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夫人扬眸看向丈夫,张口正想什么,没想到柯怀远猛地一挥手,劈面朝她脸上便是一掌,直打得她两眼金星乱晃,连站都站不住了,整个儿重重摔倒在了地上。
柯菱柔惊呼道:“爹你住手!”
“你给我滚一边去!”柯怀远铁青着脸朝女儿一声怒喝,柯菱柔吓得噤了声,只无声饮泣。
苗夫人捂着被打得红肿的脸庞,勉力抬起头来看向他,哀声道:“你何苦冲柔儿发火,只管冲我来便是。一直以来,但凡狠心的话伤人的事,不都是我来替你出面么?向来柯府中的坏人只有我苗碧春一人,你柯大老爷既是一等一的体面人,就请继续顾及你的体面罢。”
柯怀远唇角漫出深重的悲怒之气:“你也承认,你了许多狠心的话,做了很多伤人的事,这么些年以来,你也蒙骗了我许久!我不敢相信,我简直不敢相信,这一切都是你的算计?这一切如何都会是你的算计?你为何可以这般丧心病狂?”
“老爷,你真的没有怀疑过么?”苗夫人惨笑着看了一眼贺逸,“当年若不是你透出了一点对大姊和逸表哥的怀疑,我又如何能想到往这上面去算计?你那么大的疑心,即便我什么都不做,你仍然会想方设法地去打听,结果又会比如今好多少?”
柯怀远怒道:“是你害我和弘安十年相见不相认!”
“你与弘安尚且能相见,可我和我的欢儿呢?我连见他一面的机会都没有!”苗夫人泪如泉涌,声声哀戚,“我与大姊,是亲姐妹,我与她虽非一母所出,可也是血脉至亲呵!她为何又能这般狠心害我?”她膝行至柯老太太跟前,哭泣着拉住老人家精绣团福暗纹的袍角,“老太太,碧春是错了,这一错便无法回头了,可是您还记得您过的话么?您还记得我没了欢儿后,您对我的话么?”
柯老太太叹了一口气,怅然道:“当年你进门后,我便跟你过,让你日后凡事不要与娴儿争先,敬她为大,这本是你作的规矩。那一年你没了欢儿,我怜惜你,我是很伤心,也跟你过,从此你要学着保护自己。可我是没料到,从此你竟变了一个模样!”她撂开了苗夫人的手,“你无需再在我跟前提起过去,如今的你也再不是当初的碧春,我所喜爱的那个善良淳孝的碧春,在你决定要害死我大儿媳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死去了!”
苗夫人呆若木鸡地跪在原地,热泪源源不止地从她空洞的眼窝中流淌而出,口中怎么也无法再吐露出一个字来。
柯老太太不再看她,只冷声向柯怀远道:“瞧瞧你们俩干的好事!你罢,该怎么处置她!”
柯怀远面上有深深的哀痛,静默半晌,他艰难地开口道:“对外告知,柯府苗氏病重,终告不治而亡……”
苗夫人震惊地睁圆了双目,愕愕然地看向柯怀远。
柯怀远深吸一口气,继续道:“对内,只有咱们知晓……儿子会给她一封休书,把她的名字在族谱中去掉……”
柯菱柔尖声大哭,一下跪倒在了母亲身旁,泣声道:“不要休我娘,不可以休我娘!我娘也受过不少委屈啊!爹,我求求你了,不要休我娘!祖母,我求求你!”
柯老太太不为所动,沉肃道:“既然已经对外宣告苗氏身亡,那即便是给了她出妻书,她也不能以苗碧春的身份离开柯府。她身上背负的是一条人命,我们虽然要顾全柯家声誉暂且不把她送官府治罪,可也不能轻易放过了。咱们在城西不是有一处房舍么?把她带过去,派人看守着,让她一人在那自生自灭就是了!”
苗夫人嘴角咧开了一个笑弧,面容上却已是惨淡得全无血色,如是在绝望中绽放的最后一点生气,她紧紧盯着柯怀远,一字一眼道:“老爷,休得好,这是碧春最后一次替你顶下了所有的罪名。”
柯菱柔哭得面目浮肿,一时慌急失措,转身扑到柯弘昕跟前,揪着兄长的手道:“哥哥,咱们的娘要被休了,你快句话呀,你快替娘求求爹,求求祖母呀!你赶紧话呀!”
