偕君行

80 称帝


桓如意体恤张偕痛失亲人,给了他几日假期允他料理长嫂后事,可如今情势危急,张偕不可能永远待在张府不出门。再者,他本就心智坚韧,很快便将悲痛掩于心底,仍像往常一般去武王府议事。
    这日清晨,谢同君仍像往常一般端着药碗往张媗房里走,自从亲眼见到邓姬和两位侄儿的遗容,她就因承受不住打击而昏厥过去,现如今虽然已经缓过神来,却因此大病一场,整日里只能无力的躺在榻上以泪洗面。
    这时候天气已经进入初春,万物复苏。谢同君享受着难得的温和日光,多日来压在心头的沉霾渐渐消弭,正在她转过庑廊时,外面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鼓声,那鼓点声一阵急过一阵,像是要将整个房顶都掀翻。她心里一惊,不知怎么吓了一跳,手中陶碗猛的掉落,黑浓的药汁溅满素色长裾。
    谢同君心如擂鼓,猛地转身往府外跑,可还没跑到外头便跟一个人撞了满怀。
    “怎么了……怎么了?”她猛地回过神来,抓住脸色惨白的绕梁前后摇个不停。
    “徐帝……薨了……子还……入主昭阳宫……”绕梁声音颤抖,几乎站立不住。
    “什么意思?”谢同君瞪大眼睛,绕开她猛地跑外奔去,外面光晕流叠,阳光刺目,恍恍惚惚似在云里梦里,她脚下不停,几乎一个趔趄跌到廊角下面。
    “同君……”慌乱中,有人一把抓住了她。
    “发生什么事了?”谢同君崩溃的失声哀泣,两条腿不住地颤动着往地上跪去。
    张偕面色如常,那双总是温润的眼里平静的吓人,闪烁着令人心悸的光泽:“子还入主昭阳宫,称兴武帝。”
    历史重合了!
    兴武帝——桓缺!
    张偕的双手紧紧握住她的胳膊,将她从地上提了起来,又是疑惑又是探究的看着她:“夫人为何如此害怕?”
    早在新军攻打平西郡之前,其实他们已经料到会有这般结局,子还拥兵四十万,赤炎军又早已归顺与他,称帝一事,势在必得。
    “子还……子还……子还就是桓子——桓家的子孙!桓家不只有桓如意,还有——唔!”
    她瞪大眼睛看着张偕,却见张偕面色坦然,一手捂住她的嘴,一手揽住她的腰。神色温柔而淡静,他凑近她,低声道:“这世上,只有两个姓桓的人。”
    被他这种波澜不惊的态度所感染,谢同君总算冷静了些,不禁有些懊恼刚刚的失态。
    张偕见她面色惨白,一把将她带进怀里,抱住她低声喃喃:“夫人又何须担心?无论如何,我总是会护着你的。”
    两人手挽手进了寝室,谢同君只觉得屋内的气氛逼仄的吓人,虽然张偕面上笑意盈盈,可越是如此,她越是没有勇气将一切和盘托出。
    “你们……你已经想好对策了?”她忍不住结巴了一下。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张偕眸子微眯,弯腰将脱下的素履摆好,继而若有所思的看着她:“夫人刚才为何如此慌张?即便是子桓军来了又如何?我们虽不如他势大,却也绝非任人宰割之辈。”
    谢同君知道自己露了破绽,不由得有些心乱如麻。她虽然很想将真相告诉他,却害怕说出真相之后,即将面临的一切。
    如果她不是谢家大姑娘,自然也不会是谢歆的妹妹,张偕的妻子,她所拥有的一切,都不会再是她的。可是如果不说,如果张偕他们因不知真相而吃了大亏,甚至丢掉性命,她又如何能安心?
    她到底该怎么做?是说出真相,还是……将有所一切深埋心底?
    “张偕……”话到嘴边,本想一鼓作气,可开口的那一刹那,所有的言语像是堵在了嗓子眼里,看到张偕湛然有神的双眸,她心虚的垂下头,声音低凄:“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我不是你妻子会如何?”
    “你怎么会不是我妻子呢?”张偕微怔,继而想起什么似的,温柔的扶住她肩膀,眼波流转,含情脉脉地看着她,低声道:“你我二人已有夫妻之实,莫非夫人想赖账不成?”
    没料到张偕会突然来这么一句,谢同君大大的一怔,心里的不安瞬间消散了几分,转而又有些难过:“如果,我并非谢家大姑娘呢?”
    “哦?”张偕静静地看着她,心里的猜测呼之欲出,他扶着她的双肩,忽然低低的笑了起来,那笑声自胸腔里传出,低沉有力:“夫人若不是谢家大姑娘,那便只是我的夫人,是我张偕的妻子。”
    “你……”谢同君惊疑不定的看着他,犹疑道:“你信我的话?”
    “为何不信呢?”
    “莫非你从前没见过谢大姑娘?”
