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魔头总是在找死

132 第132章


    夜深了,城镇里万籁俱寂。
    圆月吊垂在地平线上,白惨惨地发光,沾了霜的屋檐下良久才听得一声犬吠。
    两个人在宁静的夜晚中走进了这座小城。
    迎接他们的是宵禁后如同死城的漆黑。
    “哇哦。”其中一个人说,“这黑灯瞎火的连个客栈都没有的地方,今晚能睡哪儿啊?”
    另一个说:“你不需要睡觉。”
    “针对这个问题我们已经讨论过很多遍了,我不需要睡觉我就是想睡——所以到底今晚睡哪儿?”
    另一个人不说话了,只是默默带着她转过一个拐角,从正对着月亮改成斜对着月亮。两道原本笔直地拖在背后的影子折向和月亮相反的方向,于是两道影子不再平行,而是在末梢重叠。
    好像亲密了不少。
    但从泠绝不会这么想。
    她惨白着脸缩在另一个人的怀里,脚下的影子完全融为一体。
    他们站在高处,看着一座隐藏在平头百姓中的小院里正在发生的事情:烛火透过的纱幔上描绘着暧昧的春.宫图景,围成一圈的纱幔内十数位少男少女不.着.寸.缕,皮肤上不知是涂了什么,油脂一样白闪闪地反光,看上去滑腻又柔韧,脸上都带着熏熏然的迷乱醉意,正挤作一团,三两人一堆地不停交.合。
    这一幕其实还有些美……如果不是他们都没有发出一点声音的话。没人尖叫,没人呻.吟,连喘.息都没有,最多只能听见啧啧水声,乍一看像是狂热的滥.交现场,仔细琢磨才能感觉出从细节和角落里浮升起来的违和感。
    其实也说不清有什么违和感,但人在进化过程中逐渐被淘汰的本能却在看到这一幕之后被激活了,寒毛直竖,神经疯狂报警,让人每一寸皮肤都有被阴暗的下水道中某种不知名的、有着潮湿肮脏皮毛的动物擦过的错觉,心里发毛,却又不得不被这诡异的场景摄住心神。
    某种原始的兽.性在人体内复苏了,就像是远古时期的人遇见猛兽,心知无法逃脱,只好死死盯住对面的猛兽的眼睛,全神贯注加以戒备,去拼命抓住那一点点微末的生机。
    从泠抿唇看着,瑟瑟发抖。
    背后的人怀抱是那么有力和温暖。
    尽管就是他将她置于这种惊惶和恐惧之中,但也是他一直将她置于保护之下。
    她别过头不想再看,然后一只大手轻轻扶着她转过来,依然正对着小院:“乖,看下去。”
    这家伙从来不给人拒绝余地。不,这么说有点不恰当,因为实际上他总是很轻易地顺从了她的心意,所以本质上说,他对她强有力的控制,正是因为她没有真正鼓起勇气反抗过。
    可鼓起勇气这种事永远是说起来简单做起来难,尤其在这种和性命挂钩的情境中,甚至不仅仅和性命挂钩,还包括很多东西,诸如最起码的自由的意志,人的尊严——这根本不是反抗才能保护自己的地方,也不是“敌人能摧毁我的*却不能摧毁我的灵魂”的地方,好多时候只有顺从才能留住自己的思想。
    这些珍贵的存在,实在是太容易被摧毁了。
    从泠老老实实地继续盯着小院里看,忍着恐惧和恶心。
    这些人就像永动机似的埋头苦干,不知疲倦千篇一律地重复着动作,渐渐有人力竭一般倒下,失了气息,不消片刻便浑身青白,而后立刻有人接替死去的人的的位置。从泠看了一会儿,总归是事不关己,渐渐也就平静下来,背靠着身后的人,几乎无聊到发起了呆。
    “他们在做什么?”她忍不住问,“好像不是有人在采补,他们都没有修为。”
    背后的人说:“接着看。”
    于是接着看,直到里面的人死得七七八八,最后终于只剩下一个美貌的女孩儿,黑发披散下来,遮不住她布满红痕和白痕的躯体。
    她跪坐在地上,眼神呆愣愣的,烛光下肿起的红唇娇艳欲滴。
    然后好像刚刚感受到疲倦似的,她水润润的皮肤上开始滴落汗液,黑发也都被浸透了,整个人看上去就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香艳的古画隔着一段距离包裹着她,烛火纹丝不动,照在她身上,有种靡丽的美。
    从泠看着,心说怎么就坐着不动了……眼看女孩儿身上淌出来的汗水越来越多,却怎么也不落下来,而是均匀地分布在她的躯体上,不知怎么回事,从泠竟然闻到一股糜烂般的香气,烛火中,她身上格外厚重的半透明水迹看上去也十分特殊,她忽然意识到这女孩儿不是在流汗。
    她在……她在融化!
    刹那间从泠几乎要尖叫出声!
    “这是什么?”她哆哆嗦嗦地问,“这是什么?”
