弄玉风云

76 番外


    天华五年,九月。
    大周摄政王妃庄敏瑶在京城率五千近卫军突然起兵造反,与她一起统领三军的赫然是亡国之君褚君兰。近卫军一路势如破竹,与城外埋伏的叛军里应外合,迅速占领京城。摄政王萧锦措手不及,在亲兵的拼死护卫下携侧妃田想容和幼子萧亮杀出重围,不知所踪。
    庄敏瑶占领京城的第三天将摄政王府中的藏娇楼付之一炬,大火烧了一天一夜,无数古董珍玩毁于火海。
    大火之后,庄敏瑶与褚君兰亦离奇失踪,叛军群龙无首。大周太后搬兵救援将叛军击溃,史称“兰瑶之乱”。
    十一月,天气萧肃。
    庄宝瑜挨在一张湘妃椅上翻看一则奏书,乖觉的宫女端来一盏热茶,然后将蜡烛挑的更亮。“啪”的一声,宝瑜合上奏折,揉了揉眼睛问道:“几更了?”
    宫女道:“娘娘,四更天了,您早些睡吧。”
    宝瑜摇摇头,刚刚站起身,只见李彧大踏步的从门外走进来,一把抓住她的手低声说道:“魏紫熙回来了。”而后他神秘一笑道:“不仅回来了,还给你带了件大礼。”说罢揽着宝瑜向前殿走去。
    走到前殿,魏紫熙早已恭候多时。当年的稚童已经长成了翩翩少年,个头直逼李彧,相貌英俊非凡,举手投足一派皇家风范,只是眉宇间难掩煞气,身上风尘仆仆,面容略显憔悴。宝瑜赶忙几步走了过去,一把抓住魏紫熙的胳膊上下打量,关切之情溢于言表:“大周之行如何?可曾受伤?”而后她马上沉下脸说:“你现在还真是敢翻天了!竟敢私自出京!还跑到大周去胡闹!”
    魏紫熙笑了起来,说道:“腻在京城里有什么意思?还是出去快活些,况且我这次出门可立了大功了,给姐姐带了件大礼回来,一会儿你见了肯定高兴,一定要好好犒赏我才是。”
    宝瑜沉着脸说:“带了礼物就觉得没事了?好吧,如果你的礼物我真的喜欢,那就功过相抵,我就免了你私自出游的惩罚。”
    魏紫熙眼睛一亮说道:“好,一言为定!”而后压低声音说道,“我把庄敏瑶擒来了。”
    “什么?”宝瑜吃了一惊,而后她很快镇定下来,“此话当真?”
    “当然是真的。”魏紫熙得意道,“在京城里憋得久了,我原本想南下溜达溜达,等坐到船上又改了主意了,让船夫改道去了大周。大周有血神教的一批属下,我这教主于情于理都该看望看望他们才是。”魏紫熙说到这里清了清嗓子,接着说,“我在大周京城里呆了几天,然后摸到摄政王府去找血神教的线人,没想到庄敏瑶造反了,当时外面喊杀声不绝于耳,那线人还以为是我到王府的事情暴露,匆忙之间把我塞进了摄政王府的密道。我顺着密道走到尽头,听到前方仍然是喧嚣不断,只好呆在密道里,不敢出去。那地方又闷又热,而且没有一点光亮,我在那地方呆了三天,摸遍了全身只带了一块点心,我饿的时候便咬一小口,绝不敢多吃,心里想等到这点心吃完的时候,不管外面是腥风血雨还是刀山火海,我都闯出去拼了。”
    李彧点了点头说:“让你受苦了。后来你是怎么出去的?”