柯弘安凄然一笑,道:“当年我娘被活活毒死的时候,谁又来救我娘一救?”他目光灰冷地看着父亲,“爹,儿子认为,我娘的死,并不仅仅是苗氏一人的过错。”
他的话如利针尖锐,字字无情扎在柯怀远的心房上,柯怀远干涸的双唇微微翕动了一下,愧然道:“是,从一开始,我们都错了……”
这时,柯弘昕霍然从座上站起了身,走到柯弘安面前,郑而重之地跪了下来。戚如南略略犹豫了一下,也随在丈夫身后跪下。
柯弘安冷眼扫视了他们二人一下,道:“三弟和弟妹若是想替她求情,那我劝你们大可不必了。”
柯弘昕面呈沉痛之色,道:“今日突然闻知她所为的这一切,为弟心内之痛简直非言语能表!由己及人,为弟可以料想大哥经年受到了多少的折磨和苦楚,还有枉死的先任夫人……所以,为弟并非是要替她求情,而是要代她向大哥行三跪九叩之礼,是向先任夫人和大哥认错,亦表我对先任夫人和大哥的一点痛愧之心!”
柯弘安有点意想不到,不由沉默了下来。柯老太太在旁颔首道:“难为你有这份心,也算是个明辨是非的孩子。”
柯菱柔眼睁睁地看着柯弘昕和戚如南二人当真行了三跪九叩之礼,又是惊又是怒:“你们凭什么替娘向他叩拜?柯弘昕!我们的娘在这儿呢!”
苗夫人神色渐渐冷寂了下来,低低道:“柔儿,由你三哥去罢。”
柯弘昕朝柯弘安叩过三个响头后,慢慢地直起身,面上的沉郁更甚,目内隐隐地泛起了泪光,口中和缓道:“娘,你的被灌红花一事,儿子记得,那年儿子八岁。我少不更事,只知娘是受了欺辱,心里总是忿忿,是娘你抱着儿子,在儿子耳边轻轻了五个字,那五个字,娘你可还记得?”
苗夫人思忆被亲儿的话带回了久远的年月之中,顿时有如醍醐灌顶,一下明白了过来。
“娘你,青山留不住。在那时,娘你分明知道凡事不可强求,为何你竟然还私下里做了这许多伤天害理之事?儿子这些年来,都谨遵着娘你的教诲做人,可到了如今,那些话为何都成了谎言呢?”柯弘昕到后来,已然哽住了喉咙,无以为继。
苗夫人却微微绽开了笑颜,缓缓点头道:“昕儿,娘明白了,你只管放心。”
正着,王洪和巧凝二人慌里慌张地进了厅堂内,王洪战战兢兢开口道:“大老爷,大事不好了!靖五爷他在绮凤楼醉酒生事,为了争得那头牌花魁,活活把那彭家六爷给打死了!如今彭家人已经报了官,靖五爷被押到了官府去,就要老爷您去看看呢!”
柯怀远和柯老太太闻言,均怒不可遏,直骂孽子。柯怀远气得一挥手,道:“这混帐东西就是我的报应!由他去,他死活与我无关!”
苗夫人听闻五子出事,神色竟益发平静了下来,口中喃喃道:“酒是穿肠毒物,色是削肉钢刀,财是鬼迷心窍,气是惹祸根由。果真是如此。”她摇摇晃晃地从地上站了起来,眼睛一瞬不移地注视着柯弘昕,静声道:“昕儿,你替我认错,很好。以后若娘不在了,你五弟是个不争气的,柔儿年纪还,你要好生保重。”
柯弘昕垂首静默,苦忍眼泪。
苗夫人望向柯弘安,道:“弘安,大姊在当年临终前,了一句跟你有关的话,这些年来我都没有告诉你,今日既然一切已成定局,我要走了,便把那句话告诉你罢。”她边着,边一步一步地向他走近。
柯弘安思疑地看着她,正暗自纳罕间,她已经站定在了自己的三尺开外。
苗夫人的唇边的笑意微微地带上了一抹杀气:“你娘她的是……”
“弘安,当心!”容迎初眼见她迅捷地拔下发上银簪,把那锐利的簪尖往柯弘安心胸直刺过去,不及多想就要冲上前去。
柯弘安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快步向后退开,苗夫人却如疯魔了一般抓着簪子冲他刺来,蓦然间却见一抹身影飞快地挡在了他跟前,苗夫人手中的簪尖一下狠狠地刺进了那人的心怀之中!
柯怀远慌急地唤人道:“快把这疯妇人拿下!”王洪急忙率了家仆将苗夫人钳制住了。
容迎初惊得面无人色,匆匆来到柯弘安身边,错愕地看着倒在了他怀中的韦宛秋。
簪子刺进身体的那一个瞬间,她忍不住在想,当日她刺伤他的时候,他的感觉是不是如她此时一样?
身体上这冰凉的疼痛,为何还是盖不过心底里的痛楚?
她虚软无力地躺倒在他怀中,这分明是一个陌生的怀抱,不是他的臂弯,不是他的味道,更不是他的怜爱。为何,后知后觉至此?
“快去请大夫!”他和她的声音响彻耳畔,终于,她与他们,不再是敌人了么?