    实话说这么久了,背后的人带她看过不少可以用惨绝人寰来形容的事件,但是不得不承认每一次他都能摸准她的临界点,精准地找出比上次更过分的、超出她承受力的景色。
    她已经看过各式各样的惨况,包括但不限于*肢解、当着亲人的面实施各种暴行、强迫秉性高洁的修士作恶,血淋淋的肉块、惨嚎痛哭、旁观精神凌迟,这些她都扛过来了,可是她从来没有考虑过……观看一个人缓慢融化的全程。
    大概前者和后者比起来只缺少了创造力?毕竟现代社会某些阴郁的艺术作品里都会展示前者,哪怕从不刻意关注,历史书上出现的语焉不详的战争里也会有边角的描述。黑暗、折磨、变态哪里都有,但好像以前看到的都是,出于施为者自身的怪诞欲.望,虽然残酷,但好像也只是展示了她本就知道的东西。
    无论在什么地方,变态的总是少数。
    所以即使看过很多,了解很多,现代社会的人知道凶杀、知道精神变态,极少会有人放在心上。
    从泠其实也没有把以前看到的放在心上。
    有时候她会有一种奇妙的感觉,透过那些布置,她能感受到始作俑者在做这一切的时候心中所怀的感情。快乐、得意、嚣张、放肆、张狂……无论是何种感情,无论是负面还是正面,总归都是有感情的。
    但是这一幕场景……这一场交.合、这个女孩儿融化的过程中,从头到尾都没有人站出来指手画脚,却让人联想到阴暗处有一双窥探的眼睛,正注视着、操纵着眼前的一切,甚至能够想象处幕后人自始至终冷静的眼神,里面没有喜悦、没有仇恨,只有一片平静。
    有什么能让一个对作恶这件事本身不感兴趣的人作恶?
    “炼丹。”身后的人说,不紧不慢地拥住她,“童男童女哺以千味药材,再置于阵中交.合,最后留下的吸取了其余童男童女的精气,就是丹药的原材料。”
    从泠口不择言:“你逗我呢炼丹不用炼丹炉的?”
    “丹师有很多种,炼丹炉最常规罢了,用水、用土炼丹的也不在少数。”
    从泠没再说话。
    世人好像都认为本性极恶的人最为可怕,从心理上说这种人会给人最大的恐惧感,但从现实层面来讲,根本不是这样的。
    因为坏透了的人真的不多。
    坏到头顶生疮、脚底流脓、口舌溃烂、榨骨头流出来的都是坏水、骨头渣都有剧毒的人,更是少之又少。
    最可怕的永远是那些为了利益作出恶事的人,因为那些人无处不在,商界、政界、职场,哪怕是学校,他们本性不能说是穷凶极恶,有一些反而还算是好人,但利益当头的时候谁也不知道这些好人能做出什么来。
    她默默地看着那个女孩儿像是蜡人一样渐渐缩小,那双娇艳欲滴的红唇真的滴下来了,黑发也化作了液体。皮肤融尽后是脂肪、肉、内脏,最后融化到只剩下一层白骨。
    奇异的是所有的液体都是半透明的,覆盖在白骨上,烛火、纱幔环绕着白骨,圆月亮堂堂挂在天边,这一幕既让知晓实情的人瑟瑟发抖,又让不了解的心生赞叹。
    “这样炼出来的丹药有什么功效?”她问。
    “青春永驻——这是凡人的认识,实际上只能保持外表八十年,不过凡人食用后几乎在老死前都不会变老,所以这么说也没错。”
    “驻颜丹好像不是这么炼的。”
    “这不是驻颜丹,”他说,“驻颜丹的原材料可比几个童男童女的价值高了百倍,不止。而且服用驻颜丹才是真正的青春永驻,直到寿命用尽之前,既不会老,也不会丑。”
    从泠轻轻打了个哆嗦,因为他语气里波澜不惊的平静,也因为他理所当然的冷酷。她忽然前所未有地意识到修行界究竟是个什么地方,这里头好人和恶人的比例其实也并没有什么不恰当的,然而修士们纯粹只从利益的角度出发,虽说因为对心境的重视,没几个真正的正道做出杀人夺宝之类的事情,但他们是极其冷酷的。
    这意味着多数时间里,除非为了自己着想,他们不会做出善意的举动。
    恶人猖獗,而好人大多都会沉默。
    说是惩恶扬善、正道斩杀魔道,实际上只要细心观察就会发现,出来斩杀魔道的,几乎都是固定在元婴期上下的修士,说到底,斩杀魔道,也只不过是为了修心。这一阶段过去了,所有除魔卫道的行为都会停下,因而魔修基本修到元婴期之后就安全了,不用再东躲西.藏。
    从泠看着那个女孩儿最后连白骨也融化了,半透明的油膏悬浮在空中,不断压缩,最终凝结成一枚拇指指节那么大的丹药。
    粉白色,犹如少女的皮肤。
    一个外表上看平凡无奇的男人从屋子里走出来,熄灭了烛火,那枚丹药飞向他的手掌,到了半途却拐了个弯,飞到了从泠的身前。
    从泠没有去看那个男人,因为她知道他一定被拥着她的人悄无声息地弄死了,她只是盯着丹药,问:“做什么?”
    “收着吧。”他说,“你好像挺喜欢它的原材料。”
    停了片刻,许是看从泠没有动作,他又轻轻说:“要乖。”
    这句话里好像蕴含了无尽的力量,从泠在心里挣扎了一下,还是伸手接过。
    “好了,这间屋子空出来了。”他安抚地摸摸她的头,“去睡吧,我看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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