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途中的七封信

林萍的宝马团在北欧停留时间较长，里面的常规酒店住宿很轻松地询价完毕，偏僻的地方，需要晚上停留住宿的，部门经理也没遭遇过，我只能用笨办法，谷歌上一个个酒店问，三个雪平最终确定住在严雪平的Elite酒店，算是四星里面比较好的。这个还不算难啃的骨头，下一个难题是，在lulea住哪儿。
    大概用了一周，已紧赶慢赶，把这个系列团的十六家酒店和两晚游轮终于落实完毕，林萍拿去报了价。属于我们部门的工作就结束了，只能等消息了。
    在每天的众多询价报价核算中，我几乎都要忘记这个团的存在的时候，林萍出现了，说那个系列团有可能成行，问我是不是目前所有报价和酒店跟之前一样，当时时间已经过了快一个月了。在夏季，酒店的销售报完价，价格和房间会在询价当天开始算，一周之内有效，跟入住的日期无关。虽然现在北欧是淡季，旅游团不那么多，没有像夏季那样变动非常大，但是这么大一个团，没有确定的信息之前，我可不敢给她任何保证。毕竟，偏僻的地方，从没有合作过的酒店，人家一个月之前说好的价格，现在要涨价或者说没房了，你也没办法，能杀到北欧去质问对方为什么要涨价或不留房了吗？这是不切实际的，最实际的就是，现在发邮件重新再问一遍。于是我说做就做，跟林萍解释原委，需要个两三天确认时间。其实大家都知道，这个确认时间，不是我能控制的，这要看对方酒店的工作效率，和对方回复邮件的速度，我能做的就是跟不回复我邮件的酒店打电话询问和催一下，对于大量的房间，决定权一般掌握在销售总经理手里。这个时候是淡季，一圈下来我发现，很多酒店经理都出去度假了。
    还好三天下来，之前询价的常规酒店，有两家不能给合同价了，我换成了另两家，没什么大问题，还好只是一家偏僻的酒店说没房了，我也快速找到了另一家，把价格和酒店报给林萍以后，她又消失了五天的时间。
    令我意想不到的是，周末璟贤竟然给我打电话约我一起吃饭。我婉拒，他坚持，于是我到饭店找他，他这才道出了实情，对于上次在年会上我同事闹的一出，他也有责任，很内疚，于是想给我介绍一个不错的男生认识。
    我瞬间明白，就是介绍男朋友给我，我意味深长地看着他，前男友做到这个份上，我也实在不知道该对他抱有怎样的感情了，总之是五味陈杂。
    没过一会儿林萍给我打电话，交代客人加餐和邮件格式的问题，我挂了电话很无奈。他问我怎么了，来的时候就看我不太高兴。
    “因为今天我挨说了。”
    “哦？因为什么事？”他有一点感兴趣。
    “跟国外的酒店发邮件预定房间，我们邮件里都是一句简单的问好，另起一行说房型，房间总个数，住宿日期，分房名单。清清楚楚，简洁明了，可是这个团的销售闲的看了我的预定邮件，说我的邮件太简单，要多多寒暄，才会显得我们特别有人情味，这样才能和国外搞好关系，关系好才能最大限度拿到好的价格。什么搞关系，大家都是公事公办，在能给合同价的日期和剩余房间充足的范围内，符合条件，人家自然会给你合同价，不能给你合同价或者合同价的基础上要加钱，肯定是房间剩余不足或者遇上会展期间，那个时候你就是跪下来求人家，人家也不会给你合同价格的，我跟她解释，她还非说我不懂，硬要说，‘房源价格都掌握在他们手里，决定权在他们手里，这中间有很多人为因素的，不是那么公事公办。他们一高兴，兴许在房源紧缺的情况下你订个三四间房，依旧还给你一个合同价了，可是不争取就绝对没有可能了。’那真是稀了奇了，我们部门都是这样发邮件，我真的想跟她说，你们销售跟我们操作部还没到要过问到这个地步的程度。”
    “别生气了，为工作生这么大的气不值得，其他人也觉得她这么不好伺候吗？”
    “何止，就是因为别人觉得她难伺候，才转到我操作她的团，结果她依旧不收敛，从没反省自己哪里这么不招人喜欢。我生气就气在，她年纪那么大，电脑玩不灵，总是不按照公司的要求上传行程变动。出过几次国就觉得自己什么都懂，觉得我没出过国，所以她认为理所当然我对于国外什么都不懂。是，我是没出过国，但我学了四年的世界历史文化，思想也比她超前几十年，她是倚老卖老，活该不受所有部门待见。”
    他眉头紧锁，坐在那里沉思，我估计是帮我想解决的办法，于是便问他，“难道你们外国人也喜欢寒暄，不是说你们在工作上都是凭借自己实力，公事公办吗，怎么有套近乎这种不正之风。”
    他忍不住问我，“你刚说的寒暄，是套近乎意思吗？”
