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途中的七封信

回去北京之后，我终于有时间补办了手机卡，再给璟贤打电话，护士永远都说病人正在休息，不方便接电话。怀疑之余我也有思想准备，我想，这是璟贤的意思吧！
    公司人事部通知我可以去领离职手续了，三天之后我才去的。我去公司办理了离职手续，公司的气氛看起来很压抑，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心情压抑的原因，也没有看到萧婷。
    不过晚上就意外地接到了萧婷的电话，她说下午外出了，没有见到我，早知道我今天去办手续，就明天再外出了。
    然后她迫不及待地跟我八卦说，公司收到通知，那个帅哥股东的律师来信，温璟贤方面决定撤资了。
    我哑然，他有时间决定撤不撤资，都没有时间接我的电话。
    萧婷在电话那边滔滔不绝，“律师三天前发了律师公函，老板听到消息就吓得半死了，赶紧丢下老婆孩子买机票回来，赶上今天律师来，他想问问原因，律师直接忽略掉他的问题，拿出合同开始谈赔付条款。你知道在一个把办公室的桌子椅子热水壶折现以后总资产加起来兴许还不够一千万的公司里，忽然被投资五千万是什么感觉吗？公司拿到投资之后，的的确确很是辉煌了今年一整年，公司在业界排行顶尖，增长率多了百分之五十五，已经超过预期了，不过我前两天听说，投资方忽然要撤资，整个公司直接被架空了。到现在还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老板急得假发都不戴了，总经理也跟着掉头发，全公司上下人心惶惶的。”
    我突然很好奇，“突然撤资？合同里面是有制约的，这么突然，没有商量的余地，那投资方不是要赔钱吗？”
    “赔啊，都不等老板开口，他们首先提出赔违约金，人家当初来签合同，带着六个律师，不过要不说是金主，就不在乎这点儿钱，按照合同赔违约金，眼睛眨都不眨下，人都没出面，直接让律师来谈的。不过我也不明白投资方怎么想的，做生意不就是以营利为目的吗？从拿到投资开始，我们公司哪一个部门没有增加一倍人？连后勤这种无关紧要的部门都多招了三个人，公司盈利也是真的没有缓冲期，直接冲上去的，已经达到了投资方当初的评估预期了，如果这样他们还要撤资，我们实在想不出原因了。”
    “那现在公司有什么对策吗？”
    “人家不在乎这点儿违约金，只不过等于五千万借给这个公司白用一年，最后还送了同情的小礼物，公司靠着这点儿违约金活不下去，再找别的投资方也找不到，目前来看是两败具伤。”
    末了她问我，“你知道是什么原因吗？”
    我怎么会知道呢，我想不出来。不过，这也不是我要关心的的事情了。
    没了璟贤的消息，我只能每隔几天给李家勋打电话去打探。想起他之前说过，我如果想出国玩，可以找他帮忙办。我说，我做了很多北欧的旅游团行程，上面介绍的很多景点，连我自己都心动了，还真的挺想去看看的，他二话不说就帮我去办了。很快就下来了。
    原来都是当服务人员，现在当甩手什么也不用管当顾客，感觉还挺爽的。
    我身边一直带着那个卡片，每当感觉自己难过的时候，我都会拿出来看一眼，心里瞬间就会温暖起来。璟贤的话，一直都有治愈的功能。
    在丹麦的时候，我给他写了一张明信片。
    璟贤，你好吗？
    我忍不住要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来丹麦之前我查了天气预报，接下来一周天气晴朗，适宜出行，昨晚睡觉之前我忽然想起我们滑雪那天飘着的雪，就祈祷说，如果明天也下雪就好了，结果今天早上推开房门，外面白雪皑皑，变成了一个白茫茫的童话世界，你看，奇迹一直都在发生，我一直都相信，希望你也和我一样哦！
    十九岁的那场旅行，是我最难熬的时光，我无以应对，所以草草地逃离到一个陌生的地方，我以为我以后的人生，不管在哪里，一颗心都只能颠沛流离了。是你，像一道晨曦中明媚的阳光，穿过我身边的层层迷雾，照亮了我的生命。也是你，让我看到爱情本来的样子。
    另一张是我在雪地里的背影，后面是郊外覆盖在白色童话世界里的古堡背景。我想让他欣慰我的改变，让他知道我已经不偏执了。
    本以为辞职了就告别过去了，没想到却在威尔士的一家咖啡馆意外遇到总经理，从我递交辞职申请到那个时候，已经一个多月了。他说明了来意，我从未想过我们两个还能坐在咖啡馆看着四周汪洋大海喝咖啡。
    寒暄了几句以后，他就说明来意，我也不意外，他能千里迢迢来这边，必然是为了公事，一个月之前没有解决的公事，想必也是璟贤撤资的事情吧。
