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婆酒吧

118 焚心以火(八)


天帝来了。
    他站在光之囚外面,背对着他们,一言不发。
    王母已经扑过去嚎啕大哭,像个受尽了委屈的怨妇。
    麟儿冷笑,盯着那个所谓的父亲的背影,眼神狠毒。如果没有光之囚的束缚,她会毫不犹豫地扑过去,和他也厮打起来。
    哪怕他是她生身父亲,哪怕他赋予了她神力,哪怕他曾经安排麒麟兽保护她,把她藏匿在冥海。
    可他始终不敢面对她。
    她恨他。
    王母还在哭诉,“天帝,这正是够了。亿万年了,每隔一段时间,她就会苏醒,然后大闹一场,造成毁灭性的浩劫。够了,这真是够了。请这次彻底地摧毁她吧……”
    她指着摩天大楼下,节节升高的海平面,人们在海水里挣扎,豪车豪华家具都浮沉在污水里,而远处的山丘开始崩塌,冰川在一块块爆裂,天际有陨石一块块掉落,星辰日月都昏暗无光。
    这是世界末日的前兆,这个平和繁华了几万年的世界,又将毁灭在神之战中。
    只要麟儿元神不灭,无论把她封印多少次,她都会苏醒;只要她会苏醒,她还会抗争。
    这个世界,会无数次地毁灭在她手里。
    她就是罪魁祸首。
    天帝微微叹息:他知道彻底消灭麟儿元神,会让他付出什么样的代价。她是他的骨,他的血,她已然成半神。她的存在本是不合理的,可存在即是存在。她的存在融入了这个世界的神力格局中,如果要让她魂飞魄散,那么这个世界也会承受不可预知的痛。
    他还在犹豫。
    麟儿却并不犹豫。
    “在我彻底消失之前,不妨叫你一声父亲。”她突然先发制人,“我从来没有在乎过这半神的资格和身份。我只知道我一出生即目睹了母亲的死亡,永恒国度的失落—这些,都是你们神出于卑劣和自私的天性造成的。明明你们自己的本性都如此卑鄙无耻,却还嫁祸于人类,并让他们承受轮回之苦。或许,我的出生使命,就是战斗。”
    她突然猛力朝光之囚撞击。
    “既然要让你承受代价,就让你承受最大最惨痛的代价!”她高声叫道,“即使这是以我自己为牺牲品!”
    她使出了最强的法力来撞击光之囚,而光之囚也把这份力量迅疾反弹了回来,反弹到她自身,令她立刻发出了惨烈的嘶叫。
    与此同时,囚笼外的王母也发出了心碎的嚎叫,“不——!!!”
    因为她看到天帝的身体在剧烈颤抖,他似乎遭到了无形的痛击,身体颤抖着歪斜着,一只臂膀无力地耷拉下来。
    麟儿继续猛烈地撞击着光之囚,她被自己的法力反噬,而她的自我毁灭也让天帝尝到了无法形容的痛苦。
    他的骨,他的血,终于用自残的方式让他刻骨铭心。
    当她一次次撞击,终于在法力反噬下昏厥过去时,她隐约听到了一声久违的“阿弥陀佛!”
    一声佛偈响起,一段经文诵祷,如黑暗中一粒火苗,却风吹不灭,水淋不熄。佛偈不止,经文绵绵无绝,诵祷声如浪涛一波一波地推动,如涟漪一圈一圈地扩散,直到整个世界,所有人的耳朵里,再也听不见凶兆。宽慰的话语却传达心底。
    在满世界响动的经文声里,地藏王菩萨显身了。万丈金光如利箭射穿混沌的黑夜,却是柔和的,温暖的。
    佛光和佛偈荡漾在天地间,推开重重乌云,让日月星辰展露出来;平息海涛的咆哮,让海水一厘米一厘米退却。
    “为何要如此?”地藏王祥和的声音,如晨钟敲击着每个人的心,“为何世界只能被毁灭,即使如此残缺?为何一定要永生,永生即完美吗?”
    为何,哪里有这么多的为何?
    可麟儿已经昏晕过去了……
    为何,充满仇恨?
    为何,只想复仇?
