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将梁红玉

53 繁华事散逐香尘


繁华事散逐香尘,流水无情草自春。日暮东风怨啼鸟,落花犹似堕楼人。
    —— 唐杜牧《金谷园》
    此时的东京城内,也是一副乱糟糟的情形。
    早在去年十一月,当时韩世忠刚刚离开汴京前往浚州时,就有消息传来,说是金人宗望带领东路军已占领燕山府。燕山府守将郭药师出城投降;西路军宗翰从河阴南下,攻占朔州、代州,很快就包围了太原。
    消息传来,据说宋徽宗赵佶直接惊厥昏死于紫宸殿内。直到御医奉命前来,医治多时,赵佶这才缓缓苏醒。刚睁开眼睛,就看见文武官员立于殿前,一个个翘首企盼。
    赵佶叹了口气,自从当上皇帝以来,他一直都是纵情于花鸟字画美酒声色之中,从没有像今天这般痛苦。
    “陛下,百姓们还在等着你拿主意啊?”
    赵佶叹了口气,豆大豆大的汗珠从他那惨败的脸上落下。他想起自己登基这些年来,几乎没怎么为百姓做过什么善事儿,各种造作工程惹得天怒人怨。如果金人真的破城而入,恐怕自己还没丧命于金人手中,就先惹得百姓群起而攻之。
    这样想着,心中又是一阵害怕。
    宰相王黼看见徽宗的这副面容,轻轻咳嗽两声。
    赵佶立刻知道王黼有话要说,于是,立即屏退左右的宫人官员,单单留下王黼在紫宸殿中。王黼这才上前,作揖道:“官家,有句话老臣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赵佶道:“如今已没有外人,卿家尽管说。”
    王黼这才放心答道:“其实,这战场形式如今咱们已是心知肚明。咱这大宋江山可谓岌岌可危矣,陛下何不在此时把江山社稷丢给他人,但实权仍留在手中,官家自己落个清净。纵使结局再坏,也没人能怪罪官家了。”
    赵佶一听,大喜道:“这主意好,关键时刻只有王卿能为朕排忧解难。”这一高兴,刚刚的昏厥症立即就好了,于是,再度叫回外面等候的官员,颁布了以下决定:“朕自登基以来,大误江山社稷,今下令废除花石纲、造作司,以此诏罪己。”停了停,赵佶估摸着自己这番话已经情真意切,深深打动下面的臣子了,于是,又说道:“从今天开始,朕要反思自己,这朝政实务,劳烦开封府尹替朕处理了。”
    此话刚落,朝野一片寂静,无人敢言。
    赵佶满意地笑了,正准备说:“就这么定了。”不料,太常少卿李纲突出走上前来说道:“陛下,臣以为,开封府尹官职太低,又非皇亲国戚,不足以安天下。”
    赵佶思索片刻,眼睛不停地瞟向殿下所立诸人,想找到什么人能够为自己排忧解难。突然间在百官当中看到自己的大儿子——赵桓。顿时,灵机一动道:“那朕封太子赵桓为监国,代朕料理国家,这总行了吧。”
    年轻的赵桓立在群臣当中,乍听见这个消息,立即低下了头去,看不出是喜是忧。
    没想到李纲依旧不满意,继续劝谏道:“陛下既想让太子代为管理国家,虽封为监国,依然有不少事情需要得到圣上的应允才可以处理。希望、陛下、要么自己亲政,要么、退位让贤。”
    赵佶听到此话,顿时脸色大变,诘问道:“李纲,你想逼宫吗?”
