偕君行

84 暴君


几日昼夜不分的商议过后,桓军终于踏上了前往长平的征途。这本是一场鸿门宴,应该大加防备才是,然而桓如意在与张偕陈容等人商议过后,只带了一万精兵上路。
    一路往北,路上听到不少子还的消息。子还登位之后雷厉风行,先是改建年号为太康,随后摧毁了徐坚征调百姓为他兴建的陵寝,并减轻赋税,解散民工,安抚家中因徐帝征调民夫而导致的贫困顿厄。一时间,百姓对他交口称赞,每每出巡之时,皆有万民朝拜,百姓民手捧家中鸡鸭米粮表达对这位年轻仁慈皇帝的爱戴之情。
    徐朝仅仅在晋朝中存在了十二年便被抹去了一切辉煌,徐坚被子还斥为偷朝换代的暴君反贼,尸身不仅未被得到厚葬,反而被悬尸城墙曝晒几日,终在一天半夜被贼人偷去,第二日出现在大街上,早已被人割去了舌头、剜去了眼睛,身体甚至被野狗抢夺着咬碎了。
    听到这些消息的时候,饶是已经习惯了这个时代,谢同君仍旧感觉到一阵阵彻骨的心悸和惧意,成王败寇,向来如此,这规则和代价是那么可怕,那么血腥。
    太康一年八月份,整个夏天最热的时候,在路上奔波了将近三个月的桓军终于抵达长平,已经更名为桓缺的子还亲自出迎,将这个在他信口雌黄之下有功于后晋的大功之臣桓如意迎进长平。
    长平城内虽然尚未从战火的波及下缓过神来,但到底底蕴深厚,又因暴君被诛,百姓们皆涌出家门,纷纷伏跪在地,手中高举着家中最值钱的食物来恭迎新帝和桓如意。一时间,长平城内万人空巷,高呼万岁之声不绝于耳,透过层层叠叠的屋宅和宫墙,远远传到城外。
    正当百姓们兴致正高的时候,桓缺身边一个声音尖细、颧骨高出的人忽然猛地一挥袖子,百姓们立刻噤声,恭敬地等着桓缺说话。
    除了几年前那匆匆一瞥,上次梁城交手时谢同君并未仔细打量他,如今看来,桓缺已有二十三四,容貌昳丽,长眉入鬓,脸上那股浓浓的戾气无形间竟消弭了不少,但是他眉间有一道深深的川字,即便笑着的时候,脸色也显的有些阴沉。
    桓缺静静地看着伏在地上对他感恩戴德万分敬重的百姓,心里忽然有种十分茫然的惶惑感,好似眼前一切皆是一场梦。他长长的舒了口气,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心绪,这才朗声开口:“诸卿都平身吧!”
    “谢陛下。”百姓们立刻窸窸窣窣的起了身,却仍是恭敬地低头,不敢直视天子威容。
    桓缺扫视着众人,哽咽着沉声说道:“诸卿一番拳拳之心,朕甚为感激。今后当政,定当时刻恭醒己身,一不苛徭,二不暴/政,竭尽全力做一个勤政爱民、安家治国的明君!”
    “陛下圣明!”百姓们甚为动容,立刻高举着拳头为他振奋欢呼。
    “诸卿可知朕身边这位将军是何人?”等到众人安静下来,桓缺嘴角一勾,引导着众人看向身边骑着高头大马的桓如意。
    “回陛下,小人知道。这位将军乃是咱们复国之忠臣,陛下的堂兄武王殿下。”人群中,一个个子高高的青年跪下回应。
    “不错,正是。”证实了心中所想,桓缺眼中划过一抹厉色,嘴角却浮现一抹莫测的笑意,对着众人道:“正所谓君子立身以德,武王淡泊名利,将百姓安危放于首位,甚至不求任何回报替朕打江山,乃是真正的君子,乃是天下才德之表率!”
    “小人参见武王殿下!”听见桓如意这么一说,百姓立刻呼啦啦跪倒一片,口中高喊着桓如意的封号,隔的远的人虽然不知道这边发生了什么,但看见众人纷纷跪下高呼武王,立刻随声应和,大声称赞武王的功绩。
    桓缺袖下双拳紧握,看着坐在高头大马上一脸无所适从的桓如意,心头掠起一抹冷冷的杀意,他毫不掩饰自己的恨意与嫉妒,怒火沉沉的眸子扫过桓军的每一个人,像是要把那份深沉的恨意刻进骨子里。
    正当百姓们兴致高涨的时候,桓如意忽然从马上一跃而下,卑微的跪在桓缺的马蹄之下,他的眼睛深沉而恭谨,眼里甚至已然泛起了泪花,掷地有声的说道:“陛下抬爱,微臣身为桓家后人,本就有责任为百姓谋求一份安定河山,为陛下尽忠更是微臣之本分,微臣一片忠心天地可鉴,愿穷尽此生为陛下尽忠,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微臣此次进宫,怀抱一片拳拳之心,不敢将梁地内一分一毫隐瞒陛下,即便日后回到封地,也定会励精图治,不叫陛下失望。”
    桓如意话音刚落,桓缺还没应声,桓军诸将已经齐齐跪下,对着桓缺齐表忠心:“臣等定当尽心竭力为陛下效命,终其一生,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诸位有心了。”桓如意一番明表忠心实则暗暗为安全离开长平铺路的话已让桓缺心头怒极,恨不得当场诛杀这些道貌岸然的反贼和伪君子,他缓缓的吸了口气,将那满腔怒火尽数憋下,挤出一丝爽朗的笑意来:“天不早了,咱们回宫吧!”
