麋鹿行

第65章


只见吴智子执拂尘健步登台,先与智风相互施礼,再转而面向台下众人。他清了清嗓子道:“智风大师说得极是,我们学武之人不应以武力伤人,却可以武力救人,更可以武力防人伤人。南海观虽然偏居一隅,也深知女真人在中原的暴行,实是令人发指。贫道以为,既然江湖上人才济济,便当组建一个盟会共同抗金,御强敌,扶弱小。”
之后诸派名门大师争相进言,赞同成立抗金盟会的主张,并一致推举智风为盟会魁首。智风并不伪饰推辞,只说此事不宜唯一家马首是瞻,不如由几位代表共同议事。
智风又道:“司徒先生久不在中原走动,此番也从江南赶来了,便请上来吧!”
听到这话,人们竞相张望,都想一睹司徒家族族主的风采。司徒峙庄严地微微含笑,以此回应人们的注目致意。他戴流苏高冠,着紫金长袍,佩半环翠玉,御风而行,两旁众人恻恻避让,远远望去,仿若一位帝王。
司徒峙登上高台,俯视群雄,沉声道:“诸位,自‘绍兴和议’以来,宋金东以淮河、西以大散关为界,南北分治。我大宋屡受金人胁迫,大好国土遭人侵占,无辜百姓流离失所。每每念及此处,在下都痛彻心扉。今日赴此良会,见到诸位豪杰的英雄气概,精神不禁为之一振。成立抗金盟会一事司徒家族自当全力相助。在下拟筹措白银十万两供盟会所用,以略尽司徒家族绵薄之力。”
此言一出,满座来宾皆露出钦服赞叹的神情,相互间议论开来:“司徒族主真是慷慨仗义!”
“这可不比那些个空谈阔论实在得多了!”
“十万两啊!可不是一笔小数目!”
智风上前一步,向司徒峙施礼答谢道:“司徒施主,老纳替天下苍生先谢过你的鼎力相助。”
司徒峙正要回礼说些谦恭答辞,远处人群忽然起了骚动。一阵亮厉的笑声横空劈来:“司徒先生不愧是江南富豪,出手阔绰,一掷千金,不是一般人比得了的呀!”
人们好奇地调头去寻那说话之人。只见山门处大步走来几位虎虎生威的彪形大汉。智风定睛远眺,微笑道:“雕鹏山杨施主也到了,快请进来吧!”
“啊,杨沛仑也来了?”“让我瞅瞅,哪个是杨山主?”“真是不虚此行啊!”人头攒动中,徐晖和凌郁一眼就认出走在最前面的杨沛仑。他身后跟着四位肩托雏雕的长老,其中两人颇为面熟,似乎上次在雕鹏山上曾经交过手。
杨沛仑一路走,一路抱拳向众人致意,俨然是一方场面上的霸主。他也不谦让,径直登上高台,向智风施礼问候,又笑着对司徒峙说:“司徒先生,别来无恙啊,啊哈!”
司徒峙暗想,这人怎么偏偏这时候到了?不是存心来搅局的吗?他不动声色,彬彬有礼地答礼道:“许久不见,杨山主愈见威猛了。”
智风素知司徒家族与雕鹏山两家明争暗斗多年,不愿他们当众闹出不愉快,于是牵头想把话题引回抗金盟会上来:“司徒施主的慷慨解囊十分令人激赏。适才诸位提议成立抗金盟会,共同抵御女真暴行,杨施主以为如何?”
杨沛仑挑高了眉毛说:“抗金盟会自然好,但要看是何人参与。”
智风道:“人人皆可参与,以所学之武尽一份心力。”
“嘿嘿,皆可参与?方丈大师,你是一心救众生于水火。可是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就怕有人浑水摸鱼,打着抗金旗号,行不义之事!”杨沛仑有意无意拿眼角扫了扫司徒峙。
“杨施主,此话老衲不甚明了,还请杨施主明示。”智风说。
杨沛仑昂然道:“好,那就恕在下直言了。金狗是咱大家伙儿不共戴天的仇敌,凡是有点儿血性的都恨不得亲手剥了他们的皮才痛快。可偏偏有些个人让猪油蒙了心肝,跟女真人暗地里来往!”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大家左顾右盼,议论纷纷:“谁呀?杨山主这说的是谁呀?”
司徒峙见杨沛仑一双虎目总盯在自己身上,心里不自在,反做诧异地说:“杨山主可不能就这么草草打个哑谜,教天下英雄寝食难安。”
杨沛仑笑了:“司徒先生,我琢磨着是你自个儿不安心吧?”
司徒峙沉下脸:“杨山主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我原本不想当着这么多位英雄好汉给司徒先生难堪,你却非让我说,这不是装糊涂吗?是谁跟那些个金国狗崽子暗中来往?是谁拿江南最好的丝绸瓷器跟狗崽子们做生意,赚取金银皮裘?除了你们司徒家族,天下还有谁家呀?”
