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婆酒吧

120 焚心以火(十)


扶苏命人取来一匹绢布,把营帐隔离成里外两间。里面的小间留给灵儿做闺房了;他自己留在外面的一间,浏览案卷和蒙恬商讨工事。
    只是一层薄薄的绢布而已。
    当烛光在外间四处亮起,薄薄的绢布几乎透明。灵儿能清晰地看到扶苏挺拔的脊背,伏在案头奋笔疾书。
    蒙恬进来过几次,忍不住小声嘀咕,“有必要吗?大皇子孤身在外,除了几个随身侍卫,连个照顾的宫女都没有,留个女人在身边,也是正常的事。”
    但是扶苏很固执,依然坚决地留在那层薄薄的绢布外面。
    进入寒冬,天气继续恶劣,而长城的修建益加艰难缓慢。由于酷寒,大雪封山,缺乏足够的补给,三十万夫役都陷入饥寒交迫的困窘中。不断有夫役生病倒下,甚至还有几个人暴动,要逃离这里。
    士兵把叛逃的夫役抓来,让蒙恬处置。蒙恬略一思索,移交给扶苏,看他怎么处置。
    扶苏并不说话,只是让人给逃跑的夫役松了绑,让他们留在自己温暖的营帐里,并把一碗肉汤分一半给他们。
    几个夫役面面相觑,良久,才颤抖着手,把分给他们的肉汤喝了,擦擦眼角,默默地向扶苏叩拜,垂头走了出去。
    只有一个面目凶恶的夫役,犹豫着走在最后,看到侍卫押送其他人离开了,突然返身扑过来,要抢扶苏的佩剑。
    扶苏闪身躲过。这人扑倒在绢布上,把布帘扯落,看到里面有个娇小的女子,眼中凶光一闪。
    扶苏一惊,疾步上前,拔剑出手,刺中了正打算朝灵儿扑过去的凶汉。
    侍卫都冲过来了,把意图不轨的凶汉抓了起来,五花大绑,又请示该怎么处理。
    “还能怎么处理,杀了。”蒙恬忍不住了,说完却还是看了扶苏一眼。
    “杀了。”扶苏一改刚才分肉汤时的温良仁慈,和善的脸出奇地冷酷下来,头也不回,下令时都带着恨意。
    蒙恬知趣地带着人都离开了营帐。
    灵儿还傻呆呆地坐在床边,不知道是不是受到了惊吓。
    扶苏擦干净了带血迹的剑,插剑入鞘,又把弄脏了的绢布丢到外面,返身走到她身边,伸手摩挲着她的头和脸,“没事的。有我在呢。”他喃喃着,声音一如既往地温和。只是刚才的小插曲,似乎让他也受到了点惊吓,他的喘息不太平稳。
    他忽然紧紧地抱住了她,把她的脸压在自己的胸口,压得她几乎透不过气来。
    这一晚,扶苏办完公务后,和她睡在了一张床上。只是和衣而卧,又用薄毯紧紧裹住她,才肯安心地抱着她睡。
    灵儿睡得很舒坦,虽然被他裹太紧有点不适,但很快就发出了满足的轻微鼾声。扶苏却到半夜还是没睡着。也许是白天的事略微刺激到了他,他一直在喃喃低语,告诉她了很多事。
    “我父皇有很多个女人,可是稍有不如意,他就会杀了她们。”扶苏说,“他并不感到可惜,可我却看着很痛心。那么美丽年轻的妃子们,刚刚还笑得像桃花灿烂,转眼间就被砍了头,变成死尸。仅仅因为在宴会上说了句不合时宜的话。所以我不想轻易地纳妃,因为我害怕她们不小心得罪了我父皇,就会人头落地。我不能让我的女人遭到这样悲惨的命运。”
    他零零碎碎地说了很多,似乎把长期以来承受的心理压力都释放出来了。到后半夜,终于放松地睡着了。
    他睡了,灵儿醒了。
    即使是睡着,她也听到了他所有的话,知晓了他所有的烦恼和忧虑。她不知道自己可以帮他什么,似乎什么都帮不上。或许陪伴着他,哪怕什么都不做,也可以给他安慰吧。
    灵儿在他宽阔平整的额头上亲了亲,奋力从包裹得紧紧的毛毯里伸出一只手,抱住了他的头。
    抱了一会儿,清晨时分,扶苏也醒了。两人默不作声,只是温暖着彼此,心里都无比澄澈透明。热乎乎的气息吹在脸颊旁,耳朵边,痒痒的。灵儿伸手挠耳朵,被扶苏抓住了手,贴到嘴唇边,亲着舔着含着。灵儿挣扎着缩回手,两人打闹起来。扶苏抢灵儿的毛毯,灵儿抢他的狐皮大氅,闹作一团就钻进了一个被窝里,灵儿的身体柔滑纤长,像藤蔓缠住了他。扶苏的身体燥热起来,心里也燥热起来。一种冲动在蠢蠢欲动,要冲破他温良的举止和谦和的外表,他想要粗暴一回。
    他刚翻身压到她身上,外面突然传来轰隆的巨响,紧接着,一些人的尖叫声响起。
    意趣全无。扶苏立刻从床上爬起来,灵儿帮他手忙脚乱地穿好棉袍,披上大氅,刚走到营帐入口处,蒙恬的通报声就在外面响起,“大皇子,城墙又塌了!”