    李纲扑通一声跪于大殿地上,解释道:“臣不敢。只是现在正是战乱紧急之时,微臣所想的一切都是为了江山社稷计,虽九死亦不悔,恳求陛下息怒。”
    大学士李格非也上前说道:“臣附议。”一时,“附议”之声响彻殿堂中。
    赵佶颓然瘫倒在龙椅上。只不过一天,赵佶头上的皱纹好似多了好几条,头发也由斑白变成了纯白。良久,他长长地叹了口气,起身说道:“也罢。即日起,桓儿就为大宋国主;而朕,不、老朽,愿为太上皇。”
    消息传来的时候,梁红玉正在教导小四季舞刀。突然间,大刀只落地上,刀刃砸到了红玉的脚尖,顿时把小四季吓了一大跳。
    小四季眨着不识人间愁苦的大眼睛,关切地问道:“红玉姐姐,你没事儿吧?”
    梁红玉揉着发疼的脚尖,由于思绪太多惊恐过度,反倒没有没感觉到脚上的疼痛,只是木然地说道:“没、没事儿。”一边,又愤恨地小声骂道:“赵佶怎么能这样?自己把国家搞臭了,现在又甩锅给儿子;见过坑爹的,没见过像这样坑儿子的!”
    小四季不解,问道:“红玉姐姐,你不是说道君皇帝不是个好皇帝吗?现在他终于退位了你怎么还不高兴呢?”
    梁红玉摇了摇头,在心中默默思忖道:果然,事情真的按照历史进程前行了。嘴上便说了出来:“让下人赶紧收拾好东西,汴梁虽好,已不是久居之地。”
    如今,三个月悄然过去。梁方平失浚州,金人已渡过黄河的消息传来,朝野上下更是惊慌一片。大家都知道,黄河一失,则东京汴梁于金人而言,不过是囊中取物矣。
    这一夜,整个汴梁城的人都无法安然入睡,因为太上皇赵佶要逃跑了!赵佶不但自己要逃跑,而且还带着一干侍卫护行,甚至把徽宗时代有名的六贼还带在身旁。赵佶本来是打算悄悄溜走,不料,不知道是谁放出了消息,一时,整个东京城的人都知道了这件事,甚至有文武百官跪立在太上皇寝殿外面,然而,赵佶依旧是义无反顾地选择要逃跑。
    汴梁城有名有势的达官贵人纷纷求船转移。梁红玉这几天也在为这事儿忙活。东京肯定是要被围困的,与其留在里面白白等死,还不如逃出去再说。然而,在这非常时刻,却是一票难求。梁红玉东奔西走,把她能想到的办法全用遍了。可无奈她来此地虽已年近三年,但对于官场关系依旧不甚了解。到最后,才勉强求来一张船票。
    盯着这仅存的一张船票,梁红玉发愁了:到底要不要一个人逃走呢?求生的欲望和心里的那点良知在不停地斗争。最终,梁红玉说服自己:自己本就不属于这个时代,赤/条条来赤/条条去,本是自己的宿命。退一万步来讲,十二月和小四季,以及这里的大小管家,他们不过是仆人而已;就连彦直,也不是自己亲生的孩子。
    这样想着,梁红玉就打算夜晚去渡口乘船离开。临行前,虽是满心愧疚,但还是强压住悲伤,不停叮嘱道:“你们一定要保护好自己”、“我去南边走走就回来,回来的时候你们一个都不能少”。
    众女子点头答应,眉眼里全是不舍。
    江岸上,兰舟催发。行船的人已经来催了好几次,艄公们也开始吹响了鸣笛。这是船家起航的信号。
    此次来岸边送行的,只有十二个姑娘和阿绫、樱桃。不知道为什么,彦直和四季没有来。也许,两个小家伙还是不愿意承认梁红玉竟然就这样把他们抛弃了。
    不能再磨叽了。梁红玉抽开手臂,拧起眉头,硬是逼着自己离开了。纵身一跃,跳到船上。
    这一次,终于明白了柳永的那句“念去去,竟无语凝噎”。
    龙舟外面虽然装饰的灯光璀璨,但船上的人出乎意料地多,一个挨着一个,摩肩擦踵。不是士兵,就是达官贵人的家眷。毕竟,这是赵佶御用的楼船。
