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途中的七封信

大四一开始，我们纷纷开始投简历实习，因为我打心底排斥美国线路，不考虑主做美洲团的旅行社所以我投了主接其他线路的国际旅行社。大概就是这一念之间，我去了一家欧洲旅行社，做线路操作员，这个旅行社主接北欧的高端旅游团将近三十年，在北欧国家有一定的名声。一开始觉得，工作复杂又精细，每天上班脑袋都大，经过三个月的学习适应，渐渐熟悉了操作之后发现，只要认真细致，工作内容还是挺简单的。线路都是销售去负责跟客户推荐，有了一个初步行程，我们按照出发日期进行报价，跟进当地的车行，酒店，餐厅，景点，然后就是销售去跟客户谈了。
    所以我们操作部也只是这整个环节中一部分。我们每一个人的电脑里都有谷歌地图，维基百科，国外景点预约官方网站，豪华游轮预定官方网站，各酒店和邮轮紧急联系人。虽然我们没有呼吸过北欧国家的空气，但多年的应试教育依旧让我们能对着电脑熟练地操作从一个地方到另一个地方的线路，用时，必要时指一下路。
    所有的跟进之中重中之重就是酒店的预订，夏天是旅游旺季，去北欧国家旅游的团一天之中进行中的能有三十多个，北欧的国家都很小，三星到五星的酒店，跟中国比不了，而夏天也是北欧国家展会高峰期，有的旅游团已经成型了，到预定酒店的时候找不到房，在七八月前半个月，有时候就会正好赶上七八天的时间全是高价房，像这样的团，除非有重要公务，一般就成不了团了，只能向前或者向后推移时间，有一到两天的高价房就谢天谢地了。其他时间还是比较顺利的。
    欧洲四五星级的酒店大多都是连锁酒店，我们和系列酒店的合同摆到两尺那么高。合同非常的详细，价格随着时间段的不同而不同，有的酒店周末价格和平日里也会不同，含早餐的价格，儿童的价格，早餐提供什么食物，海景房，观景房，大床房，double bed 和king size 的不同之处，Queen size的床有多大，每个酒店都有不同规格。在入住前几天是免费取消日期，过后就要收百分之几的取消费，我们的任务就是要熟记这些规格，不然很容易造成麻烦。
    我们的行程管理部的经理姓林，在这里干了五年了，跟着公司从北京到上海，到北欧，见证了公司在很多方面的尝试，见证了公司的发展，一年年经历着热火朝天的旺季，冷冷清清的淡季，公司老板年纪一年年变老，把精力更多地放到了家庭上去，任命一个挂名的总经理在管主要业务，大家拿多少钱做多少事，资金出现空缺，渐渐地，公司的发展也大不如从前。这都是在高恬来公司将近半年，忙的连饭都吃不上的旺季之后，进入淡季期间从老员工哪里传出来的公司内部高层的轶事。
    我把整个身心都埋进工作里，渐渐地找到了充实的感觉，白天去上班，晚上回到住的地方百无聊赖，别人口中的进修，深造，继续学习，我一点儿都不感兴趣。上班一整天那么累，我需要消遣，一开始疯狂地买很多书来看，后来屋子里没有地方放了，书又舍不得丢掉，于是就在网路上下载电子书来看，看到某一本书觉得实在没意思，就停下来看各种热门的韩剧，美剧，英剧，电影，书中和电视电影中，都是别人的人生，在其中，我增长了很多见识，多了很多心境。也渐渐地接受了失去，这一个人生常态。
    有一次，大家闲来无事围在一起聊韩剧，问我喜不喜欢看韩剧，我说不喜欢看韩剧，我比较喜欢看美剧。
    聊到韩国文化上，我就说我的个人见解，我越来越发现韩剧有一个很大的问题，就是，无论在工作上的上下级，还是家庭里前后辈，其他各种有阶级关系的问题上，前辈永远有非常大的优越感，后辈面对前辈永远是低声下气，唯唯诺诺，很害怕的样子，韩国虽然一直宣扬自己是一个重礼节的国家，但我觉得这种社会关系并不能表达礼貌或者尊重，他们总是鞠躬，只要见到上级就要鞠躬，这是礼貌，无可厚非，但人与人之间都是独立的个体，如果身体是弓着的，那么灵活也站不直。不能因为年纪大，就懂得多，学识高。
    同事说，我的见解还真是奇特。
    也渐渐适应职场法则，夏季繁忙季节偶尔的小抱怨时，销售经理就说，一个办公室里，同样的工作分量，为什么你会看起来忙不完，累的要命，这得从你个人身上找原因了，要放松心态，放松。
    工作中出现损失，部门经理都会拦下来，为我们想办法解决，尽量控制在自己部门内，想办法补救，尽力不出现钱方面的损失。
