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途中的七封信

温璟贤一个人呆在房间里，都是静止的，床头的仪器发出有节奏的滴滴的声音显示一切正常，加湿器往外突突地冒着白色的雾气。
    聚会那天，一个跟温璟贤有合作关系经理过来跟他攀谈，“璟贤，刚才我听见有一个女孩子问服务生找你，叫阳……。”
    “哦，她叫阳媚，是我的朋友，我邀请她来的。”
    “阳媚？这个名字挺有意思，哪个媚？”
    “女子旁那个。”
    对方恍然大悟，“哦，千娇百媚的媚？”
    温璟贤非常坚定地摇摇头，是阳光的阳，明媚的媚，其中的两个字，所以叫阳媚。
    对方不解，“可明媚和千娇百媚的媚不是同一个字吗？”
    其实，温璟贤根本不知道千娇百媚四个字怎么写，但他打心里不允许别人把杨有很好寓意的名字误解掉，平静地说，意思不一样的。
    滑雪回去送阳媚回去，直到看着她赌着气地消失在学校门口，他的眼睛越来越模糊，像是快要失明了一样难受，怎么努力睁眼睛都看不清楚前面的东西，他努力拖着沉重的脚步回到车上，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很多次，他闭上眼睛沉默了很久，眼睛这才恢复常态，在灯下看，手上和前襟衣服上，全是触目惊心的鲜血痕迹，已经被冷风吹得半干后，又在车里暖气的作用下变色。他庆幸刚才一直背对着阳媚，才没让她发现。拿出水清理了一下，这才发动车子回到医院。刚才不接电话那么洒脱，过会儿等待着他的就不那么好过了。医生们全部聚上来询问，护士看到他衣服上的血大惊失色，医生商量之后，吩咐给他输血小板。
    温安娜在一边又担心又生气，“我不该答应你出去滑雪，现在是什么时候，出去玩也要选个时间吧，你刚刚有点好转，一点不注意就会有跟多并发症，她就不能理解一下吗？”
    温璟贤静静地说，“我是成年人，如果我不愿意去，她怎样都要求不动我，妈这你都不明白吗？”
    温安娜愣住了，没想到他到这个时候还要维护那个女孩子，为她说话，把责任揽在自己身上，温安娜气得提高音量，“如果她不来找你说要去滑雪，你还会空穴来风说要去滑雪？我说错了吗，这件事情，问题的根源还在于她不是吗？”
    “问题的根源在于我，如果我早就知道我快要活不成了，我一开始就不会去招惹她，带给她希望又让她失望，看到她现在这个样子，我连滑雪这点愿望都不能满足她吗？我们不但要去滑雪，还要一起去登山，她想我陪她做什么，我就二话不说陪她去，这是我唯一能为她做的了。”
    温安娜看他情绪激动，赶紧坐下来，语气也缓和了不少，“璟贤，你不要激动，放松心情，妈不是这个意思，如果你现在好好的，你愿意什么时候带她去滑雪，去干什么我都支持你，我都乐意当个电灯泡带你们去，可是你的身体状况不是不允许吗，这是主要条件。”
    温璟贤低下头，声音很颓废，“妈，您不要劝我了，我知道，这都是我的错，她以前是一个无忧无虑的女孩子，单纯活泼，只要看到她的眼睛，就知道她的所有想法，可是现在，因为我跟她分手，她再也回不到以前那样了。如果以后我死了，我都不知道她听到这个消息该有多痛苦。”
    温安娜赶紧打住他的话，“孩子，你是在吓你自己，还是在吓我呢，不是说好的，我们都满怀希望去做这件事情吗，医生也给我们分析了那么多成功的例子，都说手术有很大的把握，我们只需要继续保持好心态，继续坚持，就会成功的。”
    温璟贤抬起头，看着温安娜，声音气若游丝，“妈，如果我恰恰就是那失败中的比例呢，你有没有想过你们该怎们办，你们有没有做好这方面的心理准备？我已经在想了，如果我真的是那不幸中的比例，我身边的其他那些关心着我的人该怎么办，他们有没有心理准备。倘若，发现的时候是早期，那我就抱着完全能治愈的信心，听从医生的所有安排，认真配合治疗；如果是晚期，我也不想在病床上做垂死的挣扎，干脆用自己想要的方式度过我人生中的最后一个阶段，可为什么偏偏是中期？我的思想不停地在生和死之间徘徊，选择生，如果最后依旧抵不过癌症呢，那我连在最后的时间里都没有好好跟他们告别，选择后者，我还不甘心，我还想在这个世界上呆久一些，再久一些。”
    温安娜败下阵来，坐在他身边安慰他，“璟贤，我知道你现在心情很矛盾，不然，就告诉阳媚好了，她留下来陪着你，还是离开你，这是她的选择，我们不干涉她，起码，你们两个人都不会有遗憾，你不用为了瞒着她编一些理由让她误会，她也不会在知道真相以后怨恨自己，我们都知道你总是为自己考虑，但是你也为别人考虑一下啊！”
    温璟贤沉思了一会儿，抬起头来看着温安娜，目光坚定，“不，她永远也不会知道真相的。”