    魏紫熙说:“后来我忽然听见外面有说话的声音。仔细听是个女人,只听她说‘兰哥哥,原来你在这里。’然后有个男人的声音说:‘你怎么来了?’那女人笑着说:‘我四处都找不到你,想着你原先就爱看书,就到萧锦的书房来看看,没想到你真的在这里,你在看什么?’那个男人说;‘没什么,就是随便看看。’忽然那女人拔高了嗓音,尖叫道:‘你在看她的画像!她把你逼到这样的境地,让你变得像丧家之犬一般,你竟然还在看她的画像!’男人说:‘我是偶然在书房看到她的画像的,阿瑶,我……’那女人冷笑着说:‘你当我不知道吗?你从小其实就喜欢她,想娶的人一直是她对吧?你忘了是谁一直在大金帮助你,忘了是谁一直殚精竭虑的给你出谋划策,忘了是谁冒了大险,五年前趁庄宝瑜被挟持的时候把你从囚禁之处营救出来,你这个忘恩负义的……’我听到这里就明白这两个人一个是庄敏瑶一个是褚君兰了。”
    宝瑜和李彧都不住的点头。
    魏紫熙接着说:“后来褚君兰低声下气的说:‘阿瑶,你对我的好我当然忘不了,她的画像我是在翻书架的时候无意间看到的。’庄敏瑶没管褚君兰说什么,好像对他又打又骂,一直说他没良心。最后褚君兰烦了起来,吼道:‘你够了没有?和你说实话,小时候我是一心想娶你的,庄宝瑜怎么赶得上咱们俩亲厚?但是有一天,我在净山寺的后山上,看见你和一个男人在一起,携手揽腕,亲热得如同情侣一般,那男人就是大金的皇子慕容言德!你说我没有良心,明明是你先水性杨花!相形之下庄宝瑜比你好太多了,至少她肯为了一个男人忠诚,不会随便出卖色相!’说到这里,庄敏瑶哭喊道:‘你知道什么?你知道什么?’褚君兰冷冷说:‘这五年来,我一直在你面前忍气吞声,哄着你,讨好你,你对我颐指气使,我知道我就是你手里的棋子,你要用我的脑子帮你出谋划策,好让你和庄宝瑜一较高下……’庄敏瑶忽然笑了起来:‘原来你的温柔软语都是在哄我,原来你的心里早就讨厌我了是不是?’褚君兰没有说话,两个人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褚君兰叹了口气,轻声说:‘阿瑶,刚才是我语气重了,你要知道,从小到大,我对你始终都是真心的,我怎么又会讨厌你呢?’忽然,褚君兰叫了一声:‘啊!你这是干什么?’庄敏瑶恨声说:‘褚君兰,我原本以为我们有旧时的情分,我将你从大宁救出来,从此之后你我二人同心协力谋得大周的天下,日后养精蓄锐也能和大宁一较长短。但是没想到,你对我早就生了二心,所以,只能对不住了。’。”
    魏紫熙说到这里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他口齿伶俐,将褚君兰庄敏瑶二人的语气神态学得惟妙惟肖,宝瑜和李彧全都听得入了神。
    “庄敏瑶到底做了什么?”宝瑜忍不住出口询问。
    魏紫熙摇摇头说:“我当时也不知道,听到外面乱了一下,然后全然没了动静了。然后就听到女人啜泣的声音,庄敏瑶哭道:‘兰哥哥,兰哥哥……’后来有个亲兵进来说道:‘主子,前方来报,萧锦好像顺着水路逃了……’这时候庄敏瑶好像有点疯了,她吼道:‘随便他跑到什么地方,去,传我的命令,把藏娇楼烧了!你们全都滚得远一点,没我的命令,谁都别到这里来!’然后她一个人坐在地上哭的很哀伤,嘴里面还絮絮叨叨的说着什么。”魏紫熙搔了搔头说:“原本我在那密道里就已经呆得十分不耐烦了,听她命令所有的人都不得到这个地方来,我就打定主意要从这里出去。我摸遍了前方的石板也没发现机关,后来我发现,如果我用力推,墙壁就向另一方转动。所以我卯足了力气,将墙壁用力一推,便看见了外面的情形。幸亏当时已经是深夜,若是白天,我的眼睛非让太阳光刺盲了不可。”
    李彧问道:“你在外面到底看见了什么?褚君兰是不是已经死了?”
