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途中的七封信

我当时的表情一定不是惊喜或者雀跃。其实类似于惊恐。我觉得不是他的精神分裂了，就是我。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在我去他办公室提这个要求的时候不直接干脆利索地答应，却在我都放弃了这个期待的时候又重新点燃我内心的已经熄灭的火苗。
    我皱着眉头，不可思议，像是看怪物一样看着他，“你是在耍我吗？”
    他笑笑不回答。我不是失望，但也没有当初那么满怀期望了。
    不管怎样，周末，我还是早早地穿戴整齐，把自己包得厚厚的，在车站那里等他。我始终难以接受我们就这样结束了，我一直在想，一定有什么我不知道的原因，我们在一起的时间里彼此很开心，相互珍惜，他回了次家，怎么就毫无征兆地要跟我分开。他说的那些分手理由我根本不相信。我想过更多可能是我的问题，如果是我不够好，那我会告诉他，我现在已经在慢慢变好了，以后也会努力变得更好，他可以花一些时间等等我吗？
    他说让我在宿舍等着，我没有听，我就要在车站等他。他无奈说那就他打电话的时候我再出来，我没理他，一大早我就跑到车站去，翘首以盼。等待的过程充满期待，每一分每一秒都是高兴的，因为知道他会来，心情里面就全是安心和欣喜。
    他比约定的提前半个多小时到，他大概一眼就看到我了，下车后向我走来，全然没有半点笑容，他冷冷地说，“我不是说了让你在宿舍等着吗，我快到了的时候会给你打电话。”
    我提醒他，可你没有给我打电话。
    他看也不看我自语，我要打电话的时候就看到你了。
    我笑嘻嘻地说，“你看到我的时候你车已经开到这里了，憬贤，你就承认吧，你担心半路上打电话给我，结果我先到了你没到，你害怕我在寒冷的冬天多出来一分钟，多受冷一分钟。因为你关心我，心里面还有我。”
    他的理由没有底气，“你少来了，总是往自己脸上贴金，任何一个男人都会觉得，让女生在这么冷的天气里等很失礼，我无法控制你的思想，如果能的话，我一定给你的大脑植入我真实的想法，让你放弃这样自恋。”
    我们上了车，我忽然冒出一个想法来，于是扭头问他，“那你公司的前台那个漂亮的女生，如果你们公司聚会或者出去旅行，大家约好去机场集合，你去机场的路上会经过她住的地方，你们约好，你顺路接她，那你会提前十五分钟给她打电话，还是到这里以后再打电话让她出门。”
    “这又是你们女生做的针对于男人的无聊的心理分析吗？系好安全带。”
    我系上安全带，老实回答，是我刚刚想到的。
    他忽略我的问题，看着前方不动声色，“我要认真开车了，昨晚下了一场雨，路面湿滑，我对路不是很熟悉，我要对我们的安全负责，如果你觉得无聊的话，就拿着耳机听歌吧！”
    暗示我不要再继续说话，还用这么冠冕堂皇的理由。
    “好啊，你回答了我的问题之后我就安静。你知道的，如果女生的好奇心被忽视，心情会一路上都难以平静，想出一百种可能，然后慢慢筛选。”
    他瞟了我一眼，无语地摇摇头。
    我说，“你是男人，我们不同属性，你当然难以想象，就像我们女人不明白你们对钢铁侠那类英雄主义的热衷一样。不过，你终究还是会很熟悉，等你以后有了女朋友，和她结婚以后朝夕相处，但凡你关心她，深入了解她的生活，就会知道，不管她是多么曲高和寡，阳春白雪，还是像我这样下里巴人，女人的属性是改变不了的。”
    “你又用我听不懂的成语。”
    我热心地说，“没关系啊，我可以解释给你听，曲高和寡，就是一个唱戏的人把调子抬得特别高，连能为他和声的人都很难找到，意思就是这个人非常出众，不同凡响，和阳春白雪是近义词。”