    温璟贤记得，有一天晚上，十点多了，门口有细细碎碎的声音，过了一会儿有人敲门，一个陌生的女孩探头探脑站在门口。
    后面她半托半扶着不省人事的阳媚，阳媚看见他，挣扎着站起来欢喜地叫了一声，璟贤。
    那个女生一看认识，这才松了一口气，解释道，“实在不好意思，你是阳媚的家人吧！你是她哥哥对不对，我是她学姐，我在酒吧碰到她，一时高兴喝了点酒，她就成这样了。”
    他目不转睛，冷冷地盯着阳媚，却又在她即将溜倒在地上的时候伸手扶住她，这下学姐赶紧把阳媚推给他，自己肩膀终于落个轻松。
    “她……喝了一瓶半二锅头，兑……雪碧，不是我让她喝的，我不让她喝可是她不听，一直喝闷酒，估计谁惹着她了，心情不好吧，那个，我明天要早起上班，我觉得还是先把她送回来吧，如果她留在我那里，我也怕她家人找不到她担心，我就不打扰了，先走了。”
    她转身走的时候，温璟贤叫住她，拿出五百块给她，“谢谢你把她送回来，我要照顾她，不能下楼送你了，楼下的保安人员会帮你叫出租车。”
    想来，爱情里，总会有遗憾的。
    “憬贤？我看到你了，我一定是在做梦吧，不然怎么会见到你？”
    “小媚，你这样折磨你自己，又是何苦呢？”
    她放佛没有听到他的话，自言自语道，“对了，我今天在书上看到一句话，说得特别对，不是我付出了全部爱你，就能得到回应，毕竟，爱情不是交易。我知道我有很多缺点，但我会改正，变成你喜欢的样子，所以，你要给我一点时间哦，我会很爱很爱你，永远陪在你身边，永远支持你。”
    “阳媚，我们已经分手了。”
    “可是我真的不想和你分手，和你在一起就是我的宿命，你知道吗？我告诉过你我爸爸妈妈各自有了新的家庭，但我没有告诉你的是，他们各自的伴侣是自己的初恋，我爸爸和那个女人是初恋，我妈妈和那个男人是初恋，我爸爸说，他只有跟她的初恋在一起才没有遗憾，我有一点相信，毕竟，我很久都没有见到他们跟自己家人吵架了。气氛其乐融融，我都羡慕不已。”
    “小媚，你已经成年了，你是自由的，有自己的人生和想法，不应该受到家庭里上一辈的影响，你和他们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呢？不是你告诉我的吗，父母是孩子的第一任老师，他们教你说话，教你走路，陪你思考学习，你不可能不受他们影响，在你内心深处，你认可并接受了他们很多的决定，这些不都是你说的吗，我相信了，怎么你现在忘了？你怎么能忘记我们曾经说过的话呢。”
    温璟贤沉默不语。
    阳媚又恢复了自说自话，可怜兮兮的语气，惹人生怜，“失去了你，我什么都没有了，什么也抓不住，心里空荡荡的，身边空荡荡的，做梦都梦见自己往下坠。别的女生失恋了，没什么大不了的，回到家里，还有爸爸妈妈可以依靠，可是没有爸妈疼的孩子，失恋了该怎么办呢，只能一个人躲在角落里默默流泪，像一个怕光的孩子一样躲着全世界。一个女孩，难过的时候有没有依靠，是有很大很大差别的，也许你不明白这其中的意义。所以，璟贤，如果你看不惯我做什么，说了什么，你就告诉我，如果你不想告诉我，你就打我一顿也好，就是别不要我，别丢下我，行吗？”
    “小媚，告诉我，我该怎么做才能弥补对你的伤害，你说什么我都答应你。”
    阳媚低着头长时间保持一个动作，就在温璟贤以为她是睡着了的时候，她猛地抬起头，仰着迷迷糊糊的一张脸，“我的要求就是，我答应你跟我分手，我的要求是，你可不可以等等我，等我变得更好一点，更优秀的时候，再给我一次机会追到你？我会重新赢得你的心，让你重新爱上我。”
    温璟贤没有接她的话，而是走到书架旁，他的书架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摆了本百年孤独，然后，他走过去拿过来，说，这本事上有一句话我特别喜欢，因为我很有同感，我给你念一下吧！
    “无论走到哪里，都应该记住，过去都是假的，回忆是一条没有尽头的路，一切以往的春天都不复存在，就连那最坚韧而又狂乱的爱情归根结底也不过是一种转瞬即逝的现实。”
    那天他送阳媚回去，沉默良久，温璟贤忍不住说，“小媚，我们相爱过，只是结局是分开了。导致你变成现在这样我也很内疚，我知道这是我的责任，所以，直到你放下之前，我不会对你不管不问，你有什么要求，能让你放下，我会尽量满足你。”
    阳媚依旧苦苦哀求，“我们不能和好吗？不要跟我说你不爱我，对我没有感情了。”
    他眼神躲闪，又含糊其辞，“因为我们曾经相爱过，而人，都是感性的动物，我不愿意伤害我爱过的人，也不想让你恨我，这是我的原则，我最不愿意看到我们的关系闹的很僵，像仇人一样，所以我会在我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帮你，如果你能过的好，我会为你高兴。”