    张偕儒雅微笑,挽着她跪坐在蒲席上,两人静静依偎着,他的声音似林中溪水,温柔脉脉,带着几分迷惑:“我见过谢大姑娘,她的相貌与夫人你分毫不差。”
    谢同君以为张偕料事如神,听他这么一说,她忽然有些顿悟,张偕再如何聪明,也只是古人,是古人,就跳不出忌讳鬼神的圈子。她心里挣扎了一下,继而满脸笑意的看着他:“你这话说错了,其实我与谢大姑娘,容貌无一丝相似之处。”
    张偕微微一怔。
    在他看来,事情的真相应是谢家大姑娘触柱而亡,谢家才事急从权寻了个面容相似的女子来维持两家颜面,可看谢同君后来的表现,实情却又并非如此。他曾经暗暗查访过,却未发现丝毫异常。本以为是谢家滴水不漏,如今忽然听到谢同君这样一番话,才惊觉此事可能另有隐情。
    “我是谢同君,却并非谢歆的妹妹……”谢同君心下稍安,真正到了要说出真相的那一刻,却忽然觉得心里好似一块大石落了地,有种说不出的解脱:“我叫谢同君,真要算起来,今年跟你一样,已经二十三岁了……”
    记忆被拉回到汽车失事的那一天,想起现代世界,心里难免生出几分怀念不舍,张偕察觉到她的失落,不由得将她揽到怀里,轻抚她的背脊安慰她。
    “……桓缺杀我之时,我本以为再也没有逃脱的机会,却没想到会重新依托到谢大姑娘的前世。”谢同君声音低柔,静静讲述着一直压抑在心底最深处的秘密和恐惧。这期间,张偕一直静静的听她说话,虽然惊讶于她所说出的真相,却没有露出丝毫恐惧。
    谢同君说完,忍不住抬头看着张偕,想从他脸上看出点什么。张偕察觉到她的目光,忽然眯眼狡黠的笑了起来:“这么说,夫人从始至终,一直都心系我一人罗?”
    他眼睛狭长,笑起来如同两弯小小的月亮,温暖的醉人,谢同君一怔,知道他在安她的心,忍不住一把抱住他的腰,肆意而欢快的笑着:“没错,我一直都心系你一人,从未心系过你大哥。不知这样的回答,夫君大人可满意了?”
    “为夫心甚悦。”听到如此胆大而坦率的告白,张偕忍不住搂着她,伏在她肩上低笑出声。
    两人说了会儿话,桓如意便遣人急召张偕去武王府议事,谢同君虽然担心,却不再像先前那样茫然无措了。
    张偕这一去,直到晚间才回来,彼时谢同君因为心神不宁,正倚在庑廊下等他,看见他人影,立刻心急的迎上前去,一叠声问道:“你们商量了些什么?是不是桓缺那边有何异动?”
    张偕眉尖若蹙,微微叹了口气,挽住她带着她往屋里走,一边走一边道:“子还入主昭阳宫,称兴武帝,并广发檄文,昭告天下,称自己乃是桓家子孙,为躲开徐帝诛杀而隐姓埋名,如今幸得上天垂怜,百姓拥护,才能替天下诛除暴君,匡扶正统。”
    连桓缺这等暴戾阴沉之人都深谙粉饰之道,可见此人心智之坚韧,谢同君默然无语,半晌才问:“徐帝……怎么会死的如此巧合?”
    张偕笑着睨她一眼:“不是徐帝驾崩的早,而是子还会抓住时机。”
    是了……桓缺毕竟是死过一次的人,他知道徐坚的死期,所以能掐准了时间一举攻入长平,重登帝位,雪洗上世耻辱。
    “徐帝身死,本也是武王谋算好的,却不料让子还捡了这个漏去。”张偕低声叹了口气。
    谢同君心惊肉跳,桓如意智力高绝,几乎天下皆知,可如果他当真精明至此,那桓缺又该是如何聪明绝顶,才能在上辈子赶在他之前登上帝位。这个看似暴虐无常、阴晴不定之人,又该有着怎样深沉的心机?
    “那我们……该怎么办?”
    张偕眉尖若蹙,露出一抹意味深长而又莫可奈何的笑意:“如今子还登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分封诸侯,废除苛政,百姓对他十分爱戴,他还昭告天下,说桓军乃是他部署下分军,马上便会回到长平与他会合。”
    谢同君震惊的看着他:“那我们非去不可吗?”
    桓缺利用社会舆论,将这番鬼话说得像真的一样,如今天下百姓皆知桓军乃从属于子还军,他们不去也得去,去也得去。想当初,桓如意也是这般颠倒黑白将桓云挤下去,如今,桓缺又以同样的方法逼迫他们不得不赴这一场鸿门宴。
    桓家子孙,真不愧是深宫里长出来的,个个都深谙阴谋诡计之精髓,同样的心机深沉,心狠手辣。自古以来,兔死狗烹者不在少数,谢同君心含隐忧,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
    “非去不可。”旁边,张偕长眸微眯,气吐如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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