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将梁红玉

60 白发戴花君莫笑


堤上游人逐画船,拍堤春水四垂天。绿杨楼外出秋千。
    白发戴花君莫笑,六幺催拍盏频传。人生何处似樽前。
    —— 宋  欧阳修  《浣溪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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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韩府的大门口,阿绫眼睁睁的看着梁红玉旋风一般地从南熏门外奔了回来,风尘仆仆。她家主人头上豆大的汗珠一滴一滴地往地下掉,右腿一瘸一拐地捣腾着。继而,连头都没回一下,就冲进了屋里。
    “嘭——”的一声,房间里重重的关门声传来。
    阿绫吓了一跳,心里纳闷:不是去南熏门外查看情况了吗?又发生了什么?
    又过了一会儿,耳畔传来了哒哒的马蹄声。阿绫回头,一位穿白袍的大将疾奔而来……阿绫抬起自己的两个爪子,狠狠地掐了一把自己的脸蛋,顿时,疼的眼泪直下。
    “唔,不是在做梦!”“唔,将军回来了。”阿绫泪如雨下,直接扑了上去。
    韩世忠刚刚在南熏门外一看见梁红玉的身影,二话没说就急着追了回来。现在这会儿正想着赶回房间里。不料,刚下马,一个粉色的肉团就向自己扑了过来……
    韩世忠赶忙抬起胳膊,阿绫往前的冲势顿时被阻断了。
    “呜呜呜,将军你没死啊……”阿绫大声嚎叫着。
    韩世忠一脸黑线,这话怎么听怎么不对劲儿,好想把这玩意儿扔了啊。良久,阿绫嚎啕完了,这才擦干眼泪,一脸无辜地问道:“将军,你怎么不进屋啊?红玉姐刚刚跑进了房间里。”
    韩世忠白了一眼他养大的智障丫头。废话,我不进屋不是你在这儿拦着的吗?
    随即,韩世忠脱下白袍,扔给阿绫,自己也一阵风一般地跑到了东院。
    走廊上,韩世忠迫不及待地就想要推门,最终,还是收回了已经伸出去的手。捋了捋自己散乱的头发,和已经脏的不成样子的铁甲,抹了把脸,咳嗽了一声,这才抬起手来,轻轻地开始叩门。不多不少,正好三声。
    然而,房间里面依旧是死一般沉寂。
    韩世忠不甘心,又扯开嗓子,用他自以为格外温柔懂事的声音叫道:“红玉,开门,我回来了。”
    然而,依旧没有任何动静。
    院内,看客如阿绫安叔四季已经笑得直不起腰来了。韩世忠一脸气急败坏,回头,看见身后一群看热闹的人,大声吼道:“滚!”
    顿时,人群尽散。
    就这样,韩世忠又鼓捣了差不多半柱香的时间,已是嗓子干哑、满头大汗、筋疲力竭,屋里,依旧没有任何回应。直到现在,韩世忠才意识到自己曾给屋中人带来了多大的伤害。
    “红玉不会真的再也不理我了吧。”韩世忠心中一急,竟然直接把门劈开了。
    屋里,梁红玉正对着铜镜,捂着脸,似有所思。韩世忠心中一热,也顾不了太多,一把把眼前人拉到自己怀里。伸开双臂紧紧抱住怀中的人,生怕一把小心又把她给放跑了。这四个月的分别,怀中人瘦的太多。若稍稍用些力气,就可以握住那人盈盈一握的腰肢,以及嶙峋的瘦骨。这样想着,韩世忠心里满是心疼。
    不该、不该把汴梁城这样一个困局留给她一个弱女子独自来解。他无法想象这四个月眼前的女子是如何殚精竭虑步步为营想要保护所有人的性命。
    韩世忠将自己的脸深深埋进梁红玉浓密的头发当中,贪婪地呼吸着她秀发的气息。突然间,一缕白发就这样毫无预兆地出现在眼前。那白发,好像在发着耀眼的光芒,刺的他满眼生疼。
    怎么会这样?四个月前还是一头黑发的。
    “红玉,对不起,我以后一定不会再抛下你一个人。”
    韩世忠一手抚摸着梁红玉缎子似的秀发,嘴唇却不由分说地探向眼前这人。她这小嘴儿多像红色的樱桃,红嘟嘟的,惹人喜爱,韩世忠情不自禁地凑上去舔了一下,又舔了一下……感觉、软软的,滑滑的,嫩嫩的,根本停不下来。
    韩世忠的呼吸声渐重,越来越急,心中好似有一团火阻塞在那里。终于,他伸出舌头,像呵护着一个珍宝似的,小心翼翼地掰开梁红玉紧咬的牙关。那里面,又是一个新的天地,让他想要尽情探索……
    忽然,韩世忠感觉到梁红玉薄弱的身体一阵颤抖,自以为梁红玉已经被自己勾起情.欲。正想继续探讨时,梁红玉硬生生推开了韩世忠,咬牙切齿地吐出几个字:
    “韩世忠,我·操·你大爷!”
    韩世忠愣在原地,这才看出梁红玉的不对劲儿来。她满脸煞白,嘴唇微微颤抖,眼睛充满血丝,一双手青筋暴起,好像在拼命压抑着什么似的。
    “你怎么了?”韩世忠关切地问道。
    “滚!”梁红玉又狠狠地吼了一句。
    不知道怎么回事儿,这一回,雪里一支蒿的发作竟然是在白天,而且没有丝毫征兆。她正在屋里与疼痛苦苦抗争,就是不想让人知道毒发才把自己锁在屋内,没想到,韩世忠这厮倒好,直接把门给劈开了,还趁机占了自己的便宜。一想到这里,梁红玉觉得自己与韩世忠一定是命中注定狭路相逢你死我活,不然,为什么这么多天都好好的,单单他一来毒就发了?
