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将梁红玉

59 离愁渐远渐无穷


候馆梅残,溪桥柳细。草薰风暖摇征辔。离愁渐远渐无穷,迢迢不断如春水。
    寸寸柔肠,盈盈粉泪。楼高莫近危阑倚。平芜尽处是春山,行人更在春山外。
    ——  宋   欧阳修   《踏莎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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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汴梁城外,天气不由得又冷了几分。汴水旁,一个年轻的公子回头望了望都城。晨光窸窸窣窣地透过他的睫羽,高挺的鼻梁衬得双眼显得更加深邃。那男子一身白衣,叹了口气,继而扭过头来,竟是一脸慷慨赴死的表情。
    仔细听,还可以听见那男子嘴中念念有词,吟诵着的诗句正是“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只是这隆冬的风过于猛烈,话刚到嘴边就被吹散了。
    年轻的公子终于不再去看身后送行的人群,而是拉起身边这个哭哭啼啼一脸愁苦的黑衣官员,说道:“别哭了,走吧。”
    那官员正是新提拔为太宰的张邦昌,擢升伊始,没想到竟然是来当替罪羊的。一想到就要前往金营去做人质,生死未卜,这让这个本来就胆小如鼠的官员怎能不怕?那个一脸正气的年轻公子,竟是当今皇帝的九弟,封号为康王,名唤赵构,今年才刚刚十九岁,正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时候。
    张邦昌擦了擦脸上的泪水,知道事情已没了转机,就乖乖跟着赵构来到了金营中。
    此时,宋钦宗赵桓已率先派人送来了一批金银。手里握着这些金子,完颜宗望整张脸都笑成了一团。
    忽然有金兵来报:“宋朝人质过来了。”完颜宗望放下手中的金子,转身,对金兀术使了个眼色:“四太子,我们去瞧瞧这南朝的公卿是何犬样?”
    帘旌微动,从门外率先进来两个人影。金兀术正在门后,猛地扑了上去,进来的那两人没有防备,应声倒地。
    金兀术骑在二人身上,竟是把这两人当成牛马坐骑,大笑道:“南朝公卿不过尔尔。”
    张邦昌刚刚擦干的眼泪立马又流了下来,连忙双手作揖,求饶道:“将军饶命,将军饶命。我上有八十岁的老母下有八岁的幼孩,我不能死啊——”
    “饶了你也可以,不过,先得给我磕头。”
    此话一出,身下那二人立马愣住了。张邦昌胆子小,竟然真的准备给金人磕头。不料,年轻的小王爷赵构却忍不下这口气,一把拦住张邦昌,挣扎着站起来,对金兀术反唇相向:“不跪!”
    金兀术一愣,没想到眼前这年轻少爷竟然蛮有骨气。一怒之下,竟将匕首抵住赵构的脖颈,逼迫道:“不跪我就宰了你!”
    赵构一扭头,目不斜视,死心与金兀术杠到底了。
    见此场景,金兀术心中怒火更盛,手中的匕首已隐隐刺入这少年的皮肤中。
    完颜宗望眼见形势紧急,立马制止住金兀术,劝说道:“四太子,这人不能杀,咱们还得拿他们当人质。得慢慢折磨……”
    金兀术一听,觉得此话有理。手中的匕首便拿了开来,脸色顿时由怒火冲天转为风平浪静。金兀术抄起手,傲慢地问道:“我乃金国四太子金兀术,你是谁?”
    赵构见状,也依样抄起手,昂起头回答道:“我乃大宋九皇子康王赵构是也。”
    张邦昌的脸色立即就变了,心中隐隐叫道不好。赵构竟然如此傲慢地就把自己的身份透露了出去,金人定会进行一般羞辱。
    没想到,听完这话之后,完颜宗望竟怀疑地上下打量着赵构。那赵构毕竟年轻,从未见过这样的场面,眼见着完颜宗望上下打量着,彷如芒刺在背,但既然话已说出口,就咬牙挺了挺胸膛。
    良久,完颜宗望竟然令士兵拿来一把弯弓,递给了赵构。“拉开!”
    赵构接过弓,挽起白色的衣袖,深吸一口气,竟然真的把弓给拉开了。赵构的母亲韦氏曾地位卑微,宋徽宗赵佶子嗣诸多,一不小心就把这个儿子给忽略了。赵构从小看见母亲畏畏缩缩,便暗自用功想要赢得父皇的欢心。在先生的教习之下,他不仅学习赵佶喜爱的书画花鸟,也习武练习,没想到竟然会在今天得以发挥作用。
    随着那弓与弦越离越远,完颜宗望的脸色竟越来越黑。待到赵构把全弓拉开的时候,完颜宗望一拍桌子,恼怒至极:“宋人狡诈,竟然欺我,你不是王爷!”