韦宛秋忍着痛,伸手抚上他的脸庞,指尖间,是他并不甚熟悉的轮廓,她忍不住笑了,道:“我真笨,到了今日,才知道不是你。”
柯弘安不免担忧,更多的是意外的感激与震动:“你可以不必理我,为何要替我挡这一下?”
她仍旧是含着笑,那一点清清薄薄的笑容,像极了即将萎败的花朵,仍旧挣扎着盛放着最后的明艳与灿烂。她轻轻道:“我与他……早已缘尽了,可我错觉,以为你是他……这段日子,我过得很痛苦。因为我不知道我其实早就什么都没有了,我以为还有你,才会不顾一切地争……”她垂下泪珠,整张容颜便如雨洗的残荷,渐次失了生机,“这是……我还给你……也还给他的。”
秋白来到她身边,握住了她的手,哽咽道:“他不值得,他真的不值得你为他……”
韦宛秋身子越发沉沉坠了下去,气若游丝:“他为什么……要后悔与我在一起?我是真的……好爱好爱……好爱他……”她逐渐无声,逐渐没有了气息,眼睑轻轻地垂下,如扇般美丽的睫毛一抖,藏于眼角的泪珠徐徐滚落。
容迎初颤抖着手在她鼻下探了一探,低低道:“她死了。”
柯弘安心地把韦宛秋的尸身放落在地,冷冷看着苗夫人道:“她把韦将军的女儿给杀死了。”
柯老太太蹙眉道:“你这个蛇蝎毒妇!竟想杀害弘安?如今错杀了宛秋,韦将军必定不会轻易罢休的,你又给我柯家添灾祸了!”
苗夫人被一众家仆押制着,动弹不得,只阴阴冷冷地一笑,道:“是,柯家又添灾祸了,原本该死的人只有弘安一个,他若是死了,便不会生出这些事端!”
柯弘安并不理会她,只对父亲道:“你一心想着放她一条生路,可她如今并不领情,宛秋在她手下丧命,决不可轻纵了她去!”
柯怀远压一压胸臆间的愤怒与悲怆,半晌,方缓声道:“苗氏罹患癔症,今日失心疯病发作,错手取了韦氏性命。王洪,把她押到官府刘大人处依罪处置,亦算是对韦将军的一个交待。”
苗夫人惨淡一笑,目光不舍地落在一双儿女身上,最终定定地注视着柯弘昕。当家仆们把她往外拉去之时,她蓦然地大声喊道:“青山……留不住!你莫忘了!”
柯菱柔简直不能相信眼前的一幕,整个儿哭昏在了当场,只由戚如南在旁扶着。柯弘昕依旧腰杆笔直地跪在地上,面上似是没有半点表情,一眼也不看母亲。待得苗夫人远去无踪后,他方在柯弘安的劝解下起身,带同妻子和妹妹离开昌荣大厅。
容迎初和秋白命人来将韦宛秋的尸身移至了后堂,柯弘安和柯菱芷夫妇则将贺逸和雪真二人送出厅堂外。柯老太太让两位老太爷和二房众人留下,容后再行商议家业掌管分配一事。
待出了大院外,柯菱芷按捺不住拉着雪真问道:“刚才听姑姑竟那苗氏是任家的三姑娘,苗氏也自己与我娘是同父异母的姐妹,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为何我从来没听娘和外公他们提起过?”
雪真忆起旧事,不免惆怅,沉声道:“我本是任府的家生子,有些事也是从我娘和府里的老人那儿听来的。都三姑娘的生母李姨娘在生下三姑娘后,便血崩而死了,三姑娘才出生那会儿,只要是醒着,总是啼哭,尤其是在夜晚,更是哭得厉害,那脑袋是一面一面地朝下点,府中经过事的老人都私下里,这种分明是叩丧哭呢。果然过了没几天,任老太太便没了。任老爷和任夫人心里也觉得不对劲,请了男女先儿回来一看,只是任家有女,命中带煞,刑克家中的妇人,若由其留于家中,不出三年任府的女眷必定难逃一死!老爷和夫人都被唬住了,忙问解决之法,那男女先儿便,此女不可再养于家中,得马上找了八字相融的人家送过去寄养,改名换姓,今生亦不得认祖归宗,方可使任家避过刑克之劫。”
柯菱芷听到此处,已有几分明白,道:“所以,外公当年便把她送到门生苗老爷家寄养?”
