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末悲歌

第9章


    李长风艰难的扭动着脖子向四下望去,目光所及俱是横七竖八躺倒的尸体,他怔怔的就这样坐着望着,空气中弥散着难闻的血腥气,短短的半日光景,曾经活生生的、有血有肉有感情的乡众,此刻都倒在了地上,甚至连一具全尸都没有。人和蝼蚁有何区别?他心中不由泛起了阵阵冷意,踢一踢脚边那具被自己杀死的金兵尸体,抱住在最后那一刹那间用身体挡住进入了半昏迷状态的自己而死去的勇富兄弟,他的后背上插着不下十支利箭,却手还死命地握着匕首,那双凝望着天空的眼睛,终究没有闭上。李长风用衣袖抹抹额头不断渗出的虚汗,却把血染得满脸,暗光下面目很是狰狞;抬头看看天中惨淡的月亮,他欲哭已无泪。只是要维护自己一餐一饭的权利,却有了这些新鬼冤旧鬼哭的场景。
    彻彻底底的惨败,难道真的秀才造反三年不成吗?。站在阴风习习的尸体中,李长风心如枯槁。
    考科举,辽国失利制度取消;讨生活,女真强悍税苛捐狠;就是造反也如此坎坷多难,还连带毁了这许多兄弟的性命,命运多劫呀。
    李长风揉揉通红的眼睛,冲天狂叫:“不!”他不甘,不服,不认命。
    他不知退路何在,当初弃文可以从商,弃商可以从“寇”,但弃“寇”就只能从阎王。
    略略缓过神来,心中的悲切渐渐转化成愤怒,他的生命从此不再属于了自己,“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这样的语言实际是对死去乡亲们表达懦弱和自私,他现在需要报仇,要为死去的兄弟们报仇,要为失去了亲人的老乡们报仇,频临绝望的李长风艰难地作出了决定,他要活着,报仇的前提是活着,他遇事理性的特点在这个时刻起了作用。这种决绝与生俱来,绝非后天所能培养的,就像一个陷入沼泽的人,不动则已但一动之下必须一蹴而出。
    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将死去的兄弟们掩埋起来,他们是随着自己奔好日子的,却在这里枉断了性命,绝不能让他们暴尸荒野。
    李长风跪行着收敛他们的尸体,没有眼泪,泪水已经哭干了,只有血在往心里流淌。双膝磨破了,鲜艳的新红渗进凝结的暗紫,很快融合到了一起一一。
    突然,黑暗中有细微的咳声在死人堆里传出来,很艰难也很瘆人,李长风没有害怕,已经不知道什么是害怕了,经历过这样的打击,人的身体和思想早已经麻木。相反,有声音就证明有人还活着,有人活着终究是好事情。李长风像久渴的人终于见到水一样,往声音的出处猛扑过去。
    活着的人是孛楞台请来的师爷王毅,在这么一场大仗下来,一个身无半点武功底子的算卦匠居然未受大伤,只是被吓晕了过去,除了他常在江湖自然养成趋吉避凶的油滑本事,更多的只能是他的运气太好了。
    有了帮手,敛尸的速度自然快了许多,王毅恢复得很快,所表现出的心理承受能力比李长风还要强悍,只是在乍醒时有些悲伤,哭泣一通后便按部就班的投入到工作中了。这也许和他本不是这两个村的乡亲,或者只负责出谋划策而不是组织者的工作性质有关。虽然与死者有过这一番的同生共死,但彼此并无太深的交集,其中.可怜的成分要多与悲伤。
    没有时间掩埋,只得将死者排列在一处大的山坳里面用枯败的蒿叶乱草苫盖。好在都是相熟的乡亲,走在阴间道上也不会太感寂寞。王毅提醒:“女真残兵虽然也所剩不多,但终是逃脱了些个回去报信,现在天已近晌午,估计用不多时就会有大队人马回来清扫战场一一。”
    李长风认同,只是现在头脑里懵懂的有些不知何去何从,他没有说话,但深陷的眼窝仍然精光外射。他知道王毅欲言又止。
    “说吧,兄弟,把你的想法说出来”。
    王毅整理思绪,从种种迹象的表现和刚刚收敛尸体时没有发现顾大新的情形上分析,说明此次起义的失败实在是奸细作祟,让金人洞察了先机,才导致的棋差一招。作为游走四方的算命先生,王毅不但擅长察言观色还懂得投机借力,李长风在危机面前表露出的人品和能力充分证明了他将来也许会成就一番大事。他是一定要结这个善缘的,这就像赌博出老千,明知道骰子的点数了,下注就须赶早,至于赢多少钱那是后话,总之不会吃亏。可现在面临的问题是,骰子是有了,可骰盅却没找到呢。他们投奔哪里。回家么,如何面对家乡的父老?