    因为没有爱了,因为不会爱了,因为不记得爱了。
    呵呵呵呵……
    天和地的混沌,在佛光和诵祷中一遍遍地被清洗,像清洗污浊的匹练,终于迎来了淡紫色雾霭轻轻飘荡的黎明。
    世界在沉寂中慢慢复苏。地震,海啸,泥石流,还有各种罪恶的现场,让清醒过来的人们意识到,他们应该团结在一起,才能重建以往的家园。
    而在天界的中央,昏迷的麟儿,也像一片羽毛,轻盈地漂浮着,漂浮在虚空中,周围围绕着沉默的众神。
    地藏王轻轻叹息,“她已经是你们中的一部分了,即使只是一小部分。”他看了看哀伤的天帝,“她是半神,她的存在即使意义。无论自残还是被你们诛杀,她的消失都会让你们感到失落的。所以,毁灭她并不是个好办法。”
    “那你说该怎么办?”西王母有些失魂落魄,她亲眼目睹了麟儿自残时,天帝遭受到了从所未有的痛苦。
    “因爱而生,为恨而亡。”地藏王说,“爱恨情仇,本是人类该经历、体会和领悟的感情。她半人半神,并不纯粹,既然不能认同神的无情,那就只能去轮回了。”
    他转向西王母,“我和你做个协议,你放过韩磊,给他一次将功补过的机会:我想让他用刑天罗盘,送麟儿去她最初的一世轮回,让她体会完整的爱和恨,让她恢复爱的记忆,只有这样,她才可能对仇恨释然。”
    西王母思考半晌,轻轻地点了点头……
    麟儿的身体在下沉,在坠落。耳边有风在呼呼地吹,有清凉的云絮掠过脸颊。
    起初她还并无任何不适,可随着坠落的速度越来越快,下落的高度越来越低,刺骨的寒冷刺激着她的意识,逼着她从昏晕中慢慢苏醒。
    当她的身体终于触碰到地面时,几乎是重重地摔下来。冷硬又粗糙不平的地面,硌得她的脊背酸麻疼痛,她不禁发出了一声□□。
    眼前一片白蒙蒙的,只依稀看到有一群人围着她,听到她发出声音,哗啦散开,开始叽叽喳喳地议论个没完没了,嗡嗡地吵得她头疼。
    她很想爬起来走开,可身体很软,一点力气都没有;而手脚冰凉,寒意从指尖脚尖传递到心里,让她冷得发抖。
    她有点儿迷惑,她从来不记得自己这么脆弱,这么怕冷过。毕竟她是半神,自出生以来,从来不会因为寒暑而感到不舒服。
    可一个高高长长的身影却摇晃过来,映入她还十分迷蒙的眼帘,俯身,一手托住腰,一手托住背部,把她抱了起来。
    一种温暖又平和的气息瞬间包裹了她全身,好像被包裹在最柔软的毛毯中似的。
    “孤不会让你死的。”一个声音在她耳边说。
    山有扶苏,隰有荷华,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他叫扶苏,他是大秦国的大皇子。
    她在他温暖的怀抱中苏醒,看到一张五官俊秀、却带着淡淡忧伤的脸。
    他那双细长的眼睛正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她,看到她的长长睫毛终于扇动起来,他明显舒了一口气。
    转身立刻命一旁守候的侍卫端来一碗热气腾腾的药汤,要她喝下去。
    她并不肯喝,对那股难闻的药味露出嫌弃的表情,小巧的鼻子都皱得要歪掉了。
    他又好气又好笑,无奈地让侍卫先把药汤放下,另换了一碗肉汤过来,“那么,多少吃点东西进去吧。能吃得下吗?”
    她又耸耸鼻子,仔细闻了闻味道,觉得可以接受,于是靠在他怀里,由他耐心地一勺一勺喂着,喂了大半碗,才满足地打了个嗝。
    他放下了肉汤,爱怜地望着她,轻声地低语,“怎么像只小狗似的。又刁钻又好养。”
    一个身披盔甲的人莽撞地冲了进来,抱拳喊道,“大皇子,一些夫役生病了——”
    他一抬头才看到扶苏怀中半躺着个女子,不禁一愣,立刻低头退下,一边改口说,“末将在帐外等候。”
    扶苏立刻起身了,说,“不妨事,我这就和你去看看。”
    一边往外走,一边却扭头对她说,“你就在这营帐里好好休息吧。”随手解开身上的白狐皮大氅,扬手往后甩,不偏不倚,正正盖住了她娇小的身躯。
    他叫扶苏,他救了她,把她带回了自己的营帐,并不顾及别人的闲言碎语。
    她差一点冻死在外面。她衣着单薄地昏迷在地,整整一天一夜,却没人敢上前救她。
    “她是上郡附近的那个巫女吧。听说她会巫术,能让活人死,让死人活。”
    人们一个接一个地路过昏迷的她,却只丢下几句闲言碎语离开。最后议论纷纷的消息传到了在附近监督建造长城的扶苏耳中,他才赶来,救走了她。
    尽管是大皇子救的她,可人们还是露出了忧心忡忡的神情,“为什么要救这个巫女呢?听说啊,她的出生,就是个凶兆。她居然长着一双红色的眼睛,真是不详之人,还不如让她死了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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