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最深处

纪衍到家的时候，摸了摸往常习惯摆钥匙的格子，这才发现自己一直放在格子里钥匙不见了。他想到周一诺经常性忘带钥匙的通病，这才无奈地摇了摇头下了车，走到大门前伸手去按门铃。
    屋里静悄悄的，过了好一会儿门才被打开，来给他开门的是陈姨。
    “大少回来啦！”
    “嗯。”纪衍和陈姨打了招呼，他似乎也感受到空气中那静谧的气氛和原本过年的热闹气息格格不入，便随口问道：“怎么这么安静？”
    “老爷子好像心情不太好。”陈姨说着，往书房的方向看了一眼，她今天在厨房里忙着，具体发生了什么事她也不太清，只是看到老爷子的脸色似乎不怎么好，她小心地告诉着纪衍。
    纪衍挑眉，这时候有什么事能让老爷子心情不好的？他略一思索，而后就皱了眉进门，家里果然很安静冷清。他换了鞋，余光里瞥见角落里摆放的银色高跟鞋，不禁有些兴味，这小家伙竟然在家？往常这个时候早约了小伙伴出去疯玩了。
    他进了客厅，见周一诺安静地略带懊恼地坐在沙发上想事情，觉得有些奇怪便开口问道，“怎么了？怎么只剩你一个人在这儿？”
    周一诺正皱着眉头想着老爷子叫随辛进书房后会出现的各种情况，此时被突如其来的人声吓了她一跳。
    她回过头，见是纪衍，就忍不住瞪了他一眼，又有些无奈地道，“你怎么才回来？爷爷找你弟弟有事儿谈，看样子情况不太乐观，刚刚又把小辛叫进去了……”她指了指书房门，心里面一直有些担心。不过还好的是，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听到里面传出来什么大动静，应该不会有什么大问题吧？
    她望向纪衍，随后又望向书房的方向，不得其解。
    纪衍随着她的视线往书房看了一眼，随即想到什么，突然脸色一变，皱着眉头便大步往书房而去。等他在房门前站定，略平复了下自己有些急躁的情绪，这才抬手敲了敲门。
    隔了一会儿，随辛才过来开了门。
    他低头看了看随辛，除了嘴唇看样子是被自己咬出了几个红印子之外，其他一切都正常。他松了口气，这才从容地进了书房。
    书房里安安静静地，纪保国正和纪沐时坐在窗边的凳子上下棋。两人不言不语，只是安静地看着棋面，却让人感觉气氛格外的凝重。他看了眼绞着手指却安静地站在老爷子身后的随辛一眼，侧头示意她去一旁的沙发坐着，这才抬脚走了过去，观看着局面。
    黑白两色的棋子错落有致，局面上看似一片祥和，只守不攻，实则正互相观望，等待着出击最佳的时机。纪衍看了一会儿，突然回过味来，原来这两人是正在较劲儿呢。他挑了挑眉，随手拉了个凳子坐在旁边观战。他倒是想看看，这回到底会是谁先妥协？
    纪沐时右手执着黑子，瞧见纪衍略带兴味的眼神，他神色自若地看着盘面，微眯的眼睛里有着一闪而过的自信。于是他微微勾起了嘴角，决定改变刚才那种温和的防守方式，换了颇为凌厉的策略，他抬手落下一子后，局势也随之变得紧张起来。
    异军突起。老爷子眉峰紧蹙了起来，低着头看着棋盘，满脸的严肃认真。思索良久后，他才缓缓落下一子。
    纪沐时修长的手指捏着棋子随意翻转着，见老爷子思前想后却下了这么一子，他便知道这是要妥协了。
    “啪。”纪沐时一子落，如利剑出鞘，直指敌人咽喉。
    胜负已定。
    老爷子看着棋局，感受到了纪沐时那势在必得的强势，叹了口气才缓缓起身走向沙发，见随辛不安地从沙发站了起来，他随意地摆了摆手，又回头看了两兄弟一眼，才接着道：“都过来坐吧。”
    随辛恭敬地应了一声，想了想，还是起身到旁边茶柜旁倒了杯茶过来，放在纪保国面前。这才坐下来便听他道：“其实你们都知道，我叫你们进来是要说什么！我也知道你们年轻人的想法和我们这一代有太多的不同……”
    纪衍眼见自己最忧心的事情已经发生，又怕老爷子因此事会气出病来，抿了抿嘴，“爷爷，你不用担心，这件事我可以……”
    纪保国看了纪沐时一眼，抬了抬手打断了他的话，“我知道你这做大哥的颇为自责，其实这也不怪你，有些事情可能你也不清楚。”他沉吟了一会儿，又看向纪衍，“有件事我原本不想提起，但竟然今天你们都在这里了，我也就和你们先说说吧！”
    纪衍看了眼纪沐时，见他闲适随意地坐在沙发上，不见任何的惊讶，便知这事是和随辛有关，而且他已经知道了。
    纪保国端了随辛泡的茶，喝了一口，觉得味道似乎还不错，点了点头这才说道：“还记得你五岁生日的那天，送了你一个弹壳作为生日礼物的随叔叔和辛阿姨吗？”