    隔天，咖啡馆里，孟涵和温璟贤相对而坐，孟涵小心翼翼试探地问，“璟贤，你和我们隔壁班的阳媚是怎么认识的？”
    温璟贤的眼神穿过对面的她，目光落窗外不远处发呆。
    孟涵微微低下头，作娇羞状，“我朋友上次看到我跟你走在一起，问我和你是什么关系，问我们两个是不是在谈恋爱，我应该怎么回答他们呢？”
    温璟贤就像被窗外的风景勾了魂一样，先是微微一笑，接着脸色一变，猛然紧张得差点一下子站起来，她扭头往窗外扫了一眼，人来人往没什么稀奇。
    接着听见孟涵试探的声音说，“那我就说是了。”
    他这才回过神来，思索了一下，诚恳地对她说，“她是我非常好的朋友，她很欣赏你，之前她告诉我，虽然你们班有很多漂亮女生，但她觉得你是其中最漂亮的女生，成绩好，人品好，我和她之间的事情仅限于我和她两个人，希望你不要做让她难过的事情。”
    冯学怡一整天精神都高度紧张，兼职公司为了节省开支，这次找来帮忙的人手严重不足，一个人要完成两个人的工作不说，还因为稍微的一点不注意，被负责人骂得厉害，和冯学怡一起的三个女生心里都很委屈，负责人嘴上所谓的出大事是在夸大其词。
    其中一个脸皮薄的女生眼泪汪汪，下一秒就要哭出来了，冯学怡这才在紧要时刻跟迎面走过来，作为主要嘉宾的温璟贤打招呼。这样，起码负责人看在嘉宾的份上，碍于颜面，起码不会继续骂她们了。
    “温先生，你好。”
    温璟贤这时候停下脚步，礼貌地跟她问好，不过看他疑惑的眼神，明显他不记得她是谁。
    冯学怡就自我介绍，“我是小媚的同学，去年在XX酒店举办的旅游年会上我们见过。”
    “现在放暑假，你们没回家，在这里工作？”
    “恩，我们是来做兼职的，我们宿舍剩下我和小媚没回家。”
    他终于提起她，“小媚还好吗？”
    “恩……，还行，其实本来是我们两个来的，她临时……，来不了了，就我自己来了。”冯学怡差点脱口而出，忽然瞥见负责人就站在不远处，她犹豫了一下，最终没说出口。
    身后小组长跟着松了一口气。
    温璟贤没有继续问下去，也许她知道会碰见他，所以不想来了。
    一天终于结束了，冯学怡在卫生间换掉工作服出来和其他人汇合，其中一个女生提议一会儿大家一起吃饭。
    冯学怡说，“不了，我还要早点回去。小媚一个人在隔离宿舍里，我要早点买了饭给她送过去。”
    “你们两个真是革命友谊啊！”
    冯学怡洋洋得意，“那是当然。”
    一行人正往外走，听到身后有人叫她们，“同学？同学。”
    几个女生齐齐回头，冯学怡意外看到，是温憬贤。身旁的人下午也见过他，赶紧对她使了个眼色，摇摇头，冯学怡知道，她们在暗示她不要说出那件事情，冯学怡犹豫不定，就提出她们先走吧，她一会儿回学校，她们去吃饭，也不一路，不用等她了。
    她们离开后，温璟贤才缓缓道，“不好意思，刚才我听到你说，什么隔离宿舍，请问，小媚是有什么事吗？”
    “她……，”她面露难色，“没什么大事，就是有一点不舒服。”
    “哪里不舒服？”
    冯学怡也不知道会在这里遇见他，一时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多嘴，对于温璟贤，她之前只是远远打过照面，对他并不了解，下午欠他的人情，现在不能翻脸不认账，左右为难，只能编造谎言，“肚子疼，好像是胃痛。”
    温璟贤紧张地问道，“她去医院了吗，医生怎么说？”
    “也不是，我说错了。”
    温璟贤目光紧紧地盯着她，眼里满是焦急担心，冯学怡被盯得出了破绽。
    “先生，看在你和小媚是朋友的份上，就不要为难我了，如果让小组组长知道我对你说了这些话，我们小组人被换下来，我就成罪人了。”
    “你放心，我向你保证，不会说出去，不会让你丢了工作，我只是担心她，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你说的隔离宿舍是什么。”
    冯学怡这才放下心来，“最近不是新闻报道从国外传过来的流感病毒么，还说严重的话会致死。现在放假，还有不少学生留在宿舍，宿管阿姨每天晚上都挨个给我们测体温，小媚发烧了，宿管阿姨怕她是新闻中的流感病毒携带者，就让她住在一层尽头的一间空宿舍里，把她隔离开，其实，她就是倒霉，恰巧赶上发烧了，根本不会是流感携带者，之前我和她天天在一起，我们根本就没有接触过传染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