宅斗之玉面玲珑

第一百章 杀心(一)


    言罢,她也不等众人回答,径自打开了第一封信,清晰念道:“表妹爱鉴: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逸表兄上。”
    贺逸的眼神遽然大惊,不可置信地瞪着一派从容的苗夫人。
    在座众人听闻此信中内容,均愕得面面相觑。两位老太爷脸色越发难看,摇头啐道:“荒唐,当真荒唐!”
    苗夫人又开了另一封信,声音和缓依旧:“表妹爱鉴:天不老,情难绝。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逸表兄上。”
    柯弘安和容迎初心中揪起,急急望向贺逸,谁料他却是呆若木鸡,全然失了主意。
    “表妹爱鉴: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逸表兄上。”苗夫人念到后来,每一句每一词均似带上无尽的狠意,眼角眉梢间笼上了一层凛冽。她随手扔下一封,又拿起另一封:“表妹爱鉴: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逸表兄上!”
    “够了!”
    柯怀远和柯弘安异口同声地高声喝止,苗夫人抬眸看向他们,容色间泛起了一抹凄厉与决绝。
    柯怀远似是不能接受一般,闭一闭眼睛,压抑下心胸间的愤怒与难堪,方道:“不要再念了!”
    “这便是你们想要的真相。”苗夫人手指轻轻一扬,信笺从她手中轻飘飘地落下,“我有意想要保全大姊和老爷的名声和颜面,可是偏偏有人不识好人心。”
    柯弘安平下了惊愕,道:“是了,既然你不留情面,我也无需再有顾虑。你着急辩解也太早了,雪真姑姑的话还没有完呢!”他着,边转头向容迎初递了一个眼神。容迎初会意,遂道:“两位嫂子要的话已经了,先请她们下去喝口茶罢。”秦妈妈和念珍依言上前将陈嫂子和张嫂子领出了厅堂外。
    雪真先时就于心内犹豫要不要出全部的事实,可眼见了苗夫人这般情状,意想不到之外更多的是痛心,本已有了决定。她此时听得柯弘安的话,已是明了,遂缓缓地跪倒在地,哀哀道:“安大爷的是,贱身要的话,还没有完……但是贱身要的话,自然更多是跟老爷和大太太二人有关,可也许也有对先任夫人不敬之处,若老太太和安大爷听了觉得不妥,大可让贱身住嘴。”
    柯弘安看了柯怀祖一眼,道:“二叔费心把你接来京城,为的就是还当年之事一个公道,事到如今,不管孰是孰非,我们需要知道的是真真正正的事实!”
    雪真身子微微一抖,鼓足了勇气一字一眼道:“大太太指先任夫人与表舅爷私通,全是诬陷,因为她在事发后,生怕先任夫人会想着法子还自己清白,便生了杀心,要将先任夫人毒害至死!”
    挥之不去的梦魇,沉重半生的包袱,就是从那时开始正式降临的。
    她依了苗姨娘所言诬指了主子私会贺表少爷后,便惶惶不可终日,一时担忧不知老爷会如何处置主子,一时担忧万一主子无事,自己会否处于两难境地。这样的懊悔与不安伴随她度过了数个日与夜,一切都似是风平浪静,主子始终不让她到跟前伺候,也就无从得知那一场指证之后,主子的遭遇。
    直至那一夜,主子突然把她叫到了屋子里。
    任夫人有气无力地歪在炕床上,背靠着大红彩绣云的靠背引枕,摇曳不定的灯火之下,她的面容益发黯淡颓败,病态较之先前更重了不少。
    雪真战战兢兢地走到她跟前,一眼看到了那梅花式洋漆几上的沐盆,主子向来是在这个时辰净脸盥沐,准备就寝的。这工夫她也做惯了,不等吩咐,拿了巾帕就要伺候主子,任夫人在这时慢慢睁开了眼来,看着她淡淡道:“你来了。”
    雪真不免心虚,低低垂首不敢接触主子的目光,“是。太太。”
    任夫人指一指那沐盆:“你给瞧瞧,里头是什么花瓣。”
    主子一直惯用百合花瓣水净脸,今夜沐盆里的却是桃花花瓣。雪真心下咯噔一沉,两脚发软地跪跌下来,浑身瑟瑟发抖不出一字来。
    任夫人撑着手肘坐直身子,一把捏住了她的下颔,借着幽暗的光影端详着她,半晌,手上不觉加重了力道,她不觉吃痛地呻吟了一声。
    “你果然长得与她有几分相像。”任夫人悠悠然道,“你们俩不仅样子长得像,就连心性,也如出一辙。”
    雪真恐惧不已:“太太……”
    “你见过我与逸表哥一起么?我与他,相约在城西的茶肆见面?那天还降雪了?你倒是好记性!”任夫人“咯咯”地冷笑起来,猛地一扬手将沐盆打翻,那盆中水兜头兜脸地浇了雪真一身,艳红的花瓣零零落落地沾在了她的脸面上,遍身狼狈。
    她恐慌地连连磕头:“太太,奴才错了,奴才错了!”