    纪衍点了点，有些疑惑老爷子怎么突然提起了这件事，那个时候，枪、支本来管控的就非常严格，而且又稀缺，虽然纪衍也从爷爷那儿见过，但是当时能得了这么个礼物，他也是高兴了很久的，因此此事他记得特别地清楚。
    “那是他们最后一次来我们家，之后他和小虹便搬走了。”纪保国陷入了回忆里。“没想到那却成了最后的一次见面。”
    那时候正是暴力毒品泛滥的年代，国家在这方面也一直在严厉打击，只不过警力稀缺，各种通讯技术又落后，要铲除每个犯罪团伙，缉毒警察经常是以身犯险。随原彬本就是缉毒科的一名警察，他其实是去一个毒，贩团伙“瓦尔”当了卧底，为了尽快取得他们的信任，他还申请带着同是刑警的辛虹，又顶着被亲戚朋友指责和鄙视的压力，一干就是五年之久，期间给了不少的第一线消息，也抓了好些团伙成员，只是当时一直未能抓到他们的头目。
    “瓦尔”在当时毒品交易市场上已经是赫赫有名，几乎所有的瘾君子都听过他的名号，其逐渐扩大的势力渐渐引起了警方的注意。当时的行动是由省局领导批示下来的，上头也非常重视那次的行动，特地调了已经是副局长的纪晋先做行动小组的总指挥，又下了死命令，务必要清剿掉这颗毒瘤。
    纪保国顿了顿，就着杯子又喝了口茶，摸了片刻才继续说道：“那时候，形势已经非常紧张……”
    “瓦尔”主要的贩毒对象又是青少年，有很多的人为了筹集赌资，竟然开始干起了抢劫或是拐卖儿童的勾当，为了抓到那个大毒枭，当时警方已经牺牲了三名眼线，可那也容不得警方缓口气，原彬原本在“瓦尔”那边隐藏了许久，机缘巧合之下得了一个线人的小道消息，说是头目瓦哥那几天会在一家酒吧内交易。90年代的通讯可没现在那么发达，随原彬让辛虹给上头递消息，自己便只身前往抓人。”
    随辛越听心里越紧张，她知道爷爷讲的就是她亲生父母的事，她不由得拽紧双手，哑声道：“后来呢？”
    “后来……”老爷子良久无语，再开口时，声音也有些嘶哑苍老，“当时晋先收到小虹的消息后就立刻支援了，只不过而且当时人手稀缺，本就是以少敌多，又没预料到他们手上竟还有不少枪支武器。哎，一切都是晋先的错，太轻敌了……”
    书房里有一瞬间的安静。
    “小虹当时已经有8个月的身孕了，原彬又帮晋先挡了一枪，根本没有时间掩护小虹出来，到后来，酒吧失火了……他们竟然选择了同归于尽。我记得当时感到医院的时候，小虹全身血淋淋的，第一句话开口就是要保住肚子里的孩子。”他看了看随辛，脸色忽然苍老了许多，带着些许的怜悯。
    随辛的手紧紧拽在一起，感觉到手心里有汗沁出来，她微微松了松，又握紧了手，怔怔的颇有些自言自语地道：“原来是这样……”虽然她心里一直觉得他们丢下她总会有原因，她也一直告诉自己不要想太多，可是潜意识里却一直想知道原因。
    原来他们真的不是像她偶尔冒出来的荒唐念头那样不要她，而且有太多的不得已……
    “当时情况很惨烈，消息传回来的时候，你妈妈一时伤心过度，摔了一跤也早产了，小孩却是没能保住。”
    那时的沈莲，刚痛失去丈夫又突然没了小孩，心理已经濒临崩溃的边缘，整天都有些神情恍惚地，住在医院的时候还经常跑去抱了别人家的小孩，纪保国看着不忍心，又见随辛无人看顾，于是当时就做了决定，把她抱了过来给沈莲养着。而沈莲见了自己心心念念的孩子，精神反而一下子好了起来，也似乎忘了之前情绪不稳时发生的事，只是把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刚出生的随辛身上。
    纪衍有些不可置信，声音里藏着些许震惊，高声道：“所以，他们两个是真的没有血缘关系？”
    原本他还以为是纪沐时在为了他们的不堪找的借口，原来纪沐时说的都是真的。
    纪保国点了点头，眼神柔和地看着随辛，“帮你取的这个名字也是对你父母的一种愧疚和念想，也有让你随心所欲、无忧无虑的长大的意思。我也曾想过，以后待你结婚后，再做主让你的小孩跟着随姓，也是希望原彬他，后继有人……”
    纪沐时看了看随辛，见她出了震惊和情绪稍许低落之外，其他都还好，便轻飘飘地扔出一个消息，“这个事情我已经在安排了，很快就会把小辛的姓改过来。”
    纪保国愣了愣，半晌才又点了点头，“这样也好……”
    “可是……”纪衍还想再说什么，外面突然传来杨芳舒的声音，“大嫂，你这是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