雪真点了点头,道:“我娘,三姑娘被送到了苗家后,果然就没再日夜啼哭了。后来便有了我,我打便伺候在先任夫人身边,三姑娘偶尔也会随苗老爷到任府来,一来是任老爷心里仍记挂着这个亲女儿,二来,三姑娘在当年也确是很招人喜欢,连我都很想与她多亲近。那个时候,先任夫人十三岁,她十一岁,两姐妹的性情却相差甚远,就连任老夫人,也常常会抚着三姑娘的头,她是错生了娘胎,白可惜了一副好性子。”她低低一叹,心地看了柯氏兄妹一眼,才道,“那一年,苗老爷不知怎的获了罪,平白丢了官,苗家家道中落,任老爷生怕三姑娘在苗家会吃苦,本想着把她接回任府来的,可不知为何……先任夫人去找任老夫人商量,当年三姑娘确确实实是把李姨娘和老太太给克死了,如今还该心为上,再找得道的高人回来看一看,确保三姑娘不会再刑克家人了,才把她接回来。”
柯弘安和柯菱芷何尝不明白雪真眼神里的意思,柯菱芷只道:“我娘这也是担心家人的安危,凡事心些,总没错。”
雪真仍忍不住叹气,道:“后来不出先任夫人的意料,请回来的男女先儿三姑娘八字带克,是不宜认祖归宗的。如此一来,柯老爷只能把接三姑娘回府一事搁置了。”
柯弘安疑虑道:“那为何苗氏又会入了柯家门呢?”
雪真道:“先任夫人嫁进柯家一年后,有一回,和柯大老爷一同回邺州娘家去向任老爷贺寿。柯大老爷和三姑娘,就是在那个时候相遇的。当中的微末情由,我并不知晓,只知道柯大老爷那时就执意要娶三姑娘为二房,而三姑娘也是一副非君不嫁的样子,任老爷虽然知道先任夫人心里不痛快,可还是答应了柯大老爷的提亲,让他以良妾之礼将三姑娘迎回了京城柯府。”她细细回忆着当年的情状,“我还记得那时我悄悄问过三姑娘,为何会甘愿与二姑娘共事一夫,做伏低,三姑娘好似并不在意,只与其受旁人摆布,不如自己选择,虽然是做,但是只要老爷心里有她,她便心满意足了。”
柯弘安冷笑道:“原来从那时起,她便是表里不一。”
雪真却摇了摇头:“那个时候她的这句话,倒是发自肺腑,而且……那时的她,与如今的她,当真是不一样。”
柯弘安将信将疑,想了一想,又问道:“那她我娘灌她红花一事,究竟是真是假?”
“这件事,也是真的。”雪真面上泛起一抹伤愧,沉郁道,“平心而论,她对先任夫人是太残忍,可先任夫人也确曾有负于她。那个时候……我也在场,她一直怨我没有救她,可我人微言轻,先任夫人知道我与她交情深,也不许我离开半步,生怕我会去找老太太……起来,她要怪我也是应该,都是我太胆,才没救她。”
柯菱芷轻轻吁了一口气,道:“发生了那么多事,怪道我娘去世后,我外公前来与祖母见面,起爹续弦的事,我外公竟让苗氏扶正,还是全了任府的情面,那时我还,并不明白这是什么缘故。如今想起来,原来外公一心想着不让亲女受委屈,才会不惜拉下脸来求祖母扶正苗氏,想来……外公一定不知我娘的死与苗氏有关。”
雪真苦涩道:“在任老爷心里,三姑娘一直是受委屈的那一个。”
贺逸似满腹心事,面上阴霾密布,两眼只空空洞洞地直视着前方,对旁人的言语充耳不闻。柯弘安和柯菱芷见他如此模样,心下暗暗叹息,也不多问,便先行将雪真送出府去。
待人皆散去后,柯弘安来到贺逸身边,关切道:“表舅,你怎么了?”
贺逸轻吁了一口气,唏嘘道:“桃花依旧,人面全非。她与旧时,已是两样。”
柯弘安心有狐疑,轻声问道:“才刚听了雪真所言,当年苗氏是一心要嫁与我爹的,不知她与表舅您之间,可曾有过真情?”
贺逸苦笑着摇了摇头,道:“一厢情愿。我对你娘,是兄妹之情,她对我,亦是兄妹之情。”他长长叹息,怅然道,“罢了,光阴一去不复还,更何况是人心多变。不如归去,不如归去!”
容迎初的声音在后头远远传来:“相公,老太太让你赶紧进来,莫让老太爷们久候了!”
柯弘安目送贺逸离去后,平下汹涌于心底的思潮,与容迎初一同返回了昌荣大厅内。此时柯怀远已将长久以来一直由长房掌管的地契、房契、铺契以及账簿等物理清放置在了黄花梨木桌上。柯老太太指一指这些物什,道:“这么些年来,弘安空有嫡长孙的名头,从来也不曾得依约例掌管家业,如今他也算是为自己讨回了公道,是真真正正的柯家长子嫡孙。那依我看,咱们还是按着旧年的约例,由长房弘安这边掌管这些家业一年,后年便是二房弘山这里再轮管一年,你们可有异议?”