    说完我就不说话了。他忍不住提醒我，下里巴人呢？
    “下里巴人，就是我这样的啊，简直不用再用任何浅显易懂的语言解释，你看看我，活灵活现的例子。”
    他说他不明白，我怀疑他揣着明白装糊涂，但也不戳破了，“好吧，既然你这么坚持要知道。下里巴人，就是凡夫俗子一个，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优点，理想上是差不多先生，日子上得过且过，大街上一抓一大把的普通人。”
    他想了想说，“你不是下里巴人。”
    窗外渐渐飘起了雪花，触景生情，我的心里也在跟着下雪，于是我看着窗外不说话了。
    他倒问起我来，“怎么不说话了？”
    “你不是要专心开车吗？”
    “哦，那你休息一下吧！”他语气里有淡淡的无奈。
    想到他不回到我的问题，我故意说，“休息不了，我现在大脑处于亢奋状态，脑海里正在想出一百种可能。”
    他终于无话可说了。目光盯着前面，过了一会儿，他又微微转过头余光扫来，无奈地摇了摇头。
    “我不会。”
    听到了想听的回答，不管是不是骗人的，我也知足了。
    去滑雪的路上，车要经过他公司，他把车开到他公司楼下的主路上，我正疑惑他要干嘛。
    这时候看到路边站着一个中年男人，看起来憨厚老实，璟贤走过去和他说话，他对璟贤毕恭毕敬。说了一会儿，璟贤独自走过来，没有任何情绪，淡淡地跟我说，“走吧，他带我们去。”
    我站住不动，没想到还有司机，“我们是在约会，不想有别人一起。”
    “我们不是在date。”他强调指出。
    “好吧，不是你认为的date，是我认为的约会，可是不能是我们两个人吗，我只有这一个要求，不能满足我吗？”
    我想他大概是心软了，他又重新走回到司机身边去，跟他说了一番话，司机担忧地看看他，有点无奈，但还是离开了。
    我的计谋得逞了，满意之情溢于言表。一路上我不停地说话，找话题，他始终冷着脸认真看着前方开车，一句话也不接。
    我问他，要住在这里吗。
    他回答，晚上回来。
    我不解，“晚上回去会很晚的，现在下雪了，车开得又慢，道路湿滑，我要对我们的安全负责。”
    这时候璟贤转过头来认真地说，“是我对我们的安全负责。”
    忽然前车紧急刹车，还好他反应迅速，刹车的同时下意识伸右手拦了我一下，这个动作他以前一直有。
    我当然不放弃说服他，“如果晚上要回去，到了只能玩两三个小时，时间都花费在路上，还不如去一个近点的滑雪场，就算条件不好。”
    他坚持认为这里比较好一点。
    我苦口婆心，“正因为好，才要多玩一会儿，今晚就不要回去了好不好，可以在这里玩的时间久一点。”
    他冷若冰霜，一言不发，我知趣不说话了，车里一片寂静。
    过了一会儿，忽然听到他转变态度，“这样吧，你说走的时候我们就走，玩到你尽兴，好不好。”
    传送带运作的很慢，把游客送到高处以后，其实自由滑下的时间不到两分钟，但上去一趟要二十分钟左右，中间如果有人不小心从传送带摔下去，工作人员就会把传送带停掉，别的工作人员走过去把摔下去人拉上来之后才能恢复运作，一个小时可以向下滑大约三次。
    我第一次跟着传送带上去很胆怯，让他陪我一起，他坚持说要在下面等着我，显然他刻意要跟我保持距离。于是我鼓起勇气一个人上去，然后学着别人的姿势从高处滑下来，一路不停地摔倒。雪下了一会儿停了，远处天空一片湛蓝，阳光透过山头上的白雪，在他身上，柔和的光晕散开，他的任务就是把我从地上拉起来。第二次，我太不济，摔跤到最后连爬都爬不起来，我干脆放弃了坐在地上歇一会儿，他这才三两下滑过来，一把把我提起来，忍不住问我，“照这样下去，你什么时候才能学会呢？”