    “陛下,臣斗胆有事要奏。”正当众人准备起身之时,陈容忽然夸张的伏到地上,声音又急又大,不给人丝毫插话的机会,涕泪交错的控诉道:“陛下,您不知道……虽然如今已经天下大定,可是陛下身边仍有居心叵测的贼人!”他忽然猛地从地上站起来,从腰间掏出一方青铜军印,义愤填膺道:“臣等护送武王殿下来长平时,竟然在半途遭到贼人截杀,一番恶战之后,臣等虽然侥幸险胜,却仍心有余悸,在战场上搜寻多时,竟找到此物——正是陛下身旁近臣陈大将军陈寻之将军印绶!”
    桓缺本就怕桓军耍心眼,正想阻止他将话说完,可听到此处,他再也忍不住满腔怒火,高声斥责道:“你是说,朕派遣陈寻诛杀武王?简直胡说八道!”
    “陛下……臣不敢!”陈容重重伏到地上,凄声道:“天下百姓,谁人不知陛下仁慈圣明?怎会做出弑杀兄弟这样人畜不分的事来?可百密一疏,身旁竟有这等狼心狗肺之人。陛下苦心提携于他,可他竟然恩将仇报,欲置陛下手足之死地!臣斗胆猜测,此人定是想抹杀陛下圣明——试想,一旦他此次行刺成功,天下人定会说陛下害怕武王功高盖主从而心狠手辣诛杀手足——”
    “你住嘴!”陈容话音未落,桓缺身后突然爆发出一声厉喝,御史大夫袁珩忽然挺身而出,大声斥责道:“此事皆是你的猜想,何必说出来误导众人?更何况你手中印绶是真是假还未可知!”
    “要知道印绶是真是假很简单。”陈容忽然收了眼泪,忱忱微笑:“众人皆知,印绶的重量、大小都是有着极为严格的规定,印绶纹样更是精巧无比,一般只有制印宫匠才能辨出真假,因为根本仿无可仿。御史大夫觉得我手中印绶是假的,那边让陈寻将军拿出真的来!”
    “这……这……”躲在人群后面多时的陈寻忽然面露胆怯,不敢出来。他刚刚在陈容开口之时便想拿出印绶反驳他,可仔细搜遍全身,那青铜印绶竟然不翼而飞,想起桓缺的残忍暴戾,又惊又怕之下根本不敢挺身而出。
    陈容冷笑:“怎么了?陈将军是否做贼心虚,说不出话了?”
    “我……我早间出门匆忙,一时间忘记将印绶带在身上。”陈寻惊恐的看着满目阴沉的桓缺,声如蚊蝇。
    袁珩虚眯着眼睛:“既然如此,那么便由我来辨认如何?”
    “那可不行。”陈容嘴角带着一丝狡黠的微笑:“诸位将军与陈寻将军出生入死,未免处于兄弟情谊偏袒于他,怎么能让你们辨认?再者说,御史大夫怎么可能认的出陈寻的将军印绶呢?不可!不可!”
    “不能让他们辨认,那便让朕来辨认!”桓缺被桓军自导自演出的一场好戏气的双目猩红,几乎压不住心底想要就此诛杀桓军众人的欲望。
    “不可!不可!”陈容还是那句话,满脸动容的看着桓缺:“天下皆知陛下仁慈,臣知陛下此为定是念在陈寻曾为陛下打江山的旧情上想要饶他一命,可是,他明明做贼心虚——大家说,为了陛下的安全,这等奸诈贼人应该放过吗?”
    “陛下仁慈,贼人当诛!”人群中忽然响起一道响亮的声音。
    “陛下仁慈,贼人当诛!”百姓们纷纷应和。
    桓缺看着面前嘴唇一张一合的陈容,已然听不清他在说些什么,他忽然猛地拔出腰间配剑,狠狠一剑刺向神色诺诺,躲在大臣之中不敢说话的陈寻。
    惊讶、惶恐、不安、愤恨、绝望……种种复杂的感情出现在骏马上这个不足三十岁的青年的眼里,陈寻“嘭”的一声自马上跌落,已经盈满鲜血的喉间忽然发出一阵奇怪而诡异的“喀喀”笑声,拼尽全力斥道:“暴君……暴……”
    桓缺忽然猛地用力,一剑刺穿他胸口,也将他还没说出口的话永远的封在嘴里。陈寻双眸蓦地瞪大,一双眼满是恨意,空洞的瞪视着面前的皇帝。
    “陛下圣明!”百姓们见贼人已死,立刻欢呼着高声恭贺桓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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