偕君行

88 宴会(上)


为了准备晚上的宴会,一大清早,皇宫里便已经四处张灯结彩,一众官员三五成行、有说有笑的往正阳殿走去。袁珩昨夜醉酒后便迷迷糊糊的睡在了永乐殿冰凉的地板上,今早起来有些着凉了,这会儿头脑发昏,太阳穴隐隐发痛。
    “勇毅侯,怎么看你脸色似乎不好?”正在他神思恍惚之际,一道闷雷般的声音在他耳旁响起。本就心不在焉的袁珩被这道声音吓的身子一晃,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不满的看着身旁的道恤道:“光禄勋一大早的发的什么疯?半条命都要被你吓没了!”
    “勇毅侯胆子怎会那么小?”道恤上上下下打量袁珩一眼,扫了眼四周,神秘兮兮的凑到他耳边问道:“不知道陛下昨天晚上跟你说什么了,怎么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
    “哼哼!”袁珩心虚的咳嗽一声,眯眼斜觑着他,意味深长的问道:“光禄勋觉得陛下跟我说什么了?还是光禄勋早已知道了?”
    “哈哈……我哪敢打听勇毅侯您的事啊?”道恤站直了身子,收敛了嘴边夸张的笑意,低声道:“说实话,我只是觉得心里慌慌的,陛下他,不会发现咱们做的事了吧?”
    “开弓没有回头箭啊!”袁珩长长地出了口气,拍了拍道恤的肩膀,抚慰道:“须知陛下生平最恨背信弃义之人,如今咱们已经迈出了这一步,难道就此收手,陛下就会放过我们了吗?君成啊……你还是不了解陛下,咱们已经没有退路啦!”
    他长长的吁了口气,有些无力地放下搭在道恤肩膀上的那只手,脚步沉重地往殿阶上迈去。
    “嗳!勇毅侯,勇毅侯!”道恤被他说的有些害怕,侧头思索一番,见袁珩已经远去,赶忙追上他的脚步,一手大大咧咧的横在他肩膀上,一边嘟嘟囔囔的抱怨道:“唉,不瞒你说,我是想帮郭彤报仇,可我也不想把自己的命搭上啊!”
    袁珩一惊,停下脚步侧眼看着他,犀利的眸光看的他心底发虚,这才开口道:“陛下为了争夺一个卑贱的女子,连心腹大臣都狠的下心来逼死,对待你一个已经叛主的人,难道还会手软吗?你为什么想帮郭彤报仇,难道一丁点儿私心都没有吗?”不待道恤接口,他又咄咄逼人的说道:“你跟郭彤私交甚密,你觉得陛下杀了郭彤,以他的多疑和薄幸,还会放过你和陈茂吗?”
    他说完了,只冷笑一声,抬脚便大步往上走去,不再理会身后举棋不定的道恤。说实话,他刚刚那番话,不只是在说服道恤,其实也是在说服他自己,他已经背叛过桓缺一次,桓缺绝对不可能放过他,既然如此,他又有什么可顾忌的呢?
    想到这里,袁珩彻底的下定决心,不再纠结昨晚醉酒之后,自己到底有没有说什么不该说的话。如果他说了,那么桓缺一定会即刻找机会杀了他,如果他没说,那就是老天爷给他的机会。
    早朝上,桓缺兴致缺缺,下面的人也是心思各异,因此不过半个时辰,内侍便宣布退朝,让大家早早的回家去了。桓缺留下袁珩、陈茂、道恤等五六人,跟他们商议怎么名正言顺的杀掉桓如意的办法。
    商议的地点挪到了永乐殿,桓缺请几人坐下,吩咐身旁的内侍为他们一人斟上一盌酒,似笑非笑的说道:“诸位爱卿都是朕最为信任的臣子,不知你们对此事有何高见?”
    “陛下。”坐在左侧的冯集最先开口,他沉吟一番,苦恼的咂巴咂巴嘴,唉声叹气的说到:“臣以为此刻绝对不是一个杀死桓缺的好时机,昨日他们一番慷慨陈词、卑鄙构陷,若是桓如意此次死在长平,难免堵不住天下悠悠众口啊!陛下您如今虽已登上帝位,但是许多州郡百姓仍不知当今天子是谁,祸乱盛行、盗贼猖獗,士族豪族各行其是、养兵屯粮,正对咱们尚未坐稳的江山皇位虎视眈眈,若是咱们此刻一个没处理好,落了口实,这……这实在是不妙啊!”
    “难道咱们就什么都不做放虎归山吗?”旁边的蒋歆“嘭”一锤砸在案几上,恶狠狠的粗喘几口气:“桓如意拥兵二十万,又与冯崇那老匹夫结了姻亲,占了北方咽喉梁州,此次若是叫他跑了回去,咱们以后想要弄死他可就难了!依我之见,今日便不做不休,一举弄死那桓如意和他部署,以此来震慑天下!”