    我们部门经理说，“你看过老总，老板，什么事情是亲力亲为的？他们只负责承担风险，活都是下面的人去干的，所以，我们和老板的看问题的角度不一样，但表面上要让自己看起来永远为老板着想，但私下里千万别累死自己，活是永远干不完的，而这一点，老板永远也难感同身受。”
    一个单子，利润已经被压到最低，百分之五，几乎没钱赚，为什么还要接？因为不接，百分之一也没机会拿到了，一边是忙□□天拿到百分之五的利润，一边是坐在办公室什么不做闲个□□天，你觉得老板更倾向于你做哪一个？尤其现在生意难做，国内企业之间的恶意竞争，生意没出国门已经被压到最低利润了，得利的是谁？国外的公司。国外不会因为你们压低价格也跟着压低价格，因为团已经确定了。
    这让我想起，有一次璟贤公司的刚去的新人在标书上犯了错误，他一整夜在书房里通宵修改，一开始我在他旁边看书陪他，开玩笑问璟贤有没有什么建议给我这个即将踏入社会工作的人，他就说，“等你参加工作了就会明白，无论是十八岁，还是二十二岁，别人都会把你当成一个工作经验丰富的人看待，尤其是要一起合作的人，你的客户，出现工作失误了，别人会丝毫不留情面，不会因为你没经验，年纪小就原谅你，因为有利益在，平时生活中怎么都行，但工作中，一定要有专业的态度在。”
    我们聚在一起也难免聊到自己的感情问题，我简单说我上一个男朋友在大学，不过分手了。
    这也重新刷新了我的世界观，原来什么原因都有可能导致离婚，更别提分手，我真是太没见过世面了。
    我来公司后半年，忽然有一天下午，公司内部发通知，明天有一个大股东要来，各部门穿正装，女同事化好妆，自行整理自己办公室区域，以达到最佳外观效果，如果需要装扮，可以先斩后奏，过后报销。
    我们部门摸不着头脑，不是陈舟是老板吗，怎么还有大股东？一个销售带着八卦的一张脸经过，大家不知不觉已经围上去了。一听解释，是潜在的大股东，听说要投资我们的公司，明天是来做类似实地考察，就像公司申请抵押贷款，人家会来做评估一样，只不过，人家抵押是对房屋，股东过来是对人力和资质做评估。
    公司确实很缺钱，为了争取到团，各个旅行社在团款上放宽条件，甚至把首付款压到百分之三十，团队结束返回之后一周之内才结尾款，可以国外的酒店车辆导游的款是一天一个小时都不能拖，没有大量资金，团队被困在酒店前台或者旅游景区外面，那么，多这个团队的游客来说，就是在境外旅游中途出现了问题，好评率差，下一个团的潜在客户就会被毁了。有的尾款甚至一拖再拖，对于公司来说，直接的客户好说，能直接沟通，但通过中间商的客户，明知催中间商没有用，又不能得罪了中间商，于是一再妥协，都已经成了常态。但是，这是以优势经营下去的办法。
    我那天并没有看到传说中的那个股东，本来还想好好表现我坐在电脑前忙碌敬业的样子，大家边工作边猜测着股东什么时候来。轮到我打印文件的时候发现A4纸没了，和同事萧婷一起有说有笑地从储藏室拿A4纸回来，也就差不多十分钟的功夫，回来听说那个大股东已经走了。我才想起来，刚才经过楼道的时候，远远看到一个背影，我当时有一瞬间愣住，那个背影好像璟贤，不过那个人比璟贤要瘦很多，走路也不是很利索，也就没有在意。
    回到办公室，就听同时八卦，刚才陈总带着那个股东来，那个男人长得简直太帅了，年轻内敛，这才是名副其实的总裁，跟电视剧中总裁该有的模样一样，有颜值又多金，陈总在他身边就像一个小跟班。那个人话不多，但声音特别好听。
    我觉得同事们太夸张了，大概看着他的形象，眼里无形中被各种丹麦克朗，挪威克朗和瑞典克朗包围，才觉得那个男人很有魅力吧，鬼知道我们部门在申请资金这方面跟财务部每天要费多少口舌。
    忽然有那么一瞬间，这情景隐约让我想起在旅游年会上，跟我一组的同学是如何描述璟贤多么惹眼，我又是如何不相信的，我对自己很无语，什么都能联想到璟贤身上来。
    繁忙的工作应不暇接，当把整个人投入到工作中去，也就渐渐很少想起生活中的事情来，我还跟学怡自嘲，我现在描述我的工作状态，别人还以为我是个位居高层呼风唤雨的女强人，可实际上我就是一个职场最底层的小菜鸟职员，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天天那么忙。由于跟国外有时差，我们上班晚一点，每天一到公司就会收到销售们发来的行程，开始紧锣密鼓的预定，也总结经验来，Hans是Scandic预定总部的主管，他年纪大了，脾气不好，受不了啰啰嗦嗦，但也是最讲究效率的。峡湾酒店的预订部Camila 声音很甜，直到挂了电话那一秒她都会一直保持甜美到让同性承受不住的笑声，她的服务很热情，但她的权力比较小，如果大团有苛刻条件的，还是找Anita，她是销售经理，限度会灵活放宽一些，虽然她态度冷淡；Elite系列酒店的预定总部的Paivi很苛刻，十人以上团队住房需要提前九天付款，十人以下团队需要提前五天付款，对方不会催，他们系统会解锁你预定的房间，到期不付款预定合约解除。每个城市，每个酒店的前台，我们也都要记住，以便入住的时候紧急情况有沟通。
