麋鹿行

第79章


“阿天!”徐晖慌了,向那高大的背影苦苦追问:“咱们还是兄弟吗?”
高天肩膀晃了晃,终于什么都没说,头也不回地走远了。
徐晖的心沉下去。他明白自己保不住这最初和最后的朋友了。高天还是高天,可是他却已然变成了一个陌生人。
司徒家族举行了盛大的庆功宴。雕鹏山在洛阳、汝阳和信阳的势力被一举扫平。这场在家族内部被誉为“三‘阳’开泰”的连环战事,为司徒家族在中原赢得了决定性的胜利。彻底打垮雕鹏山,统一南北全局已势在必行,指日可待。江南霸主这名头已然不能令司徒峙满足,他的雄心是做大江南北的霸主,全天下都要听他号令。难道不应该吗?他失去了那许多宝贵的东西,这将是他应得的补偿。
司徒清没有出席筵席。徐晖坐在松松垮垮的筵席间,烛火空洞,照见他内心张皇。他忽而发现,他傀儡似的妻子,原来亦是他的同盟和依傍。这场家庭和睦的假戏,须有两人合演。剩他独个落单,便仿佛坐错了位置,随时会有人跳出来揭穿他的假面具:“看哪,他是伪装的!他是个骗子!”
他唯有不错眼珠地仰视着司徒峙,听他慷慨陈词,以图振奋斗志,抵消对自己的怀疑与鄙视。如若我能像他那样,相信自己所做的每一件事,兴许就不会这般难受了,他恍惚想着。
“阿晖!”忽听得司徒峙叫他的名字,他便顺从地站起身。司徒峙走过来,拍拍他的肩膀,微笑着说:“这次你干得很漂亮。司徒家族以你为荣!”
徐晖迷惘地望着司徒峙,几乎要流下泪来。他终于站在整座江湖的中心,站在太阳尖锐的芒上,独自承受获得一切和失去一切的荣耀与孤寂。
怒放
没有行动任务的时候,凌郁日日泡在林红馆里。她变得顺从而沉默,整日里没一句话,大把大把的时间都消磨在琐碎小事上。她闷在厨房里,对着骆英的私家配方调制林红映菱白的香料。她为骆英收拾房间,把每一件首饰都细细清洗,直到光鲜如新。她还接连几天缩在水边的乌篷船里修修补补,似乎想把这条旧船改成一座宫殿。
骆英瞧在眼里,不由大发雷霆道:“我最看不得你这副死样子!不就是个臭男人嘛,有什么稀罕的?你说句话,明儿我便给你找一打来!”
凌郁不吭声,埋头把海棠花瓣倒进石臼里捣碎。说什么呢?她多想被人所爱,可心里怎么就只剩下恨了。她还能说什么呢?
骆英见她坚持不讲话,气得甩手走了。两个少女日复一日把春光晾在窗外,荒晒着她们花朵一样的好年华。
一天晌午,骆英在屋外窗根底下择莼菜,凌郁闷在屋里擦拭碗碟。忽听得窗外传来高天温柔的声音:“骆英!”
“哟,你怎么这光景来了?我给你烧两个菜去!”骆英招呼他说。
“不用了,我就是来跟你说句话。”
骆英扑哧一笑:“什么要紧话?特意巴巴地赶来,瞧你这一脑门子汗。”
高天沉默半晌方道:“……我要走了。”
“这回又派你上哪儿啊?”
“是我自己准备要走了。”
凌郁心头一沉,原来高天是要离开司徒家族。只听窗外骆英的声音直挑上去:“走哪儿去?”
“我也没想好呢,反正先走了再说!这儿我一日也待不下去了。”
“你是不是犯了什么事,得罪司徒峙啦?”骆英压低了嗓子,急切而焦虑。
高天笑了:“要是的话,我哪儿还走得成?”
“那你做什么要走?”
凌郁从窗口瞥见廊下高天的侧影,见他长长呼出一口气:“因为我一觉醒来,突然觉忽过来,这压根不是我想要的日子。”
骆英站起来,跟到他面前:“你不是说过,司徒家族能实现你的抱负吗?”
“从前我是这么以为。可是有一天我才发现,根本不是那么回事。”高天靠着廊下柱子,望向青蓝色的天空:“那天我瞅着阿晖,脑袋里轰地一下,忽然觉得他离我那么远,我都好像不认识他了似的。你知道吗,我们俩曾经约好了一块儿出来闯天下,要做一番大事。如今看起来,他就快实现这个雄心壮志了,可我却想打退堂鼓了。这个理想,原来我压根儿就不稀罕。”
骆英低下头咬着手指甲:“人顶要紧就是弄明白自个儿想要做什么,不想做什么。你想清楚了便好。”
高天猛地调回头,深深往视着她:“骆英,你……你跟我一块儿走吧!”
骆英吃惊地扬脸瞧他,怔了片刻,旋即绽开一个俏媚的笑:“说什么疯话呢你?我还得照看着林红馆哪!”
“别管那么多了!咱们离开这个荒凉透了的鬼地方!我会好好照顾你的!”