    我相信全公司上下从始至终都不知道我和璟贤的关系，不然签证部的同事不会当着璟贤的面大骂我大学时期在一起的人是混蛋，林萍也不会在后来那么说。
    “温璟贤忽然从公司撤资，是因为你吗？”
    我回答他不是，一定是误会了。
    “那就是奇怪了，去公司谈合同的律师中，一个女的进公司的时候，特意看了一眼你的位置，我以为你会知道些什么，看着我大老远来这里的份上，小阳，你不会还对我有所隐瞒吧？”
    我没想到因为这个理由。撤资的事发生在我刚辞职后，大家会把撤资跟我联想在一起，我只能说，“你们真的误会了，我没有那么大能耐，能左右温先生几千万的投资，他撤资，相必有他自己的原因，这个原因我也不知道，你们还是去问他，不好意思，让你白跑一趟。”
    “我们现在联系不到温先生，他的朋友李家勋说，他们把话语权和决定权全权交给律师，而律师只是按合同办事的人，没有一点回旋的余地。其实，还是缺乏有效的沟通，做生意，不就是要多沟通交流吗，咱们这服务行业，不是钢铁行业，技术行业，看技术靠实力，我们的工作就是多沟通，满足双方需求，才能成生意，其实不管璟贤撤资的原因是什么，都没有必要闹这么僵，这样只会两败俱伤。不过那些放在一边先不说，我这次来，是非常诚心请你回去上班，邮轮的事情翻篇了就此不提了，你辞职一事就当没发生过，中断了你这次旅游，费用回去全给你报销，好吧？等下个月，下个月放你两周假，当作年假。”
    这么抬举我，反倒让我先不好意思起来，“经理，谢谢您的好意，不过，我应该不会回去上班了。”
    他抢先说，“你要是顾虑林萍这方面的话，没关系，你回去之后不用负责她或者她组销售的任何一个团，我让你们经理交给别的操作员，以后你们想不用有什么交集，就不用有什么交集，不过大家同事之间，这不算多大的事情，争执也是为了更好地把工作完成，销售二组和三组，之前因为在设计一个项目上意见不合，在陈舟面前拍桌子掀板凳差点打起来了，不还是在一个办公室里面共事这么多年么，大家都是为了工作，这都能理解，况且，大家都盼着你能回去。”
    我没有直接回答他的话，不是摆谱刁难，我也没有这个资格，而是我想告诉他我的心情，“经理，您知道吗？当时通知休年假的时候，我特别害怕，害怕那种什么也不干，不知道明天该怎么办的感觉。可是，等我来了，才发现，我只是害怕踏出这一步，其实，只要把脚迈出来，克服那一瞬间的恐惧就好了。而现在，我已经克服了，也觉得很轻松，接下来，我还要踏出人生中重要的一步，所以，我真的不会再回头了。”
    总经理换一种方式继续说服我，“一个人要离职，原因无外乎认为自己付出与回报不成正比，这样，什么也不说了，回去我给你加百分之二十的工资，明年夏天，你可以申请跟着王总去北欧工作半年到一年的时间，我提前批准了。这个条件没得说了吧，来公司一年的其他同事没有这个待遇的。”
    一边是极具诱人的条件，一边是我下一份工作的渺茫，这个条件说不动心是骗人的。我跟经理说，对于工作，我从来都是认认真真，从没有糊弄过，所以，我问心无愧。
    我之前已经想明白了，如果说年会的时候我被好事之人污蔑，怀疑的对象范围很广，那么这次我有足够的理由只想到一个人，孟涵。工作之后我更不去酒吧了，酒吧对于我就像一个符号一样，看到酒吧，想到酒吧，我眼前就会出现一个加醋的红叉。平安夜遇到她，她邀请我进去酒吧喝酒，我们聊了会儿天，她的朋友来找她，我们就分开了，我的确一个人在酒吧喝得烂醉，酒精能让人兴奋，让人心情愉悦，一时间不知道心情有多好，我甚至突然怀疑，我过去这么长时间的低迷，是不是因为我身体力缺乏究竟这一元素，而我没有注意没有得到补充？
    不过第二天早上当我清醒之后，我又对自己昨天的行为后悔不已。
    我喝醉酒的事情被林萍当场揭发，我已经愤怒到极致，爱管闲事到这份上我也真是无语了，这也能成为讨伐我的理由，我当然不能低声下气当包子。不过我也对这份工作感到精疲力尽，毫无回天之力了。
    “这么说，你是打定主意不回公司了，不想再考虑考虑？”
    “嗯，已经决定了，谢谢您特意来，让我回去，还跟我聊了这么多。”
    “那你以后什么打算？”
    “以后……工作的打算还没想好，我想先休息一段时间，停下脚步等一等，毕竟，我今年刚二十三岁，以后，还有三十多年要把自己交给工作，所以，暂时先不想了，”
    最后总经理说，水至清则无鱼，这世界上没有绝对的公正透明。在绝大部分的工作中，利益可以分很清，责任，是不会分的那么清楚的。
    我心里没有什么好遗憾的，这是我的选择。站在大海边，踩着白色的沙滩，我把明信片拿出来，装到瓶子里面，许了个愿望丢到了海里。以后我和璟贤在一起的时间很多很多，情话我要他当着我的面说，我才不仅仅满足于自己看着他写给我的话语只能勾起回忆呢。