    “寒暄就是……。”我顿住了，我这才想起来他有不明白的可能。集思恐惧，可怜我暴风雨般说了那么多，他到底明白几句。
    我只得跟他细细解释，“寒暄就是你见到一个久未逢面的老友，两个人不约而同地相互称赞一番，说一些客套的话问候对方，我们最初学到这个词，是在鲁迅的一篇文章中，叫《祝福》，是鲁迅有一年年底回到故乡，多年未回家没有地方住，就住在他四叔家，跟他四叔见面，文章中写到，一见面是寒暄,寒暄之后说我‘胖了’,说我‘胖了’之后即大骂其新党。”
    他心悦诚服地冲我点点头。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工作的方式，照你说的，她这样干涉你的工作风格是不应该，不过她跟你对接，她工作年限久，又是经理级别，你又不能公然反抗，既然只有她这么要求，你就委屈一下按照她说的去做，她就挑不出什么毛病了。”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我就已经下决心改正了，他说话的态度总是更容易让别人接受，于是我嘟囔说，“关键是她当时那不容置疑，专横的态度很讨厌，典型的极度控制欲患者。”
    “好了，消消气，我刚给你点了一份甜点，保证你吃完心情马上好起来。”
    我磨蹭着吃甜点，聊那么多我都忘了今天来见面的目的，不过显然他没忘，他眼里还是闪过一丝担忧，我刚吃完他就看了看时间，说快到约定的时间了。
    我看着他离开之后，心情瞬间低落，不知道发了多久的呆，有人走过来跟我打招呼，“阳小姐。”
    像电视剧中的情节一样，很俗套的打招呼互相介绍，很落俗地摆明自己对于另一半所期望的条件，以及配得上所要求条件的自己的情况，我对他一点都不感兴趣，甚至都没记住他自我介绍时的名字，所以也没问他什么问题，倒是他很客气地做了一些自己的事情，我们做服务行业的，礼貌的微笑和倾听素质还是具备的。于是他得出结论，我不那么爱说话，不过文静点的女孩子挺好的。
    我们边吃边聊，我一开始坐如针毡，不过中途努力地说服了我自己，慢慢适应下来这场社交。
    中途他不小心把一点点汤汁蹭到衣服上，去了卫生间清理。
    这时候林萍的电话又来了，“小阳，我那个今天住在欧登塞的团，客人临时想去赌场看一看，你跟导游说一下，让他和司机陪着去吧，加班费我们结。”
    我连忙给导游打电话交代。
    挂了电话就看相亲对象走过来，他坐下来面带笑说，“阳小姐，我刚看你用左耳听电话。”
    “哦，我习惯了，因为我……，”我掂量了以后不想说，我有一点左撇子，习惯了左手拿手机才这样，我过往经验教育我，如果一个人身边没有左撇子，他会觉得左撇子的人很奇怪。
    手机还在左手里，于是我胡乱中指了指右耳，但悲哀的是，我大脑一时跟不上节奏，还没编好理由，“听……，”我想说右边接电话别扭。
    还未开口，他已经大惊失色，“你右耳听不见？可是介绍人……”
    介绍人当然没告诉过他，连我都不知道我右耳听不见。我想起心理学范畴里，听到消息的第一反应才是一个人内心最真实的反应，我忽然觉得他low掉渣了。
    没关系，人生如戏，这一切都是游戏。
    我平静地跟他解释缘由。他这才佯装若无其事，恢复常态继续跟我聊天。至于说了什么，我其实真的不care。其实他也未必对我有感觉，只是没感觉也阻挡不了他是一个很健谈的人，他说起自己的事业侃侃而谈，大概希望引起对方的兴趣或者一点点的崇拜，又或者，他认为他没看上我不要紧，他只需表现自己让我看上他，从而证明自己的魅力。
    我想他也渐渐看出来我的冷淡，提出在这里已经呆很久了，想不想出去吹吹风。我想了想，谢绝了，他并没有失望，去付账。
    等待的时候，旁边一对情侣在说悄悄话，女生娇羞地问，“你会娶我吗？”
    我脑袋轰的一下就炸了，听不见对方怎么回答，我问过温璟贤同样的问题，他的回答还在我脑海里。可是现在，看看我，刚才我对面还坐着一个陌生人要跟我谈婚论嫁。
    想着忽然一阵心悸，这个餐厅的沙发有点低，我坐着腿都伸不开，等于窝在沙发里，保持一个姿势时间久了，我就会呼吸不畅，当时我感觉自己极度缺氧，想起前段时间还在网上搜了一下我这种症状是什么情况，心绞痛。我忍不住捂着心脏的位置闭上眼睛缓一会儿，我确实很难受，难受得眼泪流了下来。
    刚睁开眼睛，那位男士就从过道走过来，我眼睛里还含着泪。他善意地上前问我，“阳小姐，你没事吧？我看你脸色不好。”