高天的话充满了诱人的力量与深情厚爱。屋内凌郁的心霎时抽紧了。她不由停下手中活计,悉心聆听窗外的对话。
骆英却没心没肺地笑了:“你要走就快走你的吧,我可舍不得离开姑苏。”
高天一把攥住骆英的手:“我是不比凌少爷出身在富贵人家,也没能像阿晖那样出人头地,我是给不了你什么。可我觉得我高天活得痛快!你跟我一起决不会憋屈!骆英,跟我走吧!咱们会过得很快活的。”
骆英垂下眉目沉默半晌,低声道:“高天,你是个好人,可是我的过去你并不知道……”
“我不必知道!”高天却打断她说:“你的过去里没有我,可是你的现在里有一个我,这就足够了。你过去兴许有不高兴的事,我以后日日都让你开心快活,好不好?”
高天的话重重砸进凌郁心窝里,她眼中慢慢盈满了泪水。她多么羡慕骆英,在这冷酷的世上竟有这样一个人,什么都不计较地爱着她。
“你只不过是一个匆匆经过的男人。我的过去里没有你,将来里也没有。”骆英轻轻把手抽了出来,浑不在乎似的别过脸去。
“你说的不是真话。你老是不跟我说真话。”
骆英浑身打了个战,发狠地嚷嚷:“你这人怎这么烦哪?要走便快走,别跟个大姑娘似地婆婆妈妈!”
“明儿一早我就走。我会在盘门等你到天亮,天亮就出城。”
“你不用等,我才不会去!”骆英的声音簌簌战栗。
“不管你来不来,左右我都等你。”高天凝视骆英良久,转身大步走入嫣红的海棠林深处。
凌郁把头埋进手臂里,她也分不清为何心里这样悲哀。
过许久终于听到窸窸窣窣的裙摆响动,骆英趿着鞋子晃荡进来。凌郁抬起头来,猛地起身道:“还不快收拾东西,跟他远走高飞!”
骆英吊着眉眼笑道:“你这丫头,总算开口了。走,我们一起煮饭去!”
凌郁只是盯着她问:“为什么不答应高天?”
骆英眼瞟向窗外,撇撇嘴说:“我在这儿好好的,做什么要跟着他发疯?”
“高天对你的真心,谁都瞧得出来,怎么你自己倒是个瞎子?”
骆英懒洋洋散倒在椅子上,嘻嘻一笑:“我这人哪,就喜欢夜夜笙歌,哪儿受得了天天对着他一个人呢?”
“你何苦这般作贱自己!”
骆英的笑容僵住,脸上划过一种被人揭穿的恼怒。她敛起飞扬的长眉,淡淡说道:“我不能走,说不准哪日阿烈便回来了。”
司徒烈的名字像一个禁忌多时的密语被突然启封。原本已深埋进凌郁心底的秘密霎时破茧而出,将她层层包裹的悔恨连根拔起。
“他不过是个薄幸男儿,你还这样苦苦等他作甚?”凌郁一揪心,出口便尖刻。
骆英腾地站起来:“你们俩从小就不和睦,你说话不公允!”
“我说错了吗?他这人只图一时快活,心里头却冷酷无情。”
“你根本不明白他,凭什么就胡乱给他定罪名!”骆英目光闪烁,浑身不住颤抖:“你知道吗?他的身子冰冷冰冷的。我整晚整晚搂抱着他,他却还是暖不过来。他说已经很多年没有人这样紧紧抱着他,我在他耳边轻声诉说,你是我心爱的人,你是我心爱的孩子。”
凌郁闭上了嘴巴。她忽然发觉,原来自己从来没有理解过司徒烈。
骆英疾步往后面走去。凌郁一把扯住她:“他心里苦,便可以一个接着一个女人地寻欢作乐吗?你把心都掏给了他,他怎么可以对你不好?”
骆英甩开凌郁,尖声说:“我就是要等他回来,面对面问问,他到底对我怎么样!不等到他,我死了也不甘心!”
这话像石块般砸进凌郁心里,尘封的秘密再也压抑不下去。她管不住自己的口舌,从那里吐出毒蛇一样的话语:“你别再等了!他不会回来了!他回不来了!”
骆英浑身一激灵,直勾勾瞪视凌郁:“你什么意思?他怎地就回不来了?”
凌郁怯了,掉头想走,想把那秘密再咽回去。可是骆英死命拽住她,急赤白脸问:“你有什么事瞒着我?阿烈他怎么了?你说呀你!”
凌郁觉得有魔鬼在卡她的脖子。她喘不上气来,不禁张开嘴,那秘密霎时便冲破了喉咙:“他……他早己经死了!”
骆英不相信地看着她,喃喃地问:“……死……他怎么会死?他怎么死的?”
“……是……我干的,是我……杀了他……”凌郁绝望地小声嗫嚅道。
“你诓我的,对不对?”骆英死死抠住凌郁肩头:“你为什么要杀他?你为什么要杀我喜欢的男人?”
凌郁的上下牙齿不住碰撞,她极力想要辩解,却只能从牙缝里断断续续蹦出几个字:“他恨我……我没想杀他……我不是有意的……”
“你为什么不想想我?为什么不把他带回来?你不知道我一直都在等他么?你为什么不把他给我带回来?”骆英眼睛直了,翻来覆去地质问着。
凌郁心底里猛地蹿上一股火:“你怎地这样不争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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