偕君行

112 回转


殷红的鲜血从指间滴滴滑落,龚珑浑身微微颤抖,却仍旧强撑着坐直身体,冷厉的目光一一扫过眼前三人,最终定格在闭目不言的苏兼身上,狂笑两声,开口道:“世人皆说你言语刻薄,必然寡恩,只我信你面冷心热,如今看来……咳……”他忽然猛地喷出一口鲜血,哈哈大笑:“是我……看错你……从今日起,龚珑与你割袍断义!以后生死,各不相干!”
    他颤抖着身子奋力撕扯着长长的直裾,却怎么也撕不开那平日里只要轻轻用力便能断裂的衣袍,渐渐流失的体力让龚珑忍不住闭上了眼睛,可他仍是强撑着,不再清明的目光透出点点寒意看向刘典,声音低暗难明,恍似自语:“主公,张偕行事不择手段、不留余地,你当心他下一个算计的,便是你……”
    说完这番话,龚珑不再看在场任何人一眼,静静的闭上了眼睛,身体猛地从席上倾落,一直沉默寡言的苏兼身形如风,纵身上前接住龚珑身体放好,朝着刘典深深跪拜下去,声音晦涩难懂:“请主公允我替他安葬。”
    “允。”刘典闭上眼睛,挥了挥袖子。
    苏兼却并不起身,继续道:“该尽的职责,属下皆已履行,该报的恩情,今日也一并还清,属下想就此恢复白身,还请主公应允。”
    “你!”刘典面露惊讶,惋惜的开口:“你有将帅之才,就此离去,不觉得可惜吗?难道我曾亏待过你?还是因为龚珑一事而让你我就此产生芥蒂?”
    “主公,属下心意已决。”苏兼再次叩首。
    “这……好吧!”刘典长叹一口气,再次规劝道:“若是哪日你改了主意,尽管来找我,我会待你一如往昔。”
    苏兼不为所动,忽然长身立起,拔出龚珑身体里的利剑,转身面对张偕,冷冷道:“如今我已卸任,计杀我挚友之仇,苏兼不得不报!纳命来!”最后一句平地惊雷,声如洪钟,却分明带有丝丝悲恸之意。
    “唉……得罪了。”张偕长叹一声,目光乍然犀利起来,同时举剑相迎,两人顷刻间便打成一团,屋内灯落案倾,珠帘断裂,一时间只闻兵器交接之声。
    一边是盟友,一边是昔日最为信任的部下,刘典不欲插手此事,长叹一声推门离开,阻住了外面听到动静想要进来的侍者,对不知何时来到茶舍的下属询问道:“龚珑手下五营如今状况如何?”
    “回主公的话,属下按照主公之语交代,那些人果然不敢妄动,如今龚珑已死,只要将他尸身悬于五营之外示威,料想他们也不敢再有违逆之心。”
    刘典摇摇头,无限唏嘘的朝着紧闭的房门内看了一眼,静静听着门内兵器交接之声,慨然长叹:“我已答应将龚珑尸身交于苏兼,悬尸营门一事便罢。”
    说到这里,他不由得回忆起过去数年来龚珑的诸多事迹,再联想到方才龚珑临终时对张偕的评价,虽然明明知晓那是挑拨之语,却经不住起了杀心,双眸一凝看向房门,一边漫不经心的问属下道:“你认为张偕此人如何?”
    “这……”
    “安定王若想知道张偕为人如何,问我,或者问张夫人不是更好吗?毕竟您身边那位,与张偕并不相熟啊!”一道虽带调侃却意味深长的话语传来,刘典心头一震,被人瞧破心思的尴尬和恼怒齐齐涌出,目光犀利的看向楼梯转角处正款步而来的徐贤和谢同君。
    两人虽面目落拓,身上数处皆有血迹,却仍掩不住轻松惬意之态,尤其是左边的徐贤,嘴角边一抹微妙的笑意仿佛已经将一切看穿,而右边的谢同君,却是略带探究与防备的看向刘典,其中深意不言而喻。
    刘典冷哼一声,冷冷嘲讽道:“我竟不知,原来二位有偷听别人说话的嗜好!”
    徐贤轻轻一笑:“安定王此言差矣,我二人听到安定王问话实属巧合,倒是安定王方才的问题,我在此可以为你解答,张偕他……本是无心之人,可即便无心之人,若被惹急也尚有拼命的时候,这样说,安定王满意吗?”
    徐贤话中分明有话,刘典不悦的冷哼一声,拂袖而去:“本王还有要事,告辞!”
    刘典一走,围观的人群也纷纷散去,追寻着平日只听得到名号却见不到的人而去了。徐贤对着谢同君耳语几句,只见方才还好好站着的谢同君忽然呕出一口鲜血猛地向一边倒去,徐贤惊呼一声接住人,一脚踹开紧闭的房门,朝着凌乱如狂风过境的屋内喊道:“龚珑令部下出手相杀,我和你夫人历经磨难才逃出来,如今她生死不知,你不想瞧瞧人怎么样了吗?”