    梁红玉站在人缝里,拼命地往里钻。她曾经以为,在现代社会中出现的春运挤火车的场景绝对不会出现在古代社会,现在开来,的确是她想多了。此时的人山人海,绝对不亚于春运。
    不知道是哪里出了什么,拥挤的人群开始起哄。梁红玉屏息细听,这才听见艄公叫道:“别挤了!别上了!船已经没了吃水线,没法开了!”原来,因为挤上来的人太多了,已经超过了那船的承载力,竟导致楼船无法航行。
    “请没有持票者下去!”有官员在拼命喊叫,努力维持船上的秩序。然而,人群依旧混乱,既然上了船,抓住这跟救命稻草,就没有人愿意再放手了。这声过后,船上的人不减反多。
    又过了一会儿,人群中哄声更大了,在这起哄声中,竟然还包含着哭叫声、嘶吼声,以及,兵器碰撞的声音。空气中也开始弥漫着浓浓的血腥味儿。
    “发生了什么?”梁红玉思索道。皱着眉头往外看了一眼,无端却发现堂堂禁卫军竟然直接挥舞着大刀砍杀着船上的乘客。为了让楼船能够顺利起航,那些手无缚鸡之力、只想着乘船逃命的人,终是没能等到开船,没能等到金兵到来,就先丧命在自己人的手中了。
    当然,这些被杀的乘客当中也有部分官吏士兵的亲眷,顿时,船上的禁卫军就开始分为两拨。两个阵营的人拔刀拼杀,被砍掉头颅的人就直接被踹到江水里面。江面溅起巨大的浪花,仿若煮饺子一般。水浪一层层撞击着汴梁河岸,岸上的人惊奇地发现:河水竟然已经成了红色的!
    刀光一闪,梁红玉匆忙拉过身旁抱着刚刚出生婴孩的年轻妇女,护着他们躲过了刚刚这劫。那小孩皮肤像水一样,浑身通红通红,皱皱巴巴的,看样子应该是刚出生不久。也是可怜孩子,刚刚出生就遭此灾难。那年轻妇人见到眼前的场景,显然是吓懵了。拉着梁红玉哀求道:“侠女,求你救救我们母子吧。”梁红玉叹了口气,轻喝道:“把孩子抱紧了”。妇人紧紧抱住怀中的婴孩儿,梁红玉双手紧紧抓住妇人衣衫,纵身一跃,竟然越过了外面的重重守卫,落在了船舱里。
    那里面守卫森严,正是赵佶和蔡京童贯等六贼待的地方,该是比外面甲板上安全得多,希望这孩子能够平安渡过此劫。小男孩眨眨眼睛,依旧是一副不知人间愁苦的模样。那妇人俯身谢过梁红玉:“我替游儿谢过恩公。他年若到越州山阴,请一定来陆府做客,我们定要替吾儿务观报答您的恩情。”
    梁红玉挥手,示意不足挂齿。心中想的却是韩彦直和四季,他们也曾跟这初出襁褓的婴孩一样,也是鲜活的生命,为什么自己竟忍心弃之于不顾?越想心里越是不忍,甚至于气结于胸膛,一发不可收拾。
    两行清泪沿着腮帮子就落了下来。
    不行,我不能这样。梁红玉心中默念道,双手一用力,就撕碎了捏在手中的船票。往上一撒,船票在众禁卫兵的厮杀当中随风飘散,如梦如幻。
    梁红玉不再留恋,跃下楼船,一路往北走去,趁城门尚未完全关闭,一直奔回韩府。还没回到府上,远远地,就看见两个小身影手拉着手坐在大门前面的台阶上,一动不动安安静静地看着远方。待梁红玉走近,这才发现这两个小人儿竟然是四季和彦直。
    梁红玉嗔怒道:“天这么凉,在门外坐着干什么?赶紧进去!”
    看见梁红玉回来,韩彦直轻轻地笑了,四季却大哭起来,扑到红玉怀中:“我就知道,你不会丢下我们的!你会回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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