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将梁红玉

46 此时此夜难为情


秋月清,秋月明。落叶聚还散,寒鸦栖复惊。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
    如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
    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知。
    —— 唐  李白   《秋风词》
    ………………………………………………………………………………………
    屋外,又开始下起了零零星星的小雪。
    阿绫紧了紧衣领,双手怀揣在袖子里,冻的两腿直哆嗦,终于来到西院。刚过来,就听见一阵悦耳的琴音。
    “砰砰砰”,阿绫敲了三下门。
    门开了。屋内,红罗帐暖,一盆炭火燃烧着正旺。韩世忠斜躺在太师椅上,面前放着一把琵琶,周如筠上前开门。
    阿绫把手上的东西一股脑全都递给周氏,结结巴巴地说道:“这是给你的。”说完,往周氏怀里一塞,逃也似的就要溜走。
    周氏狐疑地看了一眼怀中的东西,脸色顿时就变了。不过,还是保持她一贯的轻声细语,问道:“这些是什么?”
    阿绫咽了口唾沫,回道:“这是我家夫人送你的回礼。”说完,两腿一蹬,迅速跑走了。
    韩世忠见周氏在门口久久不语,起身,来到门边,问道:“怎么了?”
    周如筠还是一说话,小脸憋得通红,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
    韩世忠低头,只看见了那本《素/女心经》,信手拿起,刚翻了一页,脸上顿时就绿了。
    “梁红玉!”韩世忠紧咬牙关,恨不得现在就前去质问。她倒是大度,连这种书都送。
    然而,片刻之后,就又恢复了平静,转回到太师椅上斜躺着,半眯着眼说道:“继续吧。”
    周如筠走到香炉处,安神散染的正旺。烟雾缭绕,冉冉升起,一时恍如仙境。在这若隐若现当中,周氏把刚刚得到欢宜香一股脑全撒了进去……顿时,芳香四溢。
    周如筠的嘴角隐隐勾起:梁红玉,你既然主动送过来,就不要后悔。
    琵琶声再起……铮铮然似战鼓鸣,啾啾然如黄莺唱。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说不出来好闻的味道,韩世忠忙吸了几大口。常年嗅到的都是战场上的血腥味,这种味道让他浑身都舒适,只是,忽然间有些唇焦口燥。
    周如筠顿时递来一杯酒,浅笑道:“将军可是口渴了?”
    韩世忠点头。这世上如若有解语花、有忘忧草也该是周氏这样的了。一杯酒下肚,小腹不禁灼灼发热。再细看眼前这人,竟然有些模糊,心底里不知怎么的竟然涌出一些异样的情绪。
    周如筠轻启朱唇,轻吐兰气,将蜡烛吹灭了,眼中有着无限温柔:“将军可是累了,今晚早些就寝吧。”
    韩世忠点头,正打算走到床上,脚步却不自觉地移到了门口。转过头来,韩世忠安慰周如筠道:“你先睡,我要如厕,一会儿就回来。”
    出门。院内雪花已经打了,地上积了厚厚的一层雪,踩上去,咯吱咯吱作响,像是人骨骼破碎的声音。不知不觉,竟然走到东院红玉所在的房间。
    里面,灯已经熄灭,隐约可听见传来均匀的呼吸声。习武之人,当武功到了一定境界的时候,听力也高于常人。
    韩世忠苦笑一声:是自己多情了,她好好的呢。
    心里,竟然有些空荡荡的。这样想着,脚步的方向又掉了过来,回到了西院。
    刚推门,周如筠竟然还在床下等候。手里捧着一杯热酒,笑道:“将军,外面下雪,天凉,再喝杯热酒,暖暖身子吧。”
    韩世忠接过酒杯,仰头而尽,腹部的热气再次腾腾直上。
    “好酒。”韩世忠嘴里含酒,含混不清地说道。
    周如筠微微一笑。这酒,正是刚刚梁红玉送过来的暖情酒。
    朦朦胧胧中,韩世忠搂过周如筠的身子,说了句什么,就进入了梦乡。周氏听的清楚,韩世忠刚刚叫的正是“红玉。”
    夜幕中,周如筠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恍若罂粟绽放。翻身过去,解开了韩世忠的衣衫……
    漆黑的房间里,梁红玉辗转反侧。
    身边,躺着彦直和四季这两个孩子。韩府里面,最暖和的房间,就是自己居住的这间。下雪了,她怕两个孩子冻着了,更怕自己受不了这凄寒孤寂,就把两个孩子接过来了。不成想,两个小家伙已经睡着了,自己依旧睡意全无。