    赵构一愣,刚张开嘴想要辨明自己的身份,完颜宗望又说道:“大金的探子说了,宋朝的王室身体羸弱,胆小如鼠,像你这样的一定是某员大将的儿子。”
    说罢,就叫来禁卫:“把这骗子送回汴梁城内,让赵桓小儿重送一位亲王。”话音刚落,那禁卫就一路推推搡搡,把赵构推了出去。
    赵构回头,看见张邦昌依然两眼朦胧,泪流不止。只是在他临走的时候,用袖子擦了擦嘴角的眼泪,抬头看了一眼。
    赵构离开金营之后,牵了一匹瘦马,并没有重新返回东京城中,而是一路向西,去往西北军中。
    赵构走后,钦宗无奈,只得找到三弟肃王赵枢,将其送往金兵营中。那赵枢一过去,就跟张邦昌抱头痛哭。金人见到这番场景,心里顿时放心了,口耳相传道:“这才是真正的宋朝皇室。”
    韩府内,梁红玉百无聊赖,将嘴里扔了一颗冬枣。
    大势已去,她努力了,然而,终是无法阻止宋金的议和。直到此时,梁红玉才明白个人的力量在历史的车轮面前是多么不值一提。
    就这么不停地吃呀吃,桌子上竟然堆积了一大堆枣核。梁红玉捡起一个,门口一扔。忽然,门外传来一声申银:“啊呀,谁啊?”
    梁红玉起身一看,这枣核不偏不倚,竟然直接砸到安叔胡子上。安叔年纪大了,再加上这段日子里整个东京城内都是人心惶惶,这胡子竟然全白了。一片洁白当中,隐隐显露出一颗冬枣核,简直就像洁白的牙齿上,粘着一片青菜,说不出的别扭。
    “谁啊?是谁?”安叔吹胡子瞪眼,又吼了一遍。
    梁红玉咧咧嘴,正在犹豫着要不要腆着脸上去承认,却看见五月拉着四季往这边走来,顿时计上心头,咳嗽一声,语重心长地说道:“四季啊,你不要太调皮了,要学会尊老爱幼啊——”
    四季一脸懵逼,抬头看到安叔气急败坏的模样,也来不及解释了,赶紧撒开脚丫子就跑向了西院。
    “可看见了什么?”梁红玉把最后一颗青枣丢进自己嘴里。
    “一个白衣男子从金营里出来,骑上马朝西边奔去了。二十岁左右。”五月回答。她的手里拿着一个模样很奇怪的长筒琉璃镜。这是梁红玉画的图纸,以南方粗壮毛竹为筒,两端加上匠师磨成或凹或凸的琉璃镜。带上这个东西,用肉眼竟能看到千米之外的事物,甚是神奇。她最近几天,便是拿着这个东西,伏在城楼上观察着金人的一举一动。
    就这么个小玩意儿,便让五月彻底折服于梁红玉了。“夫人,这神物就是传说的千里眼吧。”
    梁红玉扯开嘴角笑笑,并没有告诉五月这在现代社会名字叫做望远镜,根本不是什么神物,而是小孩子的玩具。
    红玉回神,心里知道那逃跑的男子应该就是康王赵构了,心里不知是喜是悲,只觉得越来越沉重。“也许是天意吧。”梁红玉这样安慰自己。
    “还有,我看见金人已经开始拔寨收兵,应该是这两天就要撤退了。”
    二月初九。一个冬天以来一直阴沉沉的汴梁城突然间就放晴了。天空一碧如洗,万里无云。一连在屋里闭了很久的汴梁百姓也开始走出了街口,晒着太阳,互相问候着,就连小贩和卖油郎的叫卖声也变得更有劲儿了。
    这一天,金人撤兵。金人满载着黄金牛马一路北归,所过之处,顿成扫荡之势。包围了一个多月的汴梁城终于得以摆脱战争的阴霾,喘了口气,紧闭的城门也打了开来。这是战后的东京汴梁城。死者已矣,活着的人依然要热热闹闹地活下去。
    第三天,车尘响起,据说又有军队进来了。
    梁红玉心中一惊,金人军队不是刚刚走了吗?难道又去而复返。骑上桃花马,叫来阿绫和一月,一瘸一拐匆匆奔向南熏门。
    南熏门外,一片肃然之气。突然间,黄沙顿起,马蹄声响,如雷鸣阵阵。梁红玉下意识抓紧了桃花的缰绳。
    门开,外面陆续进来许多士兵。梁红玉睁大眼睛,这才看清进来的竟是宋军。各地勤王军队陆续到来了!梁红玉长舒了口气。
    虽说金人已经退兵,但这一群士兵,还是仿若天兵天将,突然降临到东京城中,给城中百姓仿佛吃下了一颗定心丸。
    人头攒动中,一匹高头大马上,一位面容清俊、目光炯炯有神的将士一袭白袍,缓缓走了进来。数月不见,他的发须尽乱,在这散乱之中却带着一丝从容和不羁。身上披着的那白袍,也因为征战沙场,染成了灰白色。
    在众多士兵当中,梁红玉一眼就看到了他。他瘦了不少,双眼毫无焦距地四散搜寻着,但眉如远山,眼如深泉,鼻梁高挺,薄薄的嘴唇紧紧地闭着……
    小时候,祖母曾经告诉自己,薄唇的男人薄情。梁红玉忽然想起这句话,强行忍住眼泪,牵起桃花,准备转头离开……
    韩世忠正巧看到眼前这一幕,急忙驱马前进,拨开人群,哽咽着叫了一声:“红玉。”那红衣女子身形一顿,但并没有回头,而是一瘸一拐地消失在了人群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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