柯怀远突逢巨变,神绪涣散,一时只是沉默,唯得事事依从罢了。柯怀祖和陶夫人二人的脸色并不太好,但碍于柯老太太的情面,也不敢多有置喙。
柯弘安环视了众人一番,开口道:“祖母,对于这家业掌管一,弘安倒是有个主意。”
柯怀祖和陶夫人抬眼揣测地看着他。柯老太太道:“哦?你有主意,赶紧来听听。”
柯弘安不疾不徐道:“我也曾听迎初过,这家业的掌管确是有按房轮管的约定。按理,原该是按祖母所的由我这一房掌管一年,后年交由二弟。可我寻思着,咱们这家业毕竟事务繁冗,表面看似只不过是一盘账目而已,但实则内里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若真按一年复一年轮管,恐怕会在交割之间闹出乱子。所以,弘安愚见,与其是各房轮管,不如是各房分管。”
容迎初微笑道:“相公所的各房分管,也就是把这些家业一分为二,分别交由长房和二房各自打理,日后不论盈亏,概由各房自行承担,但每月仍需按着定例把供给之数交到公里来,这样方不失一家子兴旺家业的初衷。”
柯怀祖细细听了,不觉始料未及,讶然道:“将家业一分为二?”
陶夫人将信将疑:“你倒肯?”
柯弘安笑得温和:“我千肯万愿!正如祖母所,咱们要的是阖家团圆,齐齐全全,所以咱们这个家,分不得。可若仍将全数家业交由一房掌管,那对另一房来,势必也是有失公允,日后保不准还要生出诸般争执来,何苦来!这些家业本就是咱们这一家人的,如何打理,咱们一家人商量妥当便是。弘山稳当,弘轩圆融,都是掌管家业的好人选呢!”
柯老太太眼角微微渗出泪来,颔首道:“弘安句句都到了我心坎上!一家人,咱们终究是一家人。有什么事,是不可以一家子好好商量着办的呢?我赞同弘安的主意。”她转向两位老太爷和陶夫人的娘家长辈,“你们几位意下如何?”
柯仲贤率先首肯,柯仲保便也无二话。陶家娘舅一时没有什么,柯怀祖道:“难得弘安有如此心胸,我这个做长辈的倒是自愧不如了,我也赞同。”如此一来,陶夫人和陶家娘舅便也连声称了是。
柯老太太想起了什么,又对容迎初道:“苗氏房里的那些奴才们,哪些还能用,哪些不能留,你看着打发便是了。”容迎初心中有数,依言应了。
时至此,一应事宜皆已尘埃落定,众人纷纷告辞离去。柯弘安和容迎初携手走出昌荣大厅,才走到廊下,便见秋白缓步迎上前来,深深地向容迎初福了一福身,敬声道:“奶奶安好。”
容迎初忙一手把她扶起,握住了她的手,切声道:“我跟你过,此次你回来了,便再不要唤我奶奶,我不是你的主子,你也不是我的奴才。”她停一停,郑重道,“咱俩从今往后,是姐妹,你该喊我姐姐。”
秋白粲然一笑:甜声唤道:“姐姐!”
她们正着,二房一行人逶逦来到了廊下,走在末端的柯弘轩眼光不经意地飘到了秋白身上,秋白眉心一跳,对容迎初道:“我还有些东西落在了韦奶奶院子里,我先去收拾。”
容迎初心下知意,拍拍她的手道:“早去早回。”
走出回廊,绕出了角门,果然见柯弘轩正站在安静的庭院一角等候。秋白定一定神,来到他跟前,尚未及出言,他已抢先一步开口道:“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二太太之意,是不想再提咱们联姻的事了……我也已经跟她清,既然我还是要娶卢家三姑娘,那……我与你的事,还是先搁一搁罢。”
秋白心底没来由地松了一松,不自禁地露出了轻盈的笑容,道:“六爷明白事理,秋白知道你必定不会强人所难。”她朝他欠身拜谢,“还未曾谢过六爷的不杀之恩。”
柯弘轩面上有些微僵直,他忙摆手道:“千万不要这么,什么不杀……之恩,你太过言重了……”
秋白垂首一笑:“不管怎么,这次安大爷和大奶奶能过这一关,也离不了你的帮助。”
柯弘轩若有所思地注视她半晌,道:“刚才在厅堂里你对韦奶奶的那些话,我虽然没听得十分明白,可我隐约觉得这与你的过去有关,那些事……都是真的么?”
秋白依旧淡淡笑着,“真作假时假亦真,你愿意相信是真的,那就是真的,你觉得是假的,那便是假的。”
一时二人相对再无别话,秋白含笑告辞。待她走出了数步之遥,柯弘轩又叫住她:“秋白,为何你我终是无缘?”
秋白站定脚步,静静思忖了片刻,方回首对他道:“因为在你而言,我太难懂;而在我而言,你也太复杂。”
柯弘轩心思一动,似懂非懂。
秋白回到了万熙苑中,便见容迎初正在桌前理清刚到手的家业账目。容迎初抬头看她进来,笑道:“丫头,可算把你盼回来了!”