    任夫人拨开她脸上的花瓣,森森然道:“这才是真真正正的人面桃花相映红呵!雪真,我低估你了。我决定要好好厚待你,你的亲弟弟就在祁县是么?你在这儿对我用心,我怎可亏待了他?”
    雪真面白如纸:“太太,与我亲人无关……”
    “难怪你会有异心,算来,你也是婚配的年纪了。是我不好,没有为你指一门好亲。”任夫人似是在细细思量,“还记得去年丧妻的车夫赖全么?他四十有余了,每常爱流连花街柳巷,依我看来,他与你十分般配呢。”
    雪真惊得泪流满面:“不,不,雪真不嫁!”
    “你合着她一起来陷害我,无非是想成为老爷的姨娘罢了……”任夫人恨极攻心,面容扭曲而狰狞,“你休得痴心妄想,我就是拼了命,也不会放过你的!”
    苗姨娘总是在她最为绝望的时候,逼迫她作出最为艰难的抉择。
    “雪真,已经到了这一步了,咱们必须走下去。”苗姨娘拉过她的手,不动声色地在她手心塞进了一件物事,“保全你的亲人,保全你自己,咱们必须狠到底。”
    雪真震惊地睁圆了眼睛,手心汗涔涔一片,“你要我……”
    苗姨娘眼神清冷如霜:“并不是我要你这样做,这是老爷的意思。”
    雪真只觉由身至心均是寒凉如冰,好半晌,她才虚软地吐出话语来:“她好歹是你的亲姐姐……”
    “你到这个时候还替她着想?她值得么?”苗姨娘难掩凄绝,“从她灌我红花那日开始,她便不再是我的亲姐姐了。雪真,倘若你真的狠不下心来,你就权当这是你欠我,如今还我的。”
    她最终还是接下了那包致命毒药。听苗姨娘,这毒下在主子日常喝的药汤里,会与那其中一味药相融,可无声无息地令主子殒命。
    那夜她来到了厨房里,借故将那几个守夜的媳妇支使了开去后,站定在了主子的药壶前。
    她揭开了盖子,药汤的热气顿时冲到了眼内,熏得她两眼刺痛。她强自定下神,颤抖着手把那毒洒落在药汤中,鼻中酸楚得越发厉害了。
    重新把盖子盖上,她的心在这一瞬内揪痛得紧。
    为何会走到这一步?为何会没有了回头路?
    不是我死,就是她亡?可是跟随在主子身边廿载有余,主子待自己一直不薄,若非出了老爷要将自己收房一事,兴许现下她正陪伴着主子话,让主子忘却少许病痛的折磨。
    思及此,雪真止不住泪如雨下。
    耳边突然回荡起雪卉的话:“你知道太太为何会生气么?自从太太病后,老爷几乎都不来看太太了,太太天天夜里都睡不好,心里就是盼着老爷呢,那天好不容易把老爷给盼来了,没想他开口的第一句话,就是要将你收房,你太太能不寒心么?咱们一直都是太太最信任的人,你竟这样……”
    千思万虑涌于心头,她痛悔得无以复加,无以控制地一手将药壶打翻,药壶应声落地,砂瓷破碎得七零八落,如同是此时她一步错步步错的困局。她仓皇地跌坐下来,抱头痛哭。
    那一晚的情景以及心境,是她接下来的十年里都无法忘怀的阴影,此时当着众人的面道出了积聚已久的心结,雪真反倒觉得整颗心正在慢慢地平静下来,她边着,渐渐地止住了泪,仿佛是在这一次的坦白之中放下了背负已久的包袱。
    “我无法狠下心来对先任夫人下毒手,我也不想面对苗……如今的大太太,所以那段时日我一直称病,躲在屋子里谁也不见。我就在心里期盼着,或许,大太太会就此罢休,或许,老爷会查明真相,但是无论如何,求上天保佑先任夫人能平平安安地过了这一关。”雪真深吸了一口气,面上再度浮泛出一抹痛心,“可是先任夫人还是出事了……我很害怕,我不敢深想,不知道是不是与老爷和大太太有关……先任夫人出殡的那天,雪卉竟然在屋子里上吊自缢了!人人都雪卉是忠心殉主,可我总是觉得,这当中不知有何蹊跷……”她抹去眼角的泪水,注视着满脸阴沉的苗夫人,“我深知,柯府已非久留之地,所以我犹豫再三,还是前去相求老太太把我放出府去。”
    柯老太太长长地叹息了一口气,“当日你来求我,你无意为大老爷的姨娘,也非柯府的卖身奴才,你家主子去了,你便想出府去。你还记得我问过你,你跟大老爷你主子跟表舅爷私会的事,是不是属实,你仍然是非常肯定,半点不肯松口么?你若是真的良心有愧,为何在那时不对我出实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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