,这一去就没再回来,恐怕是凶多吉少。徐晖原本存着侥幸的心向下直跌数丈。临安的第一条线索断了,如今只有按司徒峙指示,到枢密院同知枢密院事刘勇之府上去,那是司徒家族在朝廷上下疏通之后得来的一个阵营,也是凌郁出事的地点。到了刘府,就到了底线,徐晖心里真有说不出的忐忑抓狂。
走在临安城的官道上,徐晖步履虚晃,一颗心忽起忽沉,揪紧了又松开。仿佛是下过雨,空气里有湿润的微甜味道。夜风擦着脸颊过,树梢上的雨露给吹下来,落在他手背上,冰凉冰凉的。他的心思飘远去,忽而想起夜探淮南镖局时,凌郁示意暂不要动手,在他手上那轻轻一按。她的手指就是这般冰凉凉的,那时他并未留心,如今记起来,手背上霎时滚烫发热,仿佛谁人的脉脉深情,谁人的切切暗示,谁人的隐隐喟叹,渗进他肌肤血肉里去。他伸出另一只手,盖在那颗露珠上,想要留住那人微弱的气息体温。
依照暗号,徐晖找到了司徒峙安插在刘府的内线刘寅。此人名义上是枢密院事大臣刘勇之的内务机要,暗地里则实时把刘府的动向报告到姑苏。刘勇之素与司徒家族交好,多处与之方便,但利害关系瞬息变化,据刘寅刺探,刘勇之已为雕鹏山收买,准备限制司徒家族在江南的特权。刘勇之在朝中位高权重,左右逢源,不是朋友便必成心腹祸患,司徒峙这才派凌郁即刻除之。徐晖知道刘寅是风组元老,不敢怠慢,躬身先施一礼,向他打听凌郁行踪。
刘寅说:“这次凌少爷行动十分突然,事先都没知会我。我是在刘……那家伙死了之后才知道的。”
徐晖问:“那家伙确实死了?”
刘寅撇撇嘴:“我是亲眼见他进的棺材。一刀封喉——凌少爷的身手,就是干脆利落!”
“那凌少爷人呢?”这才是徐晖最关心的问题。
刘寅沉默半晌,才低声说:“刘府即日已发了告示,说刺客被当场击毙。”
徐晖的心随着这句话坠入深渊,撞在坚硬的岩石上:“啪”一下摔得粉碎。他眼前一片黑,嘴里又苦又腥。
刘寅看他脸色变了,又说:“不过毕竟没有亲眼见到,凌少爷到底如何,我还不敢说。何况这几日府内戒备森严,加派了好些人手,事情或有蹊跷也说不准。”
徐晖勉力稳住神,念起司徒峙“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的交代,心想一时不见到尸身,一时便不能证实凌郁已遭不测,她便又多了一分生还的希望。他横下心,即便把整座临安城翻过来,把整片西湖的水抽干净,也要把凌郁找到。
刘勇之是朝廷二品官员,府第虽比不上皇宫内院,但也是屋宇层叠,庭院深深。府内果然侍卫众多,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徐晖强压下心头凄惶,借着黑夜的天然庇护,一处处搜索窥查,指望能打探出些许凌郁的蛛丝马迹。
刘府内似乎一切如常。刘勇之的灵堂庄严肃穆,烛光摇曳,内眷居所里隐隐传来哀哭悲鸣。但不久徐晖便留意到巡逻侍卫分作三组,到各院巡查,看情形似乎在找什么要紧的物事。他苦于无法分身,只得交替跟踪各组。一组侍卫持长戈利器,扫荡花园、库房等人迹稀至之处,任何可供蔽身的地方必拿利刃先捅戳一番;一组搜查下人房间,翻箱倒柜,威逼利诱,鸡飞狗跳,好不热闹;还有一组也是各屋巡视,态度却颇恭谨谦卑,轻声细语,所到之处也都是高门独院,料来是刘氏主妇子嗣的住处。
前两组无所顾忌,雷厉风行,一个多时辰便巡查完毕,第三组却有所忌惮,动作轻缓,直拖到最后。他们敲开各处房门,先是请好问安,劝慰节哀,接着问这两日可曾见到可疑之人,亦或尸体。徐晖尾随其后,心一揪一揪地疼。凌郁若是前者所指便是生,若是后者所指,那便是死。
这队巡逻兵得到的答案都一样,所有人都说什么也没见过。守更人敲过了二更梆子,大家都乏了,眼皮硬撑着,无精打采地哈欠连天。他们拖着步子又来到一处寂静的院落前,扣了扣院门说道:“娘家奶奶安置了吗?可否容小的问句话?”