    扶苏匆匆地跟着蒙恬出去,到了出事地段查看。本来就进展缓慢的工程,加上天气恶劣,积雪厚重,有一段城墙几日前刚刚建好,竟然坍塌了,还压到了几个夫役。现在一群人正在吃力地清理现场,把人救出来。
    扶苏的剑眉蹙紧了。
    这一天,他忙着指挥清理工作,又去看望受伤的夫役,连口热水都顾不上喝。即使如此,还是有几个夫役不治身亡。他只好派人去通知家属,并给些抚恤。
    等他再次回到营帐里,已经是深夜了。尽管他十分疲劳,却并无睡意。挑灯思虑,他让侍卫磨墨,奋笔疾书,连夜写了封奏折,派人快马加鞭送到咸阳。
    他在信中恳求父皇宽限些时日,阐明要抵抗匈奴,并非一定要靠这道城墙,厉兵秣马,一样可以把蛮夷打回去;同时提出一些安抚民生的政策,希望父皇能拨款下来,救助上郡地区的百姓。
    这一天,到深夜了他都无暇理会灵儿。他的眉皱得很紧,他的神情很严肃也很忧虑。灵儿都看到了。她悄悄地溜了出去。
    已经是子夜时分了。劳累了一天的夫役和士兵都休息了,只有一小队士兵在站岗巡逻,精神也很萎靡。在这么恶劣的条件下,要修建一道前所未有的长城,这样的功绩,不是仅靠始皇帝的野心可以达成的。在这苦寒的环境里,人们都渐渐失去了希望,不知道要熬到什么时候,才会等来春暖花开。
    灵儿沿着修建的长城默默走着。这一道长城建得脆弱不堪,却将耗尽三十万人的生命。扶苏说的没错,为这样一道工程,付出这么大的代价,并不值得。可惜,偏执的皇帝并非只为了抵挡匈奴,他更为了自己创造丰功伟绩留给后人称颂,哪怕他根本没有搬过一块砖。
    但不是所有的人力,都可以创造出所谓的奇观的。如果事情那么简单,那么通天塔早就可以建立了,海上仙岛也可以随便去了。不,这个世界上有些地方,是为神保留的。
    她酒红色的眼眸在深夜里亮了起来,像小簇火苗在闪烁。黑夜里,无星无月,只有厚厚的积雪在反射着白光。可是灵儿看到了别的东西。她追逐过去,单薄的衣裙被狂风吹得飞舞起来;夹杂着冰粒子的大片雪花狠狠地抽打着她的脸。她却脚步轻盈,愈跑愈远,像精灵一般消失在茫茫黑夜里。
    一直到第二天早上,扶苏才带着蒙恬找到了她。她居然走到了最荒僻的山坳里,浑身都结了一层薄冰,坐在路边一块岩石上,一动不动,几乎冻成了冰棍。
    扶苏一把拽起她,气急败坏,“为什么要走……为什么不说一声……难道你以为我会强留你吗……要走也不要在晚上走,会遇到野兽的你不知道吗……你走的方向也不对啊,这里不是回上郡的路……”语无伦次说了半天,替她拍掉身上的积雪和冰块,把她搂在怀里暖和着。
    无论他说什么做什么,灵儿却只陷在自己的沉思里,对他的情绪置若罔闻。只是她的双眼闪烁着奇异的光彩,带着激动和兴奋,就像看到了什么奇观似的。红色的眼眸,在平日里安静了许久,不仔细看似乎和别人的黑色眼睛差不多。可这一夜过后,却又开始熊熊燃烧。
    蒙恬也注意到她的眼睛变化了,拉了拉扶苏,“大公子,这巫女……”
    扶苏不假思索地替她解释,“她肯定是冻出病来了,所以看起来有点怪异。”说着就连拖带抱的,把她急急地带回了自己的营帐。
    蒙恬和其他侍卫一路跟着,无奈地叹息。他只希望,这小巫女不要对扶苏有任何伤害,看在他对她如此疼惜的份上。
    带回营帐后,扶苏就找大夫给她看病。但大夫却说灵儿根本没事。
    “怎么会没事,她在外面冻了一夜。”扶苏质疑。
    大夫战战兢兢,“可是,灵儿姑娘她真的没事。小的绝对不敢欺骗殿下。”
    扶苏挥手让大夫退下,让侍卫端来刚熬好的肉汤,让灵儿都喝了,又把她按到床上,让她好好睡觉休息。但是灵儿并不听话,起来在营帐里到处摸索找东西。扶苏问她找什么,她又不回答。‘
    扶苏有点心烦气躁,可这时外面来通报,说城墙又倒塌了一片。扶苏忙得焦头烂额,实在无暇照顾她了,只能叮嘱她千万别出去,就离开了。临走时他还派了两个侍卫守在营帐门口,叫他们看着她,不要让她离开营帐。
    灵儿并不理会他的唠叨,在营帐里找了半天,她终于找到了她想要的东西,于是静下心来,开始制作工具。
    到傍晚时分,扶苏回来时,她已经做好了。
    “这是什么东西?”扶苏喝着热汤,问她手里那条长长的衣带是做什么用的。做腰带似乎太长,做裹脚布又太细。
    灵儿还是不理会他的询问,尝试着在营帐里挥舞了一下,这条玄色的衣带曼妙地飘浮在半空中,衣带上绣着的金色花纹在烛光里划出一道道灿烂的光芒。
    外面夜已黑,灵儿拖着这条衣带,不顾扶苏的阻拦,又出去了。
    果然,她又看到了那个家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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