    两人正打的难分生死,听到徐贤的话,都不由自主的停了手,看向被徐贤抱在怀中的谢同君,张偕瞥见她苍白染血的脸孔和满是血迹的衣裳,三作两步从房内冲出,从徐贤手中将人接过,一向淡定从容的声音微微发颤:“她……她如何了?”
    “她被人刺中三剑,如今情况不是很乐观啊!”徐贤长长的叹气:“你与龚珑互相阴谋算计,害苦的却是身边至亲之人,若今日她有个三长两短,你该如何?”
    一旁的苏兼听到这话亦是心有同感,迟疑片刻还是放下了此刻动手击杀张偕的心思。
    “夫人……夫人……”张偕好似听不到徐贤的话,只是双手颤抖着轻抚着谢同君面颊,轻声唤道:“夫人……大夫!大夫在哪里?”
    他好似如梦初醒,抱着人便往门外冲去,一边跑一边大声唤道:“大夫……大夫!”
    瞧见屋里的苏兼面色似有争扎之意,好像在犹豫该不该追出去,徐贤慢慢走进屋内,看着他问道:“你还打算追出去吗?”
    “到底怎么回事?”苏兼忽然怒喝一声,面色沉沉的看向徐贤,染血的身体微微发颤:“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你稍安勿躁,我讲给你听。”徐贤十分诧异于苏兼竟对此事一无所知,将前因后果讲给苏兼听过之后,这才从容的开口道:“张偕左右逢迎,龚珑何尝不是怀有二心?若非如此,他怎会派人去杀我和张夫人,若非我们早有防备,如今我只怕也是死人一个了。官场往来,玩弄权术,本就你死我活,龚珑不将此事告知你,想必是真正将你当做朋友,成也是他,败也是他,你不会牵扯到此事中来。”
    苏兼忽然仰天长笑,笑容张狂中透出丝丝痛苦与凄凉:“哈哈哈!他将我当朋友,我却亲手杀了他。”
    “想必他不会怪你。”徐贤摇摇头:“你心思简单,为人又太过是非分明,刚正不阿,他与你相交多年,一定深知你为人,更何况,死在挚友的手中,总比死在仇人手中好。”
    “是吗?”苏兼猛地跌坐在地,想起刚刚龚珑临死前的遗言——“是我……看错你……从今日起,龚珑与你割袍断义!以后生死,各不相干!”
    “你!”苏兼忽然猛地抬头,神色晦暗难明的看向龚珑,惨声问道:“你明明知道必死无疑却还这么说,你不希望我为你报仇吗?以后生死,各不相干……你是怕我为你报仇连累性命吗?”
    徐贤眸光微动,继续谆谆劝诫:“既然他不想你牵扯到此事当中,你何不顺遂他的心意?更何况张偕虽然算计了他,他也几乎将张夫人置于死地,这很公平不是吗?有时候,退步才是正确的做法,死者已矣,活着的人,却有太多可能。你如今后退一步,才会有更多选择,他在黄泉之下,也更能放心。”
    听到此处,苏兼忽然一言不发的站了起来,他慢慢走近龚珑,抱起他的尸体往门外走去,不再回头看一眼。
    徐贤目光复杂的看了眼苏兼,长长的吐了口气,接着轻松的笑了笑,从怀中掏出一锭金子扔给侍者,也潇洒的迈步离去。
    回到刘府别院,先前狼狈激战留下的血迹和尸体早已被人清扫处理,风中独留丝丝馥郁清幽的梅花香气,干净整洁的青石地板上飘落着一些细碎的花瓣,一直延伸到坐落在远处的一座独立小亭中,看见亭中影影绰绰,徐贤轻笑一声,脚步轻快的往那处走去。
    听见脚步声,正在煮茶的张偕与谢同君二人同时回过头来,张偕起身微微一揖:“今日多谢好友解围了。”
    “全赖你我往日默契,更何况苏兼此人恩怨分明、重情重义,杀之可惜,你也跟我想的一样不是吗?”徐贤轻松一笑,毫不在意身上狼狈之态,端起案上清茗轻轻一嗅,赞叹道:“好友,好景,好茶,人生乐事也!”
    张偕笑着感叹道:“联盟之目的已经达成,如今终于可以稍稍放松紧绷数日的神经了。”
    徐贤怅望远方的山色,半晌才稍稍回过头来,一边漫不经心的把玩着茶盏一边问道:“联盟既成,我军胜局已定,你有没有想过就此急流勇退?”
    谢同君听到此处,也立刻提起精神看向张偕,等待着他的回答。如今的生活虽然充实惊险,但是所有人的一生最终都会归于平淡,而她并不是一个喜欢永远追求新鲜刺激之人。更何况宦海浮沉,时时提心吊胆,那样的生活太累了。
    张偕微微一笑,自案几下坚定地执起她温暖细腻的手指,声音温和的开口:“等到尘埃落定,做完最后一件该做之事,张偕的确有退居幕后的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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