    我正有气没处发，“如果有人教，我学的快着呢，”
    他听出我意思来，抿抿嘴。好像忽然开窍了一样，真的开始手把手教我，告诉我从高处滑下来的时候把重心放在哪里才不容易摔倒，看着前方，重心向前，微微下蹲，最后要停下来的时候如何把滑板的内刃卡住雪面，果然，第三次他一路带着我下来，我就没摔倒了。
    第四次，他在我旁边滑，没有任何的辅助力量，我竟然能顺利滑下来，我兴奋地欢呼，回过头来看他，但还不会滑着转身，他高兴地滑到我跟前跟我击掌，上来给我一个鼓励的拥抱。也许是错觉，我们仿佛又回到恋爱的时光。
    正说着话我手机忽然响了，我脱下手套从棉服里拿出手机，是我妈妈打来的电话，按了几下接听键都没反应，手机真是不给力，夏天太热的时候没反应，现在冬天外面温度太低的时候也没反应。
    接不到电话，又不知道我妈找我干什么，于是我问他，“我能用一下你的手机吗？我手机没反应接不了电话了。”
    他迟疑了一下，看得出来有点不情愿，但还是把手机从羽绒服里拿出来，我伸手准备去接，看到他手机页面提示要输入密码，他抬头看我毫无顾忌往他手机看，停止了动作。
    我这才明了他的意思，“好好，我不看。”说着转过身去，他解锁以后把手机递给我，我哆哆嗦嗦自言自语，我妈怎么这个时候给我打电话。
    他听到我的嘀咕不以为然，肯定是她想你了。
    我听他这肉麻的话嘴角抽搐了一下，按了手机号码以后，就走到不远处讲电话，他原地不动等着我。
    果然是我妈好久没有听到我的声音了，埋怨我怎么也不给她打电话。我自知理亏，也不敢抱怨什么，说了一会儿我妈忽然问我是换手机号了吗。我连忙否认，我还不至于换了手机号不告诉家人一声，然后跟她解释，北京下雪了，现在外面温度太低，我的手机估计冻住了，就用朋友的手机给她回的电话。
    我妈声音提高，朋友？明显这个词从我嘴上说出来令她惊讶不已。我想起来跟我妈提起别人从来都是哪个哪个同学，而这次，我说的是朋友。
    我连忙解释，就是一个普通朋友，正好碰到，怕她有什么紧急的事情，就借别人的手机回电话，怕她继续追问，我应付能力有限，就赶紧搪塞几句挂了电话。
    我可不想节外生枝，我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我还没想好怎么告诉我妈我们两个就分了手。挂了电话后，我还是不死心，背对着他，按了一下锁屏键，屏幕黑了下去，又按一下，提示输入密码，我迅速输入了他以前的开锁密码，果然跳入正常页面。我无语了，既然都没换，干嘛还一副不想让我知道的样子。于是我按了一下锁屏键，转身笑嘻嘻地走到他身边。
    不知不觉，天色渐渐沉了下来，周围半山环绕，暗的也快，我们准备打道回府，天空却渐渐开始飘雪。
    车往前开了一个小时还在山里，兴奋了一下午此时我也筋疲力尽，呆着一句话也不说，却听到他跟我商量，“一会儿前面是休息站，我把车停在路边，下车休息一会儿，车里太闷了，我们呼吸一下新鲜空气。”
    “你累了？”我纳闷他今天大多时间都是看着我滑雪，恍惚走神，我到他身边了他都没发现，还在那里站着发呆。怎么会比我还累。
    “我这是避免疲劳驾驶。”他努力打起精神，但声音听起来还是有气无力。
    我率先下车了，冒着小雪走去补给站，一边欣赏着周围渐渐泛白的黛色群山，却左等右等不见他下车。
    我以旁观者之心犯嘀咕，不会把一个貌美如花的女孩子骗下车他自己开车走了吧？想到这里，我这才意识到，如果说我过去还算了解他，从他跟我提出分手，就已经开始超出我所认知的范畴，还有上次的出尔反尔，我至今也不得其解。想到这里，我快步走上前去，最后小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