    国外转了一圈，我又去我和璟贤之前去过的地方。从昆明回来之后，我调整好心情，真诚地对待生活，真诚地对待每一天。因为我心里还充满希望。我重新面试了一份工作，不用再直接跟国外的供应商联系，直接做打包价格，算是之前工作的上一环节，工作内容大同小异，做起来还算轻松，就这样每天过着朝九晚五的生活。
    四五月份去百望山爬山，山桃花含苞待放，树上的花骨朵真是艺术品，美得不像样子，我一鼓作气到山顶，比之前和璟贤一起来爬得更高。
    直到有一天，我回头看，忽然发现，我以为我一个人无论如何都走不下去的路，我也走了这么远。
    两个月之后，李家勋忽然主动给我打电话，他和璟贤骨髓配型成功，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他们DNA检测结果发现，两个人的染色体相同数量比普通两个人相同数量要多，随着不断的询问，竟然查出，他爸爸就是璟贤家人口中所提到的堂叔，他们是近亲关系。李家勋的奶奶和璟贤的爷爷是亲兄妹，李家勋父母离婚之后，他爸爸带着年幼的他离开了家到大城市去，一呆就是好几年，后来他爸爸在一次大火中去世了，他才被现在的家庭领养，也许是不想提及过去的伤心事，他三言两语解释了他和璟贤的近亲关系，我不由得在心里感叹，命运真是无处不在，我很感激命运这样的安排。
    夏天的时候，我收到一份婚礼请柬，不出所料来自学怡，学怡结婚了，和公司里比她大两岁的前辈，请柬上两人男才女貌，幸福无比的表情。以前我曾经设想过，我毕业和璟贤结婚，就找学怡当伴娘，伴娘的礼服和鞋子我都预想好会是什么样子，那个画面想想都非常适合她。
    没想到时过境迁，她的伴娘是我。对于我跟璟贤之间的事情，学怡知道的最清楚，她希望我能幸福，之前也试图劝说过我试着接触其他人，不过我这样固执，后来她知道璟贤生病，就不再游说我。
    坐在她身边，我很感慨，“真羡慕你，有一个爱你的男人，幸福的家庭，马上就有可爱的宝宝了，你这样的人生，是多少女人羡慕的模范啊！”
    她穿着圣洁的婚纱，看着我认真地说，“如果现在，有一个男人很爱你，能给你一个幸福的家庭，你接受了，就会像我现在这样，你会接受吗？”
    我想了想，摇摇头，“不会，我知道我要什么。”
    “所以啊。”她拉长声音，停顿了一下，没再说下去，不过一切尽在不言中。
    她真诚地说，“在我大喜的日子里，如果老天爷今天能满足我一个愿望的话，我希望你的璟贤快快好起来，这样，你们在一起了，我也就对你放心了。”
    我听了那句话之后，把我的妆都哭花了。
    我很久没有上网，才不知道这个新闻的存在，可是，萧婷一看到新闻，就给我打了电话，在她一个不知道我和璟贤的事情的人看来，信里的人指的是我都这么显明易见了，恐怕很快别的人也会知道，到时候我和璟贤被公布不出来，那会一发不可收拾。
    我猜想，如果璟贤知道他丢掉垃圾桶里面的明信片现今却在网路上广泛流传的话，他一定要气死了，会气得从床上跳起来掐死李家勋，或者我。如果李家勋不把它转交给我的话，就不会发生现在这么糟糕的事情。想到这里，我就瑟瑟发抖，可是转念一想，我也有了同盟。
    我低声下气地给李家勋打电话，等着他在电话那头把我大骂一顿，虽然凭他的修养不会这么做。
    我说我发誓不是故意的，我就是去海边走走，看到了白色的沙滩，心情舒畅了之后，就把那个明信片放到一个瓶子里丢掉了海里，没想到这么快就被当地人捞上来了，还弄了这么个新闻，看到上面的汉字，就以为是从中国漂过去的。
    他听了我语无伦次那么多，竟然出奇地平静。我等着暴风雨来临。他说，他和璟贤已经知道了，因为一个记者。
    记者？这么快就被爆出来了？我心里七上八下。
    我还想继续问，他那边忽然很喧闹的声音，有人跟他说话，他跟我说回头详细说吧，就挂了电话。
    我在网路上继续搜明信片的新闻，大多是人们争论漂流瓶是如何从中国漂到威尔士的，各种猜测，各种评论层出不穷，有一个新闻引起了我的注意，一个女记者说自己拿到了明信片当事人写的所有信件，召集了多家媒体开新闻发布会，然后报道的结果是，那个女记者是为了哗众取宠编造的谎言，她从未拿到过任何的信件。新闻封面是她低头深深鞠躬对大家道歉的身影，看不到脸庞。
    我长舒一口气，原来因为她的缘故，璟贤和李家勋才知道了明信片的新闻。一个明明不知情的人，却阴差阳错地吸引了知情人的注意力，知道了这件事情。真是世界之大，什么样的存在都能联系到一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