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途中的七封信

33 第三十三章


收件人,陌生人。
    我一直高烧不退,一开始我也认为是宿管小题大做,我发烧之前没有可能接触传染源,我不可能被传染,只是学校要按照规定的群体活动中应该遵循的规定条例对我进行隔离。我想我的烧退了,我也就立马活蹦乱跳地重新回到自己宿舍,可是四天了,我吃着退烧药,喝很多热水。但这一次,第四天了都没见好转,白天吃了药,烧退了,凌晨体温又重新升上来,就这样不停地循环,每天头脑昏昏沉沉的,心情也变得越来越糟糕,半夜醒来就开始睡不着,只能期盼窗外的月光能再亮一点,最好把屋子照亮,我就不会那么害怕了,但一层窗户很高,月亮很少。一层后半部分宿舍暂时空着,半个楼道永远静悄悄的,没有任何人气。
    从来没有这么严重过,连我自己也开始怀疑,也许,我真的得了病毒性流感,命不久矣,宿管规定学怡只能来送饭给我,放那就得离开,没有人陪伴,我心里也变得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起来。我只能在黑暗中睁大恐惧的眼睛。晚上一个人蒙在被子里哭,我也不知道我怎么变成这样。身体单薄,心灵脆弱。我自己都忘记第几天,宿管阿姨带着口罩敲了敲门,隔着老远就听到她回荡在楼道里响亮的声音,跟我保持十米开外,怕我发烧烧得耳朵听不见,扯着嗓子喊,“阳媚,你有亲戚在这里,怎么不早说让他们接你走呢?我看看,这几天憋坏了吧,快去吧!”
    我整个人发懵,提高音量问,“什么?”
    宿管阿姨扔给我一句,“赶紧收拾一下,和你朋友走吧!”
    我实在想不出门外谁冒充我的亲戚,慢慢地走出去,看到那个人,温璟贤,他也看到我,远远地笑着朝我走来,那个笑容让我产生错觉。
    发烧让我有气无力,没有胃口吃饭,没有精神,整个人的心情都变得很不好,我每天做得最频繁的事情就是趴在窗台上看窗外地上花盆里的植物,默默地跟它们说话,问它们什么时候开花。
    见他只是笑不说话,我想起我们最后一次见面的不愉快,他在公司楼下送那个女生离开,也实在寒暄不起来。
    于是,只剩下抱怨,“你怎么来了,你跟宿管阿姨说了什么,怎么她让我跟你去什么亲戚家,难道你不知道我在这里没有亲戚吗?”
    他不急不忙地解释,他跟宿管说,我有一个姑姑在这个城市,听说我病了,让他接我去她家住。
    我不解,于是他就把听到的转述一遍,说想来看看我。以前我跟他说过,每次下楼走到宿舍一楼,都感觉楼道尽头阴森森的,楼道灯也特别暗,前边有高层建筑,一楼白天屋子里也很少见到阳光。宿舍房间不是很紧缺,那边常年空着。
    “我觉得,既然在这里你不能出门,你住在我家会比较方便,我晚上就去机场了,你一个人在我家,想吃什么,就给旁边的餐厅打电话让他们送过来,想出门透透气,就去运动场散步,比较自由,也能让你的病好得快一点,起码晚上不会熄灯。”
    那一瞬间,我心里涌进一股暖流,说不感动那是假的。路上我把头朝着右边的窗子,发烧引起的头晕,恶心想吐,现在反应全都来了,不想让他看到我脸上的眼泪,身上还穿着他厚厚的衣服,整个人蜷缩在副驾驶座位里,他把暖气开最大,车里很暖和。
    “小媚,不要在车上睡,一会儿下车会很冷,马上就到家了,小媚,小媚……。”
    他的呼喊并没有阻止我的困意,我强迫自己清醒,不过最后失败了,不知不觉中昏昏睡去。
    到了家,停好车,我走下车去,走起路来天旋地转。他就走到我旁边把我拉下来,直到到家,他都紧紧抓住我的胳膊,生怕我体力不支摔倒。他查看我的药,然后打了个电话,半个小时后,一个提着药箱的医生敲门,帮我挂了一袋点滴,还留了一袋,叮嘱他滴完就可以拔了。
    他送医生走以后,就寸步不离地守在我身边。
    我在他的客房,他坐在我对面的椅子上。他拿着体温计帮我测体温,自言自语,“三十八度,怎么又高了?”过去几天每晚都睡不好,因为难受不想说话,我发一会儿呆就昏昏欲睡了。
    等我醒来,发现已经输完液,手上的针已经把掉了。窗外天已经黑了,外面刮起风来。我从床上爬起来,推开门才发现,每个房间都亮着灯,我抱着希望一间间房去看,心想也许璟贤看到我这么惨,一时心软留下来了呢,全部房间都看了遍,最终还是失望。实在无聊,我就打开他的电脑,看有没有什么好看的电视剧,桌面上很干净,背景是一张风景图,电脑储存的也是一些我看不懂的红蓝图,数据分析,标书报告之类的。