    魏紫熙点头说:“不错,我看见褚君兰躺在地上,胸前插一把匕首,血流了一地,那匕首上泛着绿光,一看就是淬了剧毒。庄敏瑶伏在褚君兰的身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她看见我从书架后蹦出来吃了一惊,我没等她反应,反手过去点了她的穴道,然后将她扛到密道里,顺着原路跑了回来。从另一边出去的时候,血神教的线人正在密道的另一边寻找我,他趁乱将我和庄敏瑶带了出去。”
    褚君兰死了。庄宝瑜长叹一声,原本她答应了褚君桂留着他哥哥的性命,保他一世的富贵,没想到最后褚君兰竟然死在庄敏瑶的手里。正在感慨的时候,宝瑜忽听李彧问道:“庄敏瑶现在人在哪里?”
    魏紫熙说:“就在后面押着呢。这一路我怕她寻死,又怕她诡计多端逃出去,所以一直点着她的穴道。开始她不怎么吃东西,好像一心求死。我捏了她的嘴巴,强行把补药和稀粥给她灌进去。等到了大宁境内,她好像忽然之间想开了,开始吃饭,而且开始梳洗打扮了。”
    “你将她带上来吧。”宝瑜说道。
    魏紫熙点点头走了出去,不久,两个细长的身影就从大殿一头走了过来。宝瑜表面镇定,但是她的双手微微颤抖,不自觉的站了起来。忽然肩膀一暖,宝瑜抬头,见李彧揽着她的肩,轻声说:“待会儿小心,仅防庄敏瑶狗急跳墙。”
    宝瑜点了点头刚想说些什么,此时庄敏瑶已经带到了。她仍然穿着大周宫廷服饰,长裙迤逦,精美华贵。头发显然是经过她细心的梳理了,发式简约,没有发钗簪子,仅仅点缀着几枚珠花。她的面庞清减了不少,带着一股病态的憔悴之气,但是眉宇间仍然凌厉干练,双目沉凝似深潭一般。庄敏瑶双手缚在身后,但她挺直了腰杆,嘴角竟然还微微上扬。
    两姐妹就这样不着痕迹的互相打量着,忽然,庄敏瑶笑了起来,说道:“好久不见了。”宝瑜也点头笑道:“好久不见。”虽然庄宝瑜无数次的想象过她和庄敏瑶再次相见的情形:两军阵前,谈判桌前,庄景卿墓前……但是她从来没想过她们会这样见面。本以为两个人会剑拔弩张,针锋相对,没想到却平和的说了一句“好久不见”。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庄宝瑜吩咐宫娥彩女取了一丸药来,又让魏紫熙给庄敏瑶松绑,然后命宫女将药丸递到庄敏瑶的面前。庄敏瑶却丝毫犹豫都没有,将药丸拿过来,一口便吞了进去。
    摇曳的烛光之下,庄敏瑶看了看宝瑜美丽依旧的面容,缓缓说:“我原本就想在路上一死了之,但是不见你最后一面我却不甘心,我一定要见到你现在过的怎样,但是现在看见了又希望自己从来不曾看见,还不如就在路上死了。”
    说到这里,庄敏瑶笑了几声,问道:“有酒吗?”
    宝瑜点点头,吩咐太监拿了两坛酒来,给敏瑶搬了桌椅,她自己也坐了一套桌椅,和庄敏瑶遥遥相对。李彧和魏紫熙则站到一侧,默不作声。
    庄敏瑶满满的给自己斟上了一杯,仰面喝了一口,赞道:“好酒!”而后她抬起脸看着宝瑜说,“这是桂花酒吧?是咱们最后一起过中秋节喝的就是这个酒。”
    宝瑜点头说:“不错,自从那个中秋节之后,庄家就家破人亡,再也没有可能团圆了。”
    庄敏瑶没有说话,她一连干了几大杯,脸上迅速染上了一抹红晕,仿佛春天的海棠,美不胜收,她吃吃笑了起来,说道:“庄宝瑜,你知道我为什么恨你吗?你就是我不幸的根源!”说到这里,庄敏瑶又给自己倒上了一杯,缓缓说:“从小到大,我是庄家的娇女,见到我的人无不交口称赞。我的课业书法丹青是爹爹亲自传授的,他无数次的夸奖我,允许我自由进出他的书房。但是后来,你就出现了,你只不过就是个庶出的女儿,我原本也没把你放在心上,但是到后来,爹竟然对你另眼相看,让你成天到他的书房去,对我日益冷淡。后来我听说爹把军国大事都与你商量,我就愈发不服起来。凭什么?凭什么呢?我才是爹最欣赏的女儿,我比你又差在哪一点?”