秋白在她身旁坐下,亲亲热热地凑近她,笑吟吟道:“咱们也好久没这么光明正大地在一块了!无间道的日子可真不好过啊,连跟你句话也要偷偷摸摸的。”
容迎初捏了一捏她的鼻子,“都过去了,咱们往后话的日子可多了。”她想起了什么,又道,“是了,刚刚刘镇家的把她那远房侄子带进来,向大爷请教学问呢。”
“你那刘禾吗?”秋白忍不住抿嘴窃笑,“我刚回来时,在门外碰到他了。”
不觉回想起前一刻的情形来,她才一进万熙苑大门,便见一个身材魁梧的青衣男子负手立于廊下,似是正在等待主人家的传唤。她慢慢走近他身边,本来以她的身量也算是高挑的了,可与这男子一比,她的个头竟只及他的肩膀之下。她不声不响地从他跟前走过,不出五步,她又停了下来,回身不客气地瞪着他道:“大块头,你是不认得我了吗?”
那刘禾虽长得雄壮挺拔,可一张脸庞却是朗眉星目的,颇有几分书卷气。此时他听秋白这样一问,面上竟露出了几分腼腆来,他静默片刻,方轻轻道:“我认得姑娘。”
秋白偏着头,“那你见了我也不打个招呼?”
刘禾迟疑了一下,道:“我想跟姑娘行见礼,可姑娘不是走过去了么?姑娘的闺名我也不敢乱叫,所以才失礼了,姑娘莫怪。”
秋白嗔道:“真是榆木脑袋!”
刘禾一本正经道:“姑娘此言差矣,榆木是一种上好的木材,木性坚韧,并没有脑袋。”
秋白一下被噎得不轻,又是好气又是好笑,顿时起了玩心,遂笑问道:“起名字,刘禾,你这名字也怪有意思的,我一直都想问你,你是不是有个妹妹叫刘苗,还有个弟弟叫刘秧呀?”
刘禾仍旧是认真得四平八稳:“我只有一个哥哥名叫刘稻。”
秋白想起他那副正正经经的模样便忍俊不禁,窝在容迎初的肩膀上笑个不停,含糊道:“那大块头,是个有趣的老实人。”
容迎初闻言,“扑哧”一声笑了:“你喊人家作什么?什么头?”
秋白忍住笑,一字一眼道:“是大、块、头。”完,未等容迎初回应,她自己又红着脸低低地笑开了。容迎初觑着她的神色,也是暗自好笑,一时也不破,随后再与她商量了一下日后账目打点之事宜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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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柯弘安正与容迎初商讨如何妥当处理韦宛秋的后事,夏风便脸带惊惶地进内道:“大爷,大奶奶,韦将军现人正在府门外,凶神恶煞地要大爷出去见他。”
容迎初本就担心会有这么一着,如今正是怕什么来什么,不由更觉仓皇。柯弘安倒是一派冷静,问道:“只有韦将军一人前来么?”
夏风恐慌道:“并不,韦将军带同了一众手下亲兵,都手持武器,扬言是大爷您害死了他的女儿,如今该一命偿一命……”
容迎初难免心惊胆跳,一手拉着柯弘安道:“相公,我和你一块出去。”
柯弘安略一沉吟,扶妻子坐下,镇定自若道:“我以前过,天子脚下,任他势头再强劲,也不能越过法理去。宛秋死得突然,他一时难以接受,也是有的,我出去跟他好生,他自会明白过来,你不必担心。”
容迎初仍是忧心不已:“可是……”
“你们谁也不必出去,我替弘安去。”一个低哑的声音自门外传来。柯弘安和容迎初循声看去,竟见柯怀远脚步沉沉地走进了屋里来。
“韦英既然要一命偿一命,那便取我的命罢。”柯怀远的模样在这一日之内似乎苍老了许多,两鬓的白发全都出来了,面容亦是憔悴非常,但语意却很是坚定。
柯弘安平下了心头的讶异,冷淡道:“你要替的人,不是我,请你不要在这个时候假慈悲。”
柯怀远心中揪痛难禁,哑声道:“弘安,我知道你不能原谅我。我也不能原谅我自己,昨晚上,我一夜没睡,脑子里全是这十年以来,你我父子之间发生的事……”
“你才一夜没睡,可知我这些年来有多少个夜晚不能成寐?”柯弘安心底积聚已久的悲怒怨忿此时如找到了释放的缺口,“当年我亲眼看着姓苗的给我娘喝毒药,我想救娘,是你,是你一手将我赶出去,你那张可怕的脸,我永世难忘!难道你不知道,从那一刻开始,咱们便再没有父子亲情可言了么?”