    夜,静悄悄的。竖起耳朵,甚至可以听见雪花落下的声音。想到西院,红玉心头就是一紧。为了强迫自己收回思绪,红玉用指甲狠狠地掐了一把大腿。时至今日,她才发现,原来世上还有一种疼痛要胜过雪里一支蒿发作的时候,那便是心中的痛苦。
    想起白天她让阿绫把那些东西送到西院,当时做的义无反顾,现在却隐隐有些后悔。梁红玉啊梁红玉,你怎么就这么能折磨自己呢?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睡着了。
    清早,不知那个坊巷里的公鸡刚刚打鸣,梁红玉立马就醒了。推门而出,晨光正熹微,仆人们还不曾起床。屋顶上,院子里,光秃秃的树枝上,到处都是银装素裹。
    低头,梁红玉看见一排有些疏松的脚印,足记是从西院过来,立于此地,接着,又回到西院……看着那脚印的大小,梁红玉心中顿时就明白了是他。昨夜,他竟然来了又走了。
    红玉叹了口气,拢了拢身上的衣服,不知是喜是忧。
    大门忽然被推开了。张然拿着扫帚就冲到院内开始扫雪,呼哧呼哧扫个不停。很快,院内的积雪就被他扫出了一条宽阔的小道来。
    梁红玉忽然心念一动,叫道:“张部将,别扫了。”
    张然抬头,这才发现梁红玉正直立门口。似乎是没有想到她竟然起的这么早,张然一时有点紧张,生怕红玉又想出什么坏点子要他办。
    果然,梁红玉贼兮兮地笑着说道:“别扫了,剩下的归我。”接着,走到院内,对张然做了个鬼脸,说道:“你、去、搬、雪。”
    张然叹了口气,哭丧着脸,乖乖前去运雪了。
    梁红玉将这些雪滚成一堆,然后,再把两个球摞在一起,用树枝扮做四肢,一个雪人就做成了,活灵活现,甚是可爱。梁红玉又勒令张然过来,如法炮制,又做了好几个。一群雪人,神态各异,静立于院内,等待检阅……
    弄完之后,梁红玉端来一盆水,哗的一声,全部泼往雪人身上。
    张然一惊,心中暗道:“好不容易堆好的,夫人你能不能别这么造?”
    没想到,一炷香的时间不到,那雪人身上的水,竟然全都凝结成冰,更加坚固。一脚踹上去,几乎没怎么变形。
    梁红玉拍拍手掌,对张然说道:“明白了吧?”
    张然点头,似有所悟:“夫人说的是置之死地而后生的道理吧。您给雪人泼水,看似是在毁它,实际上则是在让它获得新生。”
    梁红玉抬头,看了几眼张然,默默地点头,说道:“我只是想告诉你冰比较坚固而已。”
    张然低头,尴尬地摸了摸鼻子。
    梁红玉偷笑道:“不过,你说的也对。据我所知,金人的老巢是在黄龙府?”梁红玉看过地图,黄龙府貌似就在今天吉林一带。
    张然不明所以,点头说是。
    梁红玉弹了弹自己衣服上的雪花,继续说道:“金人那边的防御极严,路远兵疲,攻城最难。如果真的有一日想要直捣黄龙,可以选择冬季,浇筑冷水,筑梯而上,则可手到擒来矣。”
    张然竟然听呆了。半晌,跪于地上,叩首道:“夫人真女中豪杰也。”
    临窗,韩世忠正好看见了这一幕,脸色黑沉沉的。
    此时,大家都醒了,院子里渐渐热闹了。彦直最先看见院中的那几个雪人,笑呵呵得跑过去,左摸摸,右摸摸。
    红玉一拍手:“既然大家都起来了,那咱们玩打雪仗吧!”
    阿绫问道:“打雪仗是什么?”
    红玉微一发愣,怕这边跟自己在现代社会时玩的不一样,就又重复了一下规则。说干就干,一行人分成两拨,开始互砸。有负责运雪的,有负责捏球的,有前锋,有后卫。一个雪球过去,顿时绽开了一朵雪绒花。在这笑声中,雪地里,梁红玉就像一个火红色的小精灵,来去穿梭。
    韩世忠静静地看着,有些发呆。外面声音太大,周如筠吵醒了。睁开眼,看见韩世忠独自站在窗前,看向外面。他的眼睛里,竟然全都是那个红色的身影。心里不禁一阵醋意涌来。
    不过,嘴上还是温柔地问道:“将军在看什么呢?”
    韩世忠不答,推门出去,一个雪球从天而降,顿时,韩世忠的头发上沾满了晶莹的雪粒子。
    梁红玉赶忙哆嗦着道歉:“不好意思啊……我……”一边,暗自嫌弃自己怎么这么手欠。
    一旁,张然也急忙赶过来,帮韩世忠拂去身上的残雪,替红玉解释道:“妇人她不是故意的,我们在玩打雪仗……”
    话音未落,韩世忠铁青着脸,狠狠地瞪了一眼张然,说道:“没大没小!”说完,拂了一袖,转身进屋。
    留下张然在原地诧异:十数年来,将军从来没有像今天这般训斥过自己,今天到底是怎么了。
    屋内,韩世忠大口大口地喝着茶。为什么,她跟张然在一起都比和自己一起开心?屋内的安神散缓缓升起,呼吸着这香味,韩世忠的心情这才平复下去。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