    庄敏瑶又喝了一杯酒,话愈发多了起来:“后来我去净山寺上香的时候碰到了慕容言德,我知道他喜欢我。我定期和他相见,和他学朝堂之事。再到后来他想取而代之成为大金天子,我一心想做出惊天动地的事情让你们刮目相看,于是就为他献计献策。而当时我也听了双玉的传言,所以也想趁这个机会把你除掉,因为那个时候我就知道,如果天下有你的存在,我就永无翻身之日!”
    “你成功了,但是庄家也散了。爹也死了。”宝瑜冷冷的打断了她。
    “那是失误!”庄敏瑶有些急躁,她又将一杯酒灌下肚说道,“我原本只想让爹爹诈死,而后将他救出来,没想到他自己寻了短见……”敏瑶叹了口气接着说:“我在大金的宫廷,处处小心,如履薄冰,我是个什么权势靠山都没有的女人,况且我的身份还是见不得人的,我处心积虑壮大自己的势力,在宫闱之中摸爬滚打,然后我知道,我不仅要活下去,我还要握着重权,和你一争高下!”说罢她哈哈笑了起来,言语之中透出几丝得意:“我这一生,大富大贵,朝廷之争,宫闱之乱什么没经历过?在这世间能手握重权的女人能有几人?”
    宝瑜默不作声,她端起酒杯喝了一口,淡淡道:“你可曾有两情相悦的琴瑟相和的夫君?你可曾有肝胆相照舍生忘死的朋友亲人?你可曾有活泼可爱承欢膝下的孩儿?”宝瑜说罢缓缓摇头:“可怜啊,你争强好胜了一生,怎么就忘了呢?你不光是个能主掌生杀大权领袖,你还是个女人……”
    这句话说完,庄敏瑶“噗”的吐出一口鲜血。她已经吃了大宁的秘药,此药服下,只要情绪激动异常便会毒发身亡。她刚刚听了宝瑜的话,仿佛一记闷棍打在她的胸口,让她气血翻涌。
    你可曾有两情相悦的琴瑟相和的夫君?
    你可曾有肝胆相照舍生忘死的朋友亲人?
    你可曾有活泼可爱承欢膝下的孩儿?
    可怜啊,你争强好胜了一生,怎么就忘了呢?你不光是个能主掌生杀大权领袖,你还是个女人……
    四周的轰鸣之音灌进她的耳朵,庄敏瑶感觉天旋地转。她强自稳定身形,颤抖着想拿起酒坛子倒酒,但怎么都举不起来。这时,淡红色的裙摆映入她的眼帘,庄敏瑶抬头,见到宝瑜站在她的面前,取过坛子给她倒了最后一碗酒。
    “谢……谢……”敏瑶惨然一笑,大口将酒灌下,而后趴倒桌上登时气绝。
    一股冷风袭进空荡荡的大殿,吹熄了一盏盏闪烁的烛光。
    后记:
    天华六年,大宁重兵压大周边境。大周太后向宁求和,甘愿称臣。次年,大宁派兵进驻大周。
    萧锦在兰瑶之乱中受了重伤,携妻儿亲信北上,在草原安家落户,争权夺势之心愈淡,而后得知大周向宁称臣,明白复国无望,一辈子没有再回中原。
    褚君桂纵情于山水之间,王孙公子却真正做了个洒脱随意的烟波钓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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