柯怀远追悔莫及,泫然欲泣:“弘安,你有多恨我,我就有多恨我自己,我做的那些混帐事……我根本无法面对……我不求你原谅,我只想你听我这一次,让我代你去面对韦英,若不是我,你也不会娶宛秋过门,他要杀要剐,都是我应该承受的。”
柯弘安讥诮一笑,道:“如果错杀宛秋的人不是苗氏,而是别人,你还会如此义无反顾么?你得对,我是不会原谅你的,不管你做什么,即便你赔上性命,也抵偿不了我娘所受的冤屈!”
柯怀远的目光黯淡得再没有了生气,他嗫嚅着双唇片刻,终是未能成言。沉默了一会儿后,他迟迟缓缓地转过了身,脚步蹒跚地往外走去,身影益显佝偻萧条。
待得柯弘安来到大院中,就要往府门外而去时,守在路上的王洪快步上前来道:“大爷,你果然来了,老爷让我在这里候着,若是看你出来,便把你拦下,让你不必到外头去见韦将军。”
柯弘安冷下脸来:“韦将军一事总要有个了结,难道我还能像他一样,躲上一辈子么?”
“老爷已经在外头与韦将军话了,他不想你担心……”王洪话音未落,便听府门外传来一声惊呼:“老爷伤了!”王洪闻声,脸色一沉,急忙往外奔去。
柯弘安心下犹疑,快步来到了府门前,却见柯怀远竟倒在了血泊之中,王洪及一众家仆正神色慌张地将他扶起,韦英则手提着铜环大刀站于一旁,刀刃上清晰可见一抹鲜血。
柯怀远迷迷糊糊间睁开眼睛,看到柯弘安在身边,一下急得胸口不停起伏,含糊道:“不……不要伤我儿子……不要伤我儿子……”他十分担心,勉力挣脱了王洪的手,一下扑倒在韦英跟前,道:“我已经受了你的一刀……是还给你女儿的一刀……杀你女儿的人是我内子……与弘安无关,求你放过……放过弘安……”
韦英本意并非要伤及柯怀远,可适才拔刀之时,柯怀远一个闪身上前正正扑在了刀口之上,事发突然,他也是始料未及。柯怀远毕竟是朝廷正二品大员,如今在自己的刀下受伤,他心下遂有了顾忌,正自犹豫间,只见柯怀远又挣扎着挺起身,口中道:“我来给你偿命……”竟又意欲再次撞上他的刀口,韦英不由一手收起大刀,狠狠瞪了柯弘安一眼,飞身上马道:“咱们走!”
看着韦英一行人远去了,柯怀远方放下了心来,整个儿瘫倒在了地上,胸中的鲜血汩汩涌出。王洪等人惊得赶紧抬他进府,一面又让人去请大夫,又有人着急着上前去给他包扎止血,场面一时混乱不堪。
柯怀远渐渐陷入了昏迷当中,口中如梦呓般喃喃着:“弘安……弘安……”
柯弘安木然片刻,静静站住了脚步,目视着众人将父亲抬往了屋内。眼前浮现的似乎是那一年院试过后,父亲歇斯底里地将他的书卷全数撕成碎片的模样。
他六岁的那一年,父亲还是疼爱自己的父亲,他抱着顽皮的自己,慈祥地出:“打在儿身,痛在我身,安儿懂事,不用打骂,他会知道分寸,我的孩儿,我相信他……”
“我不需要你用功,我不需要你光宗耀祖,你什么都不要做,你也不配做!”同样是父亲的那张脸,可以是万般慈爱,也可以是狰狞可怖:“你不要再去考科举,我柯门用不着你这样的孝子!”
至今仍然记得,那一双手所下的狠劲,是不带任何感情与松懈的。母亲被毒害的那一晚,父亲的目光没有一丝温度,口中轻轻对他道:“马上走,这一切与你无关。”
柯弘安耳边犹自响着过往的爱与恨,那样的痛是撕心裂肺,仿佛仍是在昨日,无法形如过眼云烟。
良久,他眼角缓缓淌下一滴清泪,低低道:“我不会原谅你。”
*******
是年三月初一日,柯弘安和柯弘昕二人一同参加了礼部举行的会试。半月后发榜,柯弘安中了第七名进士,柯弘昕中了第八十名进士。柯弘安是有官职在身考取进士,依例是不赐科第,止令迁官,升任正五品吏部郎中,容迎初获封正五品诰命宜人。柯弘昕则任正七品内阁中书。
柯怀远因前次中的刀伤伤及了气门,虽于性命无虞,但身子状况已大不如前,更因忧思过度,常觉有幻像扰心,已然无法如常处理政务,遂于同年五月向今上递了因病辞官的折子,今上准其所请。
一年后。
这一日春光明媚,院中的垂丝海棠开得正盛,树姿婆娑,花蕾嫣红如少女面容,花粉红得恍如粉脂,茂密的几株植于湖畔,犹如佳人照碧池。
院内不时响起幼儿的啼笑之声,一个娇柔的声音带着笑意道:“晨儿呀晨儿,听姨娘给你唱一支曲子可好?”她装腔作势地清了清嗓子,捏着喉咙唱道,“我有一只毛驴我从来也不骑,有一天我心血来潮骑着去赶集,我手里拿着皮鞭我心里正得意,不知怎么哗拉拉拉拉我摔了一身泥……”
容迎初边用银勺搅拌着碗中的甜汤,含笑瞥了唱得正欢的秋白一眼,道:“什么稀奇古怪的曲儿,偏生晨儿爱听得很,每逢你一唱他就笑个不停。”
秋白此时头挽着百合髻,发髻上簪的一支巧的三翅莺羽珠钗,几缕流苏垂在脸旁映得她笑颜如绽放的春花。她抱了七月大的惟晨在手,逗得人儿两眼骨碌骨碌转,笑道:“大块头今日没来,他若随我一道来了,我让他跟我一块唱,晨儿更是乐呵!”