    一个新闻小窗蹦出来,还是关于流感病毒的,自从第一例发生开始,新闻连续滚动播报,提醒大家尽量不要去人群多的地方,做好防护措施,一旦有异常赶紧去医院就医,早发现早隔离,现在想想,我应该感谢宿管阿姨没有把我送到医院隔离起来,不然我就真成实验室里的小白鼠了。点开新闻,上面说,“流感病毒的群间传播主要是以感染者的咳嗽和喷嚏为媒介,在人群密集的环境中更容易发生感染,而越来越多证据显示,微量病毒可留存在桌面、电话机或其它平面上,再透过手指与眼、鼻、口的接触来传播。因此尽量不要身体接触,包括握手、亲吻、共餐等。如果接触带有甲型流感病毒的物品,而后又触碰自己的鼻子和口腔,也会受到感染。感染者有可能在出现症状前感染其他人,感染后一般在一周、或一周多后发病。小孩的传染性会久一些。”又搜了一下新闻,北京市目前为止共发现三十九例患者,被确诊为流感病毒携带者,其中一例是两周前来自加拿大的华裔女性,现在已经隔离,经询问,这位患者自加拿大抵京后,未遵循健康建议卡要求,多次乘坐公共交通工具。看到后面的信息我大吃一惊,她换乘的地铁,在我学校附近。而我,也许在某一个瞬间,在地铁上和她相邻而坐。或者,她刚离开过的桌子,拿过的东西,我紧接着坐下,拿起来。
    那一瞬间,我整个人手足无措,巨大的恐惧然我哆嗦不已,我有可能就这么不幸被感染了。我庆幸温璟贤离开了,我仔细回想他离开之前的所有场景,我们没有身体接触,他拉着我的胳膊,但我穿着长袖,我们没有皮肤的接触。医生来的时候从始至终带着医用口罩。
    我得马上离开这里。就算我对他有恨意,但在这个时候听说我病了,第一时间赶到我身边的人,依然是他。我不能害了他。我在心里祈祷,这种猜想千万不要发生。想到这里,我去卫生间找来酒精和消毒液,找了条毛巾,把我能想到的,接触过的地方全部都擦一遍,电脑桌,电脑键盘,卧室的桌子。我开了屋子里的排气,然后关上门离开了。
    一个人拖着疲惫的步伐,漫无目的在街上游荡,周围冷冷清清,远处有行人走来走去,成双成对,我坐在一个花坛前,看着音乐喷泉发呆。
    渐渐夜深了,我一点也不觉得冷,身上还穿着温璟贤的衣服,他接我的时候帮我穿上的,我告诉自己,衣服已经携带了我身上的病毒,我有义务把它穿走。
    精神萎靡之下,人也变得多愁善感,我甚至联想到了最坏的结果。怎么会这样?辛辛苦苦来到这个世界上,就这样匆匆离开。我才刚看到生命中的一抹阳光,告诉自己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却无辜被牵连,迎来这样的下场,真的很不甘心。一个人坐在街边的椅子上越想越难过,不由得恸哭起来,可我是有良知的,就算我这么悲惨,也不能祸害别人,如果我是病毒的携带者,这样继续在公共场合只会危害别人。思量前后,我还是要去医院。走去医院的路上,想到即将见到的医生们,他们会个个戴着防毒面具,,身上裹着厚厚的防毒衣服,把我关进密封不透的房间里以待观察,我像被关在监狱里一样。
    在医院门口,我还想到一个人需要交代,就发了一条短信给他,“憬贤,不知道你是否还在用这个手机号。我没事,只是想多你说,在我的人生中,你是第一个让我感觉到被爱和幸福的人,我对你应该心存感激,因为太不舍,才不停地怨恨你没有陪我到最后。谢谢你,陪我走过了一段快乐的时光。”
    我的勇气在发完短信就用完了,赶紧关了机冲进医院里,我怕自己下一秒就退缩改主意,不敢进去医院。
    我拦住一个戴口罩的护士,跟她说明来意,那个护士大惊色变,连忙给我一个口罩戴上,跟我保持距离,找来仪器,动作娴熟地给我检查,滴的一声就测好体温了。
    她认真负责地帮我测了两次体温,然后抬眼莫名其妙地看着我,“你没发烧啊!”我想她的潜台词应该是,你跑来这里添什么乱。
    什么?我也纳闷了,经过一番询问我才知道,那个感染者在公共场合停留的确切时间跟我是对不上的。他们也得出结论,我就是一场普通的感冒发烧,现在已经退烧好了,安慰我年轻人恢复得快,只需要回去多喝水多休息,就没事了。
    原来是虚惊一场,心情的落差让我蹲在台阶上久久缓不过来,就像一场闹剧一样,我刚才还在做生命最后的独白,做好了视死如归的准备,现在竟然什么事情都没有。
    走出医院我整个人还是放空的,大悲大喜这种场面我真是太难以消化了。我转念一身轻松,发出很多感慨,感觉生命有了不同的意义,瞬间眼界也开阔了很多,是啊,在生死面前,爱情不是全部,我应该感谢生命,应该把更多的精力放到应该做的事情上。
    我也没有等到期待中的回信,那边很平静,我一方面庆幸他没再用那个手机号,省去了他收到莫名奇妙的短信这一麻烦,一方面还是有一点失落,那是我鼓足勇气对他最后的告白。
    回到学校,他从始至终都没有联系我,就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他做到了,就像朋友一样,安静又低调的朋友,你遇到困难的时候,他就像天使一样出现,为你解决问题不求回报,当他觉得你不需要他的时候,他又会作为无公害的朋友隐形在不知名的角落里。
    刚开始我很失望,也感到难过,后来气消了,心想不管怎样也要打个电话表示一下感谢,他就像一个老朋友一样,语气热情洋溢,毫无掩饰关心我的近况。
    挂了电话,我觉得我们的关系有所缓和,对他的感情死灰复燃。后来我给他打电话,他都会接,发短信,他都会回,虽然每次都是我主动,但他能回应,我已经很满足了。
    有一天我们正在通话的时候断线了,我就下楼拿衣服回来,回屋后舍友说有人打电话过来,说是我大哥。
    我打过去质问他,“我哪儿来的大哥?”