    看着眼前这人还不挪开,梁红玉一时气结,顺手拿过床头的枕头,一把砸向韩世忠,口中叫道:“看什么看?姑奶奶想让你看的时候你干什么去了?现在倒……”一句话还没说完,一口鲜血便从口里吐出,梁红玉就不省人事了。
    韩世忠急忙把梁红玉抱到床上,低下头,却发现有血丝缓缓从梁红玉紧闭的眼角流出……
    韩世忠大惊:“御医!快去叫御医!”
    李寒英被人快马加鞭带到。刚进门,连口气都没喘,直接就被韩世忠带到窗前。
    “李大夫,求您救她。”韩世忠说罢,竟然弯下膝盖,直接给李寒英跪下了。
    李寒英见状,顿时大惊,赶忙把韩世忠扶起,嘴里念叨着:“你、你、你何必行此大礼呢?”
    也不怪李寒英吃惊,自古都说,男儿膝下有黄金。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给人下跪的,何况韩世忠还是一名一身傲骨铁血铮铮的将军?
    韩世忠岿然如山,跪在地下,就是不起来,又重复了一遍:“求先生救她!”
    李寒英见状,叹了口气:“别说老夫无妙手回春之能,就算有,你这位夫人也能把自己的小命折腾完……”说完,竟掀起了梁红玉的裙裾,露出她被回旋钩伤到的大腿。那腿上被剜去的肉,至今还没有长出来。梁红玉身上光滑的肌肤到了此处,却仿佛山岭丘壑,坑洼不平。
    韩世忠闭上眼睛,良久,才让自己的情绪冷静了下来。刚准备说些什么,张然从外面匆匆跑进来,叫道:“将军,陛下召你进宫议事。”
    韩世忠看了一眼床上躺着的面容惨白的梁红玉,一时进退两难,不由得拧住了眉头。
    李寒英知他是不放心梁红玉,主动说道:“将军且放心前去议事,这里有我呢。”他和韩世忠好几年的交情了,由于医术高明,平时宫外的一些疑难杂症也是李寒英来治疗。
    韩世忠这才稍微放下心来,点了点头,换上官袍,和张然一道往宣德门方向走去。
    大庆殿内,赵桓端坐殿上。下面,整整齐齐站着两派官员。左边是文官,右边是武将。韩世忠进去的时候,殿内正在争论是否要追击金人。
    李纲和种师道主张要“护送”金人到黄河以北,金人孤军深入,沿路宋军可以随时复仇。但以宰相李邦彦为首的一群人坚决反对,生怕再次惹怒金人。一时之间,殿内吵作一团,谁也说服不了对方。
    赵桓正不知怎么结束这场争论,抬头,正看见韩世忠走进。顿时,心中大喜,遂转移话题道:“韩卿能否把浚州黄河作战详细告知朕?”
    韩世忠跪下行礼后,便一五一十地把当时的情况说了出来,包括大将梁方平弃军而逃。赵桓听罢,怫然大怒道:“梁方平误我!”罢了,叫来宫人,颁下圣旨:“擢韩世忠为武节大夫,隶属于京城四壁,并作统领。”
    “臣谢旨。”韩世忠跪下,双手举过头顶,接过圣旨。
    群臣陆续散去的时候,赵桓却突然又叫住了李纲,说道:“李卿慢走,朕有话要跟你说。”李纲遂向韩世忠使了个颜色,自己留在了殿上。
    出了宣德门,韩世忠便没有继续往前走,而是等在一旁。枯木寒冰,凉风瑟瑟。良久,韩世忠这才看见李纲一脸颓丧地出来了,赶忙上前问道:“什么事儿?”
    李纲一挥衣袖,叹道:“圣上不满我和种将军的抗金主张,已准备拟旨让我为两河宣抚使,种将军也、也要随我去往北方了。”说完,李纲拱了拱手,向韩世忠行礼道:“这汴梁城的百姓安危,就拜托韩将军了。”
    韩世忠心中大惊,连忙回礼:“大人不可。”
    一阵寒风吹过,汴梁城上空,吹来了几片云朵,瞬间,又吹走了。
    看着头顶上的风云变化,李纲一时竟有些失神。忽然间,张口说道:“尊夫人,巾帼不让须眉,有将门之才。”接着,便把梁红玉当日保卫东京的事迹简要告知韩世忠。
    韩世忠听罢,眼眶里已是泪水氤氲。终于,哽咽着说道:“她如今已是生死未卜。”说完,匆匆跃到马上,赶回家中。
    房间里,梁红玉还在熟睡,她七窍流出的血液已经被李寒英仔细擦拭完毕。虽然是在熟睡,但梁红玉脸上还是不时抽搐,牙关紧咬。这刺骨的疼痛让她无法安睡。
    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似的,韩世忠的脸上忽白忽暗,终于开口问道:“她还能活多久?”
    “最多五年。”
    “您能救吗?”韩世忠还是不死心地再次追问。
    李寒英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不知道是哭还是笑的神情,最终叹道:“没想到老朽神医妙手的一世英名最终竟被这个女娃娃给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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