    恢复常态，我很感谢他的贴心，忙说，我没问题，没事的。
    他片刻犹豫，还是没忍住，“阳小姐，刚才我看你很难受的样子，还是尽快到医院检查一下吧，我有一朋友，直到晕倒了才发现自己有心脏病。
    得了，我跟病挂上钩了。我谢过他的好意，他离开了，我留在饭店里。
    喝了一杯热水，好点儿之后正准备走，看到璟贤站在门口。也是，他作为介绍人，关心一下也是应该的。
    我跟着他回到车上，刚开始沉默，直到他问我意见，我告诉他，“他眼神不好。”
    “怎么眼神不好？”
    “他觉得我右耳听不见，我说没有，他觉得我在骗他，并且，他认为我有心脏病。”
    他正过身子眼神犀利地看着我，“你是不是故意做出什么举动，让他误会了？”
    “我心绞痛不行啊。”
    “你什么时候有心绞痛了？”
    “因为心碎了，伤心啊，时间久了就有心绞痛了。”
    他叹了一口气，“你那不是心绞痛，不要自己吓自己。”
    我不说话，他也沉默，过了很久我忽然发现，这条路不是我回家的路，他解释，既然你说你有心绞痛，我们去医院问医生看怎么治。”
    拍了片子，医生说没有什么问题，可能由于最近压力太大，只要好好休息，放松心情，按时吃饭，早点睡，不要胡思乱想，症状就会渐渐消失了。
    回家的路上，我双眼垂下，一声不吭。
    他就安慰我，算了，我觉得这个人不怎么样，直接把他pass掉。
    我惊讶地看着他，“大哥，不是我把他pass掉，是他把我pass掉好吧，你以为他这样一个自诩为装修界的吴彦祖，完美得一塌糊涂的人，会看上一个耳朵听不见又有心脏病的人吗？”
    看他表情，他听了更内疚了。于是我豪爽地把手搭在他肩膀上拍拍他，安慰道，“没事，我就接受有残缺的人，只要是因为爱情，但不代表所有人都能接受这样的人，对吧，所以，我跟他不是一类人。”
    “小媚，对不起，不应该介绍这类人给你认识。”
    我大义凛然朝他挥挥手，“没关系，我原谅你了。”
    晚上回去，看到我邮箱里静静躺着一封邮件，璟贤把外国人商务往来信件中常用的问候语发到我邮箱。后面备注，这是常用的交往问候，我总结了一些给你，如果你嫌敲着麻烦的话，直接复制上去就可以，格式已经改好了。看吧，他就是这么贴心，总把你说的每一件小事都放在心上，认真地对待，我忽然又出现幻觉，觉得自己在他心中很重要。
    不过璟贤并没有死心，我估计也中了邪，被他绕进了云里雾里，脑子不清醒，不然我也不会跟一个陌生男士相对而坐，坐到一个西餐厅里。
    刚开始依旧是自报家门。
    中途他忽然问我，“你怎么不考研啊？”
    我愣住了，我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我为什么没有想过考研，我犹犹豫豫说，“我……不知道要考什么，没有想考的专业。”
    “你本科学的专业啊，你不会认为，你本科学完你就什么都会了，不用继续学了吧？”
    我在想，难道不是吗？我大学四年已经学了很多，学的东西毕业找工作已经够用了，还要学什么？
    看我无话可说，他就苦口婆心地说道，“看来你这个人啊，就是太容易自足，骄傲自满。一个人，最重要的是认识到自己的不足，懂得提升自己，你看看CBD那些商业精英们，每天活的光鲜亮丽，都离不开他们私下各种学习和自我提升，我认识一个朋友，在马先生的集团公司工作，每天的项目几百万上千万，听着都惊心动魄……”
    他太兴奋了以至于忘我，如果不是我今天没带眼镜，我可能要看到他吐沫横飞的状况。
    我打断他，“不好意思，我先去个洗手间。”
    他愣住了，大概没想明白为什么他说的那么有道理，我应该听得如痴如醉，却还有心思去洗手间，“哦……好。”
    在洗手间，我对着墙壁缓和心情，生命如此美妙，我却如此暴躁，这样不好，这样不好……
    五遍以后，我心平气和地走出去。
    他问我，“我刚才说到哪儿？”
    “啊？”我一脸尴尬，“我也忘记了，那我们就说点别的吧？”
    “阳小姐，你是不太善于表达吗？还是觉得跟我气场不对？”
    这个问题我有前车之鉴，“没有，我是比较内向。”
    “哦，这样啊，女孩子内向点好……我不喜欢太张扬的女孩子，现在有些女孩子，总是泡吧，去歌厅，三更半夜还在外面，我是很看不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