    “你忘了,在昆明,你被冤枉成小偷,我抓着你跑,后来停下来的时候,你叫我大哥,其实,那算是我遇到你的最开始,你对我说的第一句话。”
    我想起来了,不过我很无语,“我那是语气词,不是真叫你大哥。”
    “哦?大哥还能当语气词用吗?”
    “当然。当别人好心办了坏事儿,你又没办法指责对方的时候,你很无语,就只能说一声,大哥,你搞什么啊?这个大哥,大字要拉长声音。”
    那边沉默了,“所以,这么久的时间里,我一直都误会了?”
    “嗯,是你自作多情了,我从来没有把你当大哥。”
    “所以现在,我这不是在征求你的意见吗,你是独生子女,我是独生子女,跟有兄弟姐妹的同龄人相比,我们成长的过程中,难免会孤单,有一个比朋友更亲近的同龄人,比你大几岁,有共同的思想,很多共同的话题可以聊,把我当成你的依靠,你不觉得更好吗?所以,我们可以做家人,你把我当你大哥,不论发生什么事,我都罩着你。”
    “切,我不知道别的情侣分手之后是怎么把彼此转变成朋友角色的,不过,我非常确定,对于你,我做不到。我不能看着你,接受着你对我的好,却又被你告知我不能爱你。我们不成情侣,就成陌路吧!你自己选。”
    “你真的希望我们以后变成陌生人吗?”
    “你知道我希望跟你和好。”
    “阳小媚,我已经和你说过很多遍了,不行,这个问题没有讨论的意义。”
    “所以是你希望我们以后变成陌生人,不是我希望的。”
    “我不希望。”
    “我们两个,相爱过,什么都发生过,再变成家人你不觉得很可笑吗,你觉得有意思吗?”
    “有意思。”
    “有意思但没意义。”
    “人生中,哪有那么多有意义的事情,每天都想着做有意义的事情,早为人类社会的进步白了头发,早成大思想家,大科学家了。”
    哼,学我说话。
    学怡劝我,很多情侣分手以后并没有老死不相往来啊,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并不是单一的,那是单细胞动物生存的年代才会发生的事情,如果你们相互不怨恨对方,当朋友也是不错的选择。她这样劝我,我也就释怀了,也许,他对我还是有一点点感情的,只是这种感情没有浓烈到爱情的程度。
    好吧,当朋友也不错,我这样安慰自己。直到一天中午,兼职公司给我打电话说已经把我的工资打到我卡里了,我查完金额后特别高兴,想到我从来没有请璟贤吃过饭,就当即决定请他吃晚餐,下午只有一节课,我给他发短信问他上班了?他回恩,在上班。我以前也经常这么问他,就只是问问,他也习以为常。下课我就跑到他公司楼下,还幻想着等他下班出来给他一个惊喜。我在马路对面等他,大脑里勾勒着他被一群人簇拥着出来,到时候我就给他打电话让他去对面。
    到了下班时间,看到他公司出来,我赶紧走到路边,下一秒却看到一个女生和他一起走出来,那身影我太熟悉了,是孟涵,隔着一整条街,孟涵依旧漂亮,体态优雅,她和璟贤说话的时候,笑起来的样子像一朵洁白的玉兰花。璟贤也浅笑着,他们站在在路边,美得像一幅画。然后看到璟贤伸手拦出租车,替她开车门,跟她告别,目送她离开。
    听孟涵说她和璟贤在谈恋爱是一回事,但现在我真正看到是另一回事,视觉的冲击能战胜一切言语。我想,大概,我就从那一时刻被一盆冷水从头到脚浇下,不但狼狈,不但清醒,还终于明白我们两个真的结束了。也在那个时候我才意识到,我真的没办法和他做朋友,说我自私我承认,我不能看着他幸福的和别人在一起,幸福地笑着,这幸福却跟我没有一点关系,我不能就这样绝望地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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