    这是我们公司的优势，直接跟国外的供应商联系。
    我第一次班级团体实习的时候，我坐缆车吓哭了，我在缆车里全身发抖，诚惶诚恐，坐立不安，那种恐惧感在后来很长一段时间一直在我脑海里挥散不去，后来，一个人心情低落，我又鼓起勇气去了一次，做了缆车，然后我这次才发现，其实上去全程只有五分钟，速度很慢，很安全，在这之前，我一直以为我第一次坐的过程是三四十分钟。
    我渐渐意识到，这个世界一直都在按照他的发展变化方向进行着，没有对谁好，也没有对谁坏，他就是不声不响，不卑不亢地在那里，因此我的所有抱怨是不成立的，是我的感觉出了错。但我知道这个真相的时候，我很愧疚。
    销售发来的团队询价，打开一看，行程很变态，以至于我呆坐在那里一个多小时，都不知该如何下手核算……
    一共十天里，前两天是六人第三天十一人，第四天到七天三十三人，第八天三十二人，第九第十天是六个人，让我算出落实到每个人身上的单价是多少。车辆餐饮景点门票价格都是固定的，很好算，关键是酒店报价，那段时间展会特别多，我一个个打电话问酒店询价，都不能给合同价格，档次低点儿的客户不接受，加班到很晚。
    我跟同事萧婷的工位挨着，她比我早三个月来，性格比较豪爽，不藏着掖着，有什么说什么，大概是秉承了民政局离婚办的老妈的后天熏陶，待人很热情。经常给我们枯燥的工作环境里增添一些佐料，说起离婚的各种奇葩理由，“结婚前怎么就没有好好考虑考虑究竟把洗衣机放在一楼还是二楼，孩子是应该去报跳舞班还是游泳班，把植物养在水里还是土壤里，晚上空调温度应该定在二十六度还是二十八度呢？”
    一个夏季过去，她跟销售三部的经理林萍两个人出现了矛盾，起因是我们部门正经历着忙得热火朝天的旺季时期，一天的出境旅游团最多的时候十一个，最少的时候也七八个，虽然前期都准备停当了，不过临时的更改是每一个团都避免不了的。这时候林萍发来一个九人旅行团，需要加班加点做十五天的行程，急着拿去申请签证。这个任务交给了萧婷，第一波的预定做完了之后，中途行程的地点改了又改，不下五次，酒店，机票，签证，邮轮都要跟着改，所有的行程都严格落实后，出发前五天得到通知，全团取消。这种小的团队出发前申请不到签证或者别的原因全团取消的事偶尔有发生，但萧婷鬼马机灵，大概是因为系统里面从始至终都从头到尾没有开团号，也没有那个团的任何信息出现过，不知道怎么就顺藤摸瓜发现那个团的人员是她的亲戚，她只是借用旅行社担保为了申请签证而已。对于这种单纯为了申请签证的旅行团，销售部门都是提前告诉我们操作人员，我们会有另一种相对简单的操作手法去做处理，当时是北欧会展会议的高峰期，各个酒店都住房紧缺，在很多常合作的酒店都拿不到合同价格。相反。如果在明知道会取消的情况下去预定，可以避开经常合作的酒店预定普通价格的房间甚至高价房间，对于散客团，三五间房都会在提前三到五天接受免费取消，每年公司出境的旅行团那么多，不是所有团队都能成行，增加房间减少房间，变更房型，取消房间，都是不可避免的过程，这没有任何问题。但不会这么措手不及，萧婷跟她对接的团最多，虽然知道她总是不按公司规定，确定的团不上传到系统里做更新，有时候更改了三四次了，才上传信息，如果一开始上传，所有的更改都会被系统计算，所以萧婷是哑巴吃黄连，明明忙得要死，在系统里一看，不知情的销售会认为，她三天之内才完成五六个团的行程，有什么好忙的，殊不知中间的大更改已经是十个团的行程。于是这一次萧婷终于爆发了，两个人在电话里吵了起来，林萍认为只要没有任何损失，就是能接受的范畴，萧婷作为公司的操作人员，服从安排在情理当中，而萧婷虽然嘴上不说，但暗指她这是以权谋私利，给别人添麻烦，当然没有直截了当，而是说为什么没有让她知情这个团只是单纯为了申请签证。
    林萍在公司年限长，虽然年纪没有大到倚老卖老，但她确实这么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