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婆酒吧

119 焚心以火(九)


几只炭盆都填满了炭火,发出微微的暖红色的光,跳跃着映在四周。虽然是个简陋的营帐,可是粗麻毡布严严实实地被木桩和石柱压住四角,把天寒地冻隔绝在外面。
    她身上盖着扶苏临走时留下的狐皮大氅,厚实柔软,让她惬意地卷了几圈,在铺上打滚。刚刚落肚的肉汤也在胃里舒展,把营养和热力传输到四肢,她又昏昏欲睡了,满足地想睡。
    可是尖尖的耳朵却像狐狸似的竖起来,留神听着外面的动静。
    营帐外,扶苏已经和将军蒙恬走远了,脚步声在薄雪上只留下淡淡的痕迹,随之远去的是他们的低声谈话。
    进入冬季以来,长城的修建越来越困难。扶苏曾想暂停修建的工程,但远在咸阳的始皇帝并不同意;而蒙恬经过考察,也觉得工程建一半,等于事半功倍,未完成部分也容易坍塌。
    但即使坚持下去,也并没有取得很大的进展。
    蒙恬陪着扶苏去看望了几个受寒发高热的夫役。扶苏叮嘱他们先好好养病,并让伙房给大家熬些取暖的姜汤。蒙恬搓着手,无奈地苦笑,“三十万人呢,实在顾不过来。总之,尽量都照顾到吧。”
    夫役们看到扶苏对他们如此亲切,激动地眼泛泪光。始皇帝□□闻名,当他们都被抓壮丁带到这鸟不拉屎的上郡来修建长城,他们本以为曝尸荒野是逃不过的命运了,却没料到碰到了一个仁德的大皇子来监工。
    “大皇子,我们会为陛下和您修建好长城的。”一个老夫役斗胆进言,“只是这天气实在太差了,还请宽限些时日啊。”
    扶苏点点头,“总之,人命要紧。”
    离开了夫役们的帐篷,外面又飘起了雪花,渐渐大起来。扶苏往回走着,不一会儿身上就落了一层雪花。蒙恬看到,默默地把自己的狼皮大氅解了下来,给大皇子披上。
    扶苏推辞了会儿才接受,一边走,一边又叮嘱,“上次来哭诉的孟姜女,可给她些钱,安顿好了家里?”
    “已经安顿好了。”蒙恬回话,又叹气,“也真是邪门了,她一哭,居然哭倒了一片刚建好的城墙。”
    扶苏闻言,黯然地停住了,他环视四周,一片荒莽,四周群山巍峨壮丽,却静默成亘古不变的时空,如上古的巨神,冷冷地无视在他们身上瞎鼓捣的渺小人类。
    “蒙恬,你说,父皇的旨意,真的能胜过上天的旨意吗?”
    蒙恬听了一愣,急忙朝周围查看,看到旁边并无第三人,才压低了声音说,“大皇子,千万别这么说。皇上的旨意,就是天的旨意。皇上要做什么,大皇子和末将就该尽力去完成。”
    “可是我总觉得,父亲未免太目空一切了。”扶苏微微地摇头,“大秦国刚刚才吞并六国,四野生灵涂炭,人心惶惶,乱世刚过,本该颁布一些宽松的政策,让百姓安居乐业,国力才能增强。可父皇——”
    “以末将的理解,皇上是怕合并的六国余孽造反,所以才用了强硬的政策来镇压所有反对的声音。”蒙恬说。
    “可即使百姓在暴力下屈服,他们内心却会积累仇恨。”扶苏坚持自己的反对意见。
    蒙恬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回答。抬头望着站在寒风中的扶苏,身材如此清瘦,却屹立如松,并不会被风雪压倒。回想起扶苏被派来监工长城的始末,蒙恬内心百感交集,不禁缓缓下跪,抱拳过头顶。
    “蒙将军,你……”扶苏惊愕,俯身要扶他起来,“何事行如此大礼?”
    “大皇子,”蒙恬有些哽咽,“皇上运筹帷幄,派诸位将士征战多年,才合并各国,一统中原。皇上的功绩,千秋外代都不会磨灭—可是,这大好江山的未来,恐怕只有大皇子这样仁善的人,才能继承下去。所以,”
    蒙恬蓦然抬头,双眼炯炯有神,充满希冀,“末将希望,大皇子能保重好自己,等待继承皇位的那一天,等待百姓发自内心拥戴的那一天。末将,一定会守护着大皇子,等到那一天的!”