    王毅低沉着声音轻声道:“听说辽制北安州刺史韩可孤韩大人德高望重,正在招贤纳士,欲图抗衡女真,力挽大辽国事于危难一一“
    李长风没有忘记,他在四方贾货之时曾与韩大人有过一面之缘,那时的韩大人意气风发,一言一行都是大家风范,让自己很是仰慕。李长风面向北安洲所处的西北方向,那里,也许才真是他报仇雪恨的所在,也许老天早就注定,他的悲,他的痛,他的梦想、他的壮志,就是要弥漫在浓厚的硝烟里。
    背负起百十多条死难乡亲的魂灵,李长风的神情很古怪,有悲戚,有愤恨,还有经历过苦难伤痛后积淀的淡定和智慧。虎啸山林,龙吟云霄,那种关上门镇日里悲悲戚戚的日子绝不属于自己,他猛地站立起来,嘶哑着嗓子大声吼:“兄弟,去投韩可孤大人。”
    正文 第十一节
  更新时间:12-11 4:04:03 本章字数:4753
    天近黎明时分,残缺的月亮晃晃悠悠的流弋在天角,这时候正是人们睡得正香的钟点儿,润卅城在微弱的月色荧光中寂寂无声,偶尔在远处的草舍里传出一两声少气无力的狗吠,更显得多了几分荒凉静谧一一
    一支燃烧的不很旺盛的火把闪闪烁烁的沿着田间梗道东拐西拐的移动,火光照处,一个泥土沾身很是狼狈的身影正吃力的搀扶着另一个拐着一条左腿一步一挪的努力向前迈着步子的年轻人,这个青年走得很显艰难,每迈动一步都要牵起浑身的力气,再加上腿上时时传来的痛感,头上俨然挤出了好些的汗水,湿津津的在火影里微微透着水亮。一个瘦小的老头儿紧随其后,见青年走得不稳时,便也抄手扶上一把,看不真切处,青年受伤的左腿突然踩脱了埂泥,趔趄着险些摔倒,疼的嘶嘶的嘴里发出几声轻吟,老头儿忙喊前面执着火把的少年伙计:
    “慢点走,帮先生照的清楚些。”
    青年费力的调整身形,抬起充满了血丝的疲惫眼睛,言语中带着歉意。
    “成大哥,我二人和哥哥素昧平生,今天落到难处,只是道闻了哥哥的仗义,便冒然到府上打扰,您不但盛情款待,还劳动大驾在这大半夜的亲自相送——”
    “兄弟,哪来的这许多客气,四海之内都是兄弟嘛!千万不要再见外了!”老头儿摆一摆手“在家靠父母,出外靠朋友,你们来到这润卅城找到哥哥,就是瞧得起我这把老骨头了。”
    话说的实在,把这个疲惫不堪的人听得心里五味杂陈。
    “只是,我们这心里—一”扶着青年的汉子卜一搭话,马上就被这老头打断。
    “你们兄弟既然奔着我来了,就是信得着老成,在润卅这一亩三分地上,我还算有几分面子,两位不用太过担心,只管和我出城就是。”
    二人见他言辞凿凿的便也不好意思再多话,几个人只专心地赶起路来,一时间空旷的野田里只剩了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和粗重的呼吸。
    半黑中不太能辨得清走出去的远近,只约莫着行了有小半个时辰,已近了大片的宅居巷道之上,迎面里隐隐约约的传来嘈杂的说笑声,朦胧的天色里闪现出几团幽黄的光亮,两盏灯笼光照里人群影影绰绰。
    老成凝住眼神望了过去。
    “是衙门巡夜的官差—一”
    两个过路的客人四目略一对视,互相从对方的眼神中都看出了一丝担忧,老成略一沉吟,轻声安排:
    “不要慌张,迎上去。”
    到了这个地步,也只能硬起头皮往前走了,伤了脚的青年咬了咬牙,一扬下颚,“走”。
    两队人渐渐离得近了,对面那帮人在道中间立定,也向这厢打量起来,间或着有人开始喊问,老城紧行几步上前,老远便抱拢了双手打着恭嚷嚷道:
    “是左大人嘛,大人辛苦哦—一”一面四厢边胡乱行礼:“众位,这黑天半夜的陪着左爷巡城。辛苦!辛苦!”
    对面有一人也搭过话来:
    “我当谁呢,原来是老成啊,这么早就出门,急急忙忙的干嘛去呀?”
    “嗨,可别提了,我这老兄弟干什么都不加个小心,这不是把脚崴了吗,得紧赶着去西钱庄找正骨的麻大夫给瞅瞅,别落下了病根。”老成说着话,便带着众人迎到了近前,嘴里不住闲的乱诌着。
    “都说身体虚弱,只能吃不能做,这话一点儿不假,前日家里掏个井,本来就是让他给陪陪酒,可他偏拉不下脸子,怕人说是蹭吃蹭喝,这不,井没下去,人倒成这样了,这都挺了一宿了,脚脖子肿的跟包子似的一一哎,我说,左爷不认识我这俩兄弟啦?前次咱们不是还在一桌上喝过酒么!”
    俗话说,千穿石穿马屁不穿,任谁都有个愿意人前显贵的心性,这左大人本来只是衙门里的一个小吏,被这老成一口一个“爷”的喊着,心里舒服的都找不着北了,眨巴眨巴不大的眼睛:“嘿嘿,真是有点眼拙了,没认出来,没认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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