这话如同一丛火苗,嗖地投进干柴堆里,全场登时炸了锅。人们面面相觑,将信将疑。台下徐晖三人顿成众矢之的,随时都会被愤怒的人群吞没。在这个瞬间,徐晖心头忽如明镜,原来伪装毫无用处,所有埋在阴霾处的龌龊之事总会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或早或晚,但决不错漏。难道司徒家族的荣誉便将如此毁于一旦吗?他不禁转头望向凌郁,见她嘴角微微抽动,怔怔凝视着高台上的司徒峙。
此刻不啻为司徒峙人生数于年遭遇的重大难关之一。他没料到和金人秘密往来之事竟而会在这抗金大会上被当众揭露,而且还是从自己的死对头口中说出来。他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杨沛仑既然说得如此有板有眼,必定是获悉了某些内幕,抑或掌握了什么把柄。司徒峙只有这一刹那的时间思考,全江湖的人都瞪大了眼睛等待着他的答复。他手心里蓄满了紧张的冷汗,对方究竟知悉多少?究竟该如何应对?
然而司徒峙毕竟身经百战,心头越凝重,脸上却越松弛。他目光掠过杨沛仑,向台下众人缓缓说道:“司徒家族虽则出身商贾之家,但传承的仍然是江湖的仁义操守。雕鹏山对司徒家族素有细小误解,此事众所周知,也无须隐瞒。杨山主怀疑我们倒也还在情理之中,但若只是因为碰巧在金人辖境内见到了江南丝绸瓷器,便浮想联翩,以为是从南方贩卖过去的,那岂不是江南所有的帮派商会都难逃其咎了?江南武人的清誉和江北英雄一样昭若白雪,不容践踏。杨山主一人可担负得起?”
司徒峙把杨沛仑对司徒家族的声讨扩大到对整个江南的污蔑,此言一出,果然激起了众多南方宾客的共鸣。杨沛仑见司徒峙这一席话眼看就要扭转形势,振一振斗篷,冷笑道:“司徒先生好辩才!其实你同金狗做买卖,倒也没什么。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嘛。可是千不该万不该,你不该去跟金狗中的王公贵族腻乎到一块儿。他们要的可不只是江南的手工精品,更是咱们的万里江山哪!”
一道狂闪从司徒峙脑海中劈开,当日在长江边上阻截完颜亮一行的就是雕鹏山来人。杨沛仑知道了,他知道了司徒家族最不可告人的秘密!司徒峙身子刚欲打晃,即被他强行定在当地。他默默告诫自己,你不能倒,不能败,这世上成王败寇,焉能任人践踏!
司徒峙遂摆出一脸沉痛,慨然说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人前身后,在下对雕鹏山、对杨山主,从无诽谤诋毁,何以雕鹏山总要将莫须有的罪名加诸于司徒家族身上?在下无可辩,也不需辩。在下是何人,司徒家族行何事,自有浩然天地为证,更有台上台下诸位英雄评判!”
司徒峙的不辩恰恰就是最好的争辩,他把杨沛仑的指摘归结为雕鹏山因利害冲突对司徒家族的污蔑,十分合乎情理。他一口一个欲加之罪、莫须有,目光坦诚,言辞悲壮,很容易就让人联想起了遭陷害致死的忠义将军岳武穆。台下群雄的激动情绪被恰到好处地挑拨起来,人们从感情上不免向字字血泪的司徒峙倾斜。
“司徒老爷子可是忠义之士呀!”汤子仰适时在人群中喊道。马上就得到一片响应,众人纷纷议论:“司徒家族该不会卖国求荣”:“司徒老爷子定是被冤枉的吧”。
司徒峙深知要彻底扭转乾坤,尚须一记重拳。他见杨沛仑张口欲驳,便抢先说道:“今日在下倒是要问杨山主一句,既然杨山主口口声声指责在下为见利忘义的小人,而以正人君子自居,怎么江湖上才刚出现一部武学秘籍,即来争抢的并非司徒家族,却是雕鹏山呢?”
此言可谓一举击中要害。武功秘籍自雕鹏山手上得而复失,此事在江湖上早已不是什么秘闻。习武之人,谁不觊觎武功绝学?越是得不到,便越是眼红。司徒峙挑起了这根如鲠在喉的骨刺,每个人都顿觉不吐不快。
台下立马便有人扯嗓子嚷起来:“杨山主,你以为这秘籍是你们家的?这是江湖共有之物,你雕鹏山怎能意图据为己有?”
又有人道:“他说丢了,又没别人瞧见,谁知是真丢还是假丢?兴许就藏在雕鹏山上呢!”
杨沛仑急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他虽有攻城掠地的谋略,但毕竟是爽直汉子,不似司徒峙懂得诡辩之技,只会粗声粗气地强辩道:“真个是丢了!落进深潭里,再也捞不上来了!我老杨啥时候说过骗人的鬼话?”
司徒峙睨眼旁观,情知险境已过,到了落井下石之时,于是不经意似的说:“大家也不妨姑且相信杨山主讲的是实情,秘籍为雕鹏山所得,又从雕鹏山遗失,兴许机缘巧合,复又被其他江湖朋友拾得。这是天意,也是各人的缘分。我等唯有羡慕,怎可心怀嫉恨?汉阳派、凤凰派和泰安派的三位高手先后遭人暗算,实在令人扼腕叹息。杨山主是习武之人,自然嗜武如命。但秘籍再要紧,也大不过人命,杨山主你说是不是?”
杨沛仑火了,指着司徒峙大吼道:“司徒峙你什么意思?你是说他们三个的死跟我有关了?你这才是血口喷人!”
眼见着顷刻间杨沛仑便要和司徒峙动手,智风一步踏到他俩中间:“汉阳、凤凰和泰安三派的命案老衲也是刚刚得知,料想其中必有隐情,不可武断评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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