    寒风猎猎,大雪纷飞,苍茫荒野上,这男人之间铁骨铮铮的承诺和恳切嘱托,不禁让偷听着的她也受到了感动。正要继续偷听下去,二人的脚步声却自远而近,传到了营帐外了。她于是一个翻滚,滚进床铺的最深处,发出轻微的鼾声假寐。
    扶苏受了蒙恬这一拜,也承诺一定要争取继承皇位,为天下百姓创造更好的生活条件,让大秦国在仁政下更加强盛。
    两个男人在酷寒的天气里赤诚相见,彼此都有些唏嘘。扶苏邀请蒙恬一起进帐来暖和暖和。一进来就看到了刚捡回来的巫女,于是转换了话题,轻松了起来。
    “这女子,为何这么不招人待见?”扶苏后知后觉地想起了这个问题。虽然力排众议把她捡回来了,但众人的非议也传到了他耳朵里,让他迷惑不解。
    “这个,”蒙恬有点为难地挠了挠后脑勺,“末将,也是听别人说的。”
    于是喝着侍从准备的热酒,就着些小菜,蒙恬把他前两日听来的闲言碎语,告诉了扶苏。
    据说这女子叫灵儿,是上郡附近一个小村子里的。
    灵儿自幼就被认为是不祥之人,因为她是在她母亲亡故后出生的。
    灵儿的母亲未婚先孕,而且糊里糊涂地不知道对方是谁。眼看着肚子越来越大,遭到了村民的鄙视和嘲笑,她受不了羞辱,日益郁郁寡欢,最后郁积成病,亡故了。
    灵儿的母亲亡故时,还只有六个月身孕,按理腹中胎儿会和母亲一起死去。当时她家人就把她草草掩埋在了郊外,并没有再提起胎儿一事。可是两个多月后,有村民路过郊外乱坟岗时,却听到了婴儿的啼哭声。村民斗胆过去查看,发现一个女婴已经从浅浅掩埋的坟中挣扎出来,身上连着的脐带,和着泥土和鲜血。
    村民赶回来报信,大家闻讯赶来,议论纷纷,都认为是鬼胎,不该留着;可一条性命,也下不了手。后来还是灵儿的一个远房婶婶,把孩子抱了回去。
    从此灵儿就由远房婶婶抚养长大。这孩子倒是很好养活,从小不病不痛,也从来不哭。有饭吃饭有粥喝粥,甚至偶尔年迈的婶婶忘了给她弄吃的,这孩子也没事,仿佛喝两口雨水也能长大。
    因为是鬼婴,很多年来,没什么人在意她。可是等灵儿八岁以后,一些诡异的事情开始发生了。
    灵儿八岁时,村子里遇到了水灾,田里的农作物被水泡烂冲走。眼看会颗粒无收,水灾过后就要挨饿,许多村民整日哭泣哀嚎,希望老天爷开恩,给条活路。
    婶婶的田地也遭殃了,年迈的婶婶含着泪,收拾了随身衣物,打算带着灵儿出门去乞讨。可是当天晚上,八岁的灵儿独自一人去了田里。也不知道她怎么弄的,第二天早上,婶婶的田地里,洪水已经退去,禾苗重新焕发了生机,还长得比原先茁壮。自那日起,婶婶田里的禾苗每日快速生长,十日就可收获谷物,颗粒饱满,随便一煮,香甜满怀。
    村民知道后,特意赶来查看,发现婶婶的田地其实地势低洼,最容易积水。但奇怪的是,洪水就是退出了这一小块田地,蜿蜒绕路流走了。这件事传开后,有几个村民大着胆子,求灵儿帮忙。她一声不吭,晚上出去在这些人的田地里走了一圈,第二天洪水也退却了,只是谷物并不如婶婶的那般好,但足以保留下来养活他们了。
    最后整个村子的洪水都被灵儿“赶”走了,那一年这个村子的收成被保住了。
    灵儿的特异之处显露得越来越多。比如她在荒野遇到野兽,无论是狼还是狐狸,都不敢靠近她,甚至低头弓背像人一样朝她行礼;一起玩的儿童本来被毒蛇咬了,已经断了气,可被她吹几口气,竟然又活了过来;又比如有个人在路上踢了她一脚,第二天脚就溃烂剧痛,活生生地烂掉了。
    渐渐的,灵儿变成了大家眼里的巫女。她既能帮人,也能害人,让大家对她又敬又怕。
    只是听到这里的扶苏并不相信,噗嗤一笑,就化解了蒙恬的疑虑,“这传的也太神乎其神了。她若是能让人活,让人死,那她的能耐岂不是大过天子了。村言村语,不足为信。依本王看,只不过她出生奇怪了点,所以村民才编出这些瞎话来。即使她的出生晚在母亲亡故之后,我看也不过是命大了些而已。”
    扶苏和蒙恬又对酌了几杯,蒙恬就离开了。扶苏让侍卫收拾了碗碟,又端了碗肉汤,走到床边,对着假寐的灵儿说,
    “装睡了半日,你也该饿了吧。起来喝汤吧。”
    灵儿不出声,心里却在嘀咕:他怎么知道我装睡?
    长长的眼睫毛忽然被一根手指拨动,像拨动琴弦,扶苏说,“还装,睫毛一闪一闪的,早就醒了,早就在偷听我们说你的坏话了吧。”
    灵儿终于忍不住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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