    “君成啊,你是怎么看的呢?”桓缺将目光转向袁珩。
    “陛下……”袁珩一愣,在这一瞬间他脑子里转过了千百个念头。他不能让桓如意死在这里,也不能说错话让桓缺怀疑他的忠诚,所以沉默半晌,斟酌着说道:“谏议大夫及左都尉说的都有道理,要想将武王置之死地,咱们得想一个万全的法子才是,即便今日要杀他,也要师出有名才行。”
    “师出有名?”桓缺半眯着眼睛,指尖有一下没一下敲打着案几,半晌忽然抬起头来,抚掌狂笑道:“哈哈哈……朕有办法了!”他说着,激动得从蒲席上一跃而起,绕着案几走了好几圈,大声笑道:“叫御医们都麻利的给朕滚过来!”
    “陛下?”道恤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瞪大眼睛看向桓缺。
    “哼!如今要杀桓如意,朕最为忌惮的不就是士族豪族吗?如果桓如意不是皇族,那么他们还有什么理由阻止朕杀了他?”
    “陛下的意思是?”袁珩瞪大一双眯眯眼,七分震惊三分恐惧的看向桓缺,颤巍巍的问道:“陛下想证明桓如意不是桓家人?”
    “没错!”桓缺张狂而得意的大笑两声,阴险地说道:“桓如意不是借以身体不适活不过多久从徐贼手上保了他那条狗命吗?今日朕便要把他这保命符变成催命符!管他有病没病,在朕的地盘上,朕说他没病他就是没病!他没病,那他还是那个病痨子刘襄王吗?说不定刘襄王早就于战乱中拖死在凉州,他不过是个想要痴心妄想得到荣华富贵的假皇子而已!”
    袁珩听了这番话,心顿时凉了一半。他慌里慌张的跟随众臣一齐告退,迷糊之间连道恤跟他说什么都没听见。此时正值正午,太阳火辣辣的,他明明走在炎热的御街上,却觉得心好似被凉水浇了个透。
    “勇毅侯!勇毅侯!”道恤跟在他身后,气急败坏的追着他喊:“接下来怎么办?你倒是给我个心安哪!”
    他话还没说完,前面的袁珩忽然“咚”的一声倒在地上,鼻孔里冒出两管血来。道恤吓的一个激灵,赶紧伸手探了探他的鼻息,摸到还有气,又是好笑又是着急:“你说你,平时多聪明的一个人,怎么这会儿这般沉不住气呢!”
    他费力的将袁珩驮到背上,急匆匆的往宫外赶去,跑到宫门口处,忽然看见几个御医一道走了过来,赶忙大声喊道:“勇毅侯晕倒了,几位赶紧过来看看哪!”
    御医们一股脑儿涌了过来,把脉的把脉,翻眼皮的翻眼皮。最后,一个白胡子老头摇头晃脑的说道:“勇毅侯这是忧思过度,再加上受了凉,这才忽然晕倒啊!不如光禄勋先将他背回家中,等臣觐见了陛下,再到勇毅侯家中替他诊治。”
    道恤只得应好,抬头看时,恰好瞥见一抹熟悉的身影,忽然想起这是几年前自己的一位旧交,顿时高兴的唤道:“窦熹!”
    “光禄勋有礼,臣先告退了。”窦熹淡笑着的跟他打了招呼,急匆匆的追随其他御医而去了。道恤看着窦熹远去的身影,忽然若有所思的笑了起来。
    傍晚,富丽堂皇的皇宫里张灯结彩,昭阳宫内的案几长席铺满了整座宫殿,美酒珍馐如同流水一般被宫人们端上酒席,场地里香风袅袅袭人,衣香鬓影间觥筹交错。
    此次宴会,桓缺为了能够笼络士族与豪族,也为了能够一举成功名正言顺的诛杀桓如意及其部属,所以大肆宾客,将长平的贵族高门及其家眷们通通请进宫来。
    因为宴席上女客很多,所以谢同君恢复了妇人装扮,此刻盘着妇人发髻、穿着一件低调的素色曲裾深衣,端端正正的坐在张偕身旁,不动声色的打量着大殿内的动静。
    桓如意虽然在冷宫内呆了一宿,但是他赴宴之前,桓缺已经命宫婢替他换上了得体的新衣,重新梳洗打扮了一番。
    他出现的那一瞬间,眼神还没与张偕等人交汇上,桓缺便热情地招呼他坐到御座近旁,彻底的割断了他和桓军诸将交谈的可能。张偕等人的座位也被桓缺有意无意的安排开来,交错坐着。
    谢同君担心的看了张偕一眼,却只见神态自若的自斟自饮,并不往别处看一眼。她不由得好气又好笑,偷偷拐了一下他的胳膊,小声问道:“都这时候了,还在故作镇静呢?”
    “置之死地而后生,有何不可?”张偕笑着替她夹了一块鱼肉,挑干净肉上的刺,嘱咐道:“这宫里的东西真是不错,你尝尝这清蒸鲈鱼,虽不及你的手艺,裹腹却也尚可了。”
    谢同君无法,只得愤愤的吃了鱼肉,张偕看她吃完了,又替她夹了一块,问道:“味道如何?”
    “心不在焉,味同嚼蜡。”谢同君不满地看着他。
    张偕无奈的笑着摇摇头,细心地替她揩去嘴角的油汁,忽然凑近她耳边,低声道:“你看看子还右侧那位老翁,偷觑一眼即可,不要惊动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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