隔了片刻,院门吱扭打开,一个婢女走出来轻声说:“姑奶奶正在为大人超度,不便出来。几位还是问刺客的事吗?我们这儿跟昨个儿一样,没见着。”
“姊姊莫怪,上头有交代,那刺客虽给毙了,还是要照例查一查,怕他有同党漏网。”为首的巡逻侍卫口中说得毕恭毕敬,可还是举步迈进了院门。那婢女想拦又不敢拦,一眼一眼瞟向屋里,连声说可别又惹了姑奶奶生气。
“说了没有,怎么还不肯信?难道不怕惊扰佛祖吗?”忽然横空响起一个低沉的女子声音。
徐晖趴在屋檐上看下去,只见上房中缓步走出一位手执念珠的中年妇人,目光平和,然而充满威仪。巡逻侍卫在她的注视下生了怯意,躬身行礼告安,慢慢退出院子。头目说散了吧,几个人交口议论着刺客死都死了,何必如此劳心费力,悻悻地各自回去歇息。
四周没了声响,凝成一片死寂的黑夜。徐晖的心落进黑暗里去,一点点沉到底。他不能再自欺欺人,凌郁已经不在了。她真够决绝,拼上一个同归于尽,也不给他机会把心里话掏出来。他再也见不到她,再也听不见她低声叫他的名字。她像落在他手背上的那颗露水一样地消逝了,就像从来不曾存在过。世界变得无比大,而一个人的性命只微弱一星光:“啵”一下就灭了。他忽然觉得冷,就把整个身子贴在屋檐上,瓦片硌着他胸口,像钝刀子一下下割他的心窝。
不知过了多久,徐晖一动不想动,身上落了一层秋夜的露水,全世界都已沉进最深的梦乡里。却在此时“吱扭”一声,上房的屋门打开一条缝。徐晖一激灵,棱眼望见适才那个婢女探出头来张望了一番,见四下无人,便大着胆子走出来,身后还跟着两人,一个是那位中年夫人,另一个作仆役打扮,身着粗布短褐,头戴一顶宽帽遮住了大半张脸。
徐晖沉到底的心咯噔提到了嗓子眼,遽然又升起一线微渺的希望。他只恨月色不够明亮,自己眼力不够锐利,看不清那人容貌。他全身的神经都绷紧了,不错眼珠盯着屋檐下这个可疑的仆人,一颗心怦怦乱撞。
主仆三人蹑手蹑脚,鱼贯而出,贴着墙边走到后院尽头。徐晖这才发现那里有一道不起眼的旁门。那位夫人点点头,婢女遂从怀里掏出一把钥匙,开了门上的锁,三人便从小门溜了出去。
徐晖也跟着从房檐跃上院外的一棵老树。这才发现,原来过了这堵墙,便已到了刘府外的官道上。
那三人在墙脚站定,夫人向那仆役打扮的人说:“你走吧!我只能做到这一步。走出这个门,凡事就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那人抱拳想要答谢,突然捂住胸口,忍不住发出两声轻微的咳嗽。声音虽轻,静夜里还是十分清晰,传到树上徐晖的耳朵里,就如玉石碰撞,清脆亮烈。他整颗心一下子抽紧了,这声音,这声音似乎便是凌郁。
那位夫人说:“你若跑得掉,赶紧找个地方养伤吧。”
那人问道:“夫人为何要救我?”
“你杀了我兄弟,我是不是该由他们把你抓去,让你抵命呢?他们若是再杀了你,必定又有人出来为你报仇。杀来杀去就是一颗颗人头落地,像掰玉米棒子似的。”夫人叹了口气,顿了顿又说:“咱们素不相识,以后也未必能够再见,我只劝你一句话,人死不能复生,悔恨却难以消解,但请少动一点儿杀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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