容迎初听她这般称呼自己的夫君已是习惯了,只道:“刘禾考中了秀才,下一步就要考举人了,自是要多用功读书,你倒好,不在家里看顾他,上我这儿乱唱什么曲儿。”
秋白挤眉弄眼的:“他看我在家闷得慌,也嫌我话多烦了他,巴不得我多出门呢,今日是他赶我来的!”
容迎初不以为然:“我倒要替刘禾叫冤了,你们俩的性子我还不知道么?向来只有他听你的,哪有他赶你的时候?”
秋白脸贴在惟晨的脸蛋上笑嘻嘻地道:“还是我的好姐姐呢,胳膊尽往外拐!”
“谁的胳膊往外拐?”柯弘安笑着走了过来,拿了大红猩猩毡的斗篷替容迎初披上,柔声在她耳畔道,“外头风大,你也不当心点。”
秋白俏然笑道:“姐夫来了,我再不敢乱话了,姐姐饶了我吧!”
容迎初笑着举了手帕作势要拍她的嘴:“蹄子,没的长了一张猴儿嘴,仔细风闪了你的嘴巴!”
正笑间,亦绿神色凝重地走了上前来,沉声道:“大爷,大奶奶,我刚才去给三奶奶屋里送月例的时候,看到了周元家的和巧凝二人,正正跪在三奶奶堂前。”
容迎初敛下了笑意,问道:“可知是为了何事么?”
亦绿蹙眉回道:“我隐约听闻,似乎是三奶奶着意命她们进去的,不知可是要把她们留在身边伺候。”
容迎初沉吟片刻,道:“这一年来,弟妹每事顺从,周全又妥帖。周元家的和巧凝二人我早就打发出了府去,她该知道当中利害,如今她这样做,莫非过去的一切都只是伪装么?”
柯弘安想了想,道:“最近我也觉得三弟有点不妥,每常提起五弟被发配边疆的事,总似有莫大怨气,只是绝口不提苗氏,不知他心里究竟打的什么主意。”
容迎初略略思忖了一下,看一看秋白,道:“咱们俩人要么寻个由头到弟妹屋里去一趟,只你来了去拜会一下她,我好顺道试探一下她的口风。”
秋白答应了,把惟晨交给了奶娘徐四娘子。容迎初站起身,柯弘安拉过她的手,轻轻道:“人心总是难测,旧的恩怨平息了,新的风波又要来。”
容迎初并不担心,安之若素道:“正是因为过去多大的困难咱们都走过了,以后再有什么也是不足惧的。不妨事,如今你我,都已今非昔比。”她朝秋白扬一扬手,“走罢。”
十四年前,苗碧春被灌下了红花后,生生地滑出了一个成形的男胎。那夜风寒萧萧,年方八岁的柯弘昕目睹母亲被害惨状,悲愤攻心,哭喊着要去找嫡母任氏讨回公道,苗碧春拼尽了所有的力气将儿子抱住,忍着痛楚颤声道:“不要去,不要去,老爷不在府中,你去了,她不定会怎么对待你……”
弘昕在母亲怀中痛哭出声:“娘,我去找爹,我要告诉爹大娘做的事!”
苗碧春心中恨毒至极,浑身颤抖着,连声音亦如瑟瑟凉风,她贴近儿子耳畔,决绝地吐出了五个字:“留得青山在。”
“弘昕,你要记着,留得青山在。在你没有十足的把握能将敌人置诸死地之前,千万不要轻举妄动。咱们要么一忍到底,要么诛人诛心。”
“娘,弘昕明白了。”
白驹过隙,世事如白云苍狗。爱无间,苦无间,成王败寇,尚不知定数。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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