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将梁红玉

62 恨君却似江楼月


恨君不似江楼月,南北东西,南北东西,只有相随无离别。
    恨君却似江楼月,暂满还亏,暂满还亏,待得团圆是几时?
    —— 宋  吕本中 《采桑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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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被拎着耳朵的感觉太不爽了。一路上,都有人投来不解地目光,梁红玉的两颊羞得通红,连忙嗷嗷叫道:“不敢了不敢了,羞死人了!”
    韩世忠置若罔闻,冷哼一声:“你还知羞啊!”进屋的时候,安叔看到二人纠缠在一起的模样,顿时别过头去。韩府的其他人见此场景,均是一边当做没看见,一边拼命忍住笑意,只有阿绫,一脸欠揍地向梁红玉吐了吐舌头,说道:“活该,让你不回来!”
    梁红玉迫于韩世忠的淫·威,不敢乱动,而是狠狠瞪了一眼阿绫。
    韩世忠可不管这些,径自把梁红玉从城郊提回屋内,往床上狠狠一扔。“哐——”的一声,梁红玉就与床铺来了个大大的拥抱,被摔的眼冒金星、头晕目眩。可见,眼前人是真的生气了!还没从眩晕里面缓过神来,韩世忠便栖身过来,托起梁红玉的下腮,一双漆黑的眸子阴晴不定,看不出在想着什么。忽然,韩世忠猛地把头凑过来,伸出舌头,蜻蜓点水般地舔了舔梁红玉有点干裂的嘴唇。顿时,一种酥·麻的触电感就遍及全身。
    梁红玉心中颇为忐忑地闭上眼睛。不知为什么,对接下来的进展竟然还有点小期待。但等了良久,也没发现有什么动静。睁开眼,韩世忠已经整理好自己的衣物,正好整以暇玩味儿地盯着梁红玉。
    梁红玉的脸又红了,心里一阵失落:原来自己刚刚竟是自作多情了,嘴上却结结巴巴道:“你、你、你……”
    不等红玉说完,韩世忠一根手指头就伸过来了,抵住红玉的嘴唇。接着,凑到梁红玉的耳边压低声音说道:“为夫要去上朝了,夜晚再满足夫人。”语罢,还特地哈了一口气,舔了一下梁红玉的耳垂,那种有点轻飘的感觉又遍袭全身。
    早朝上,钦宗皇帝果然迫不及待就要处置六贼了。等陈东的奏折一公开讨论,朝中的纯臣言官们已知朝中风向变化,赶忙历数六贼的种种罪名。赵桓怒不可遏,立即下令——蔡京被贬岭南,王黼被杀,童贯被处死,梁师成亦被贬到彰化,朱勔被斩首处死,李邦彦亦被贬向岭南。至此,六贼与赵佶的时代一去不返。
    韩世忠从朝堂上回来的时候,心情大好,等不及就想把消息告知梁红玉。推门而进的时候,梁红玉正端着茶杯在细细品味。可是,韩世忠没想到的是,梁红玉听此大快人心的消息之后并没有什么明显的反应。见此,韩世忠就像一个被泼了冷水的孩子,只好又悻悻地离开了房间。
    梁红玉呷了一口茶,心里暗自发笑。待到韩世忠离去之后,立马放下茶杯,洗手,燃香,朝着供台郑重拜了几拜。再起身时,眼中已是隐约有泪花氤氲。“梁缨不信鬼神,可是却感谢上苍,得此机会为天下苍生报仇,为苏门平反。”她还是没能忘记自己最初来到这个时代,就是为了男神苏轼。梁红玉抚摸着怀中的青丝结,那是当初眉山的寂然和尚送给她的。当时元祐党碑扑于道的场面犹在眼前,如今,这墓碑这始作俑者终于得到了报应。
    正在沉思中,房门突然间又打开了。梁红玉慌忙同心结塞到袖中。回头,韩世忠却已经走到面前。
    “你又、又有什么事儿?”梁红玉吞吞吐吐地问道。
    韩世忠一脸沉闷,别过头去,不再去看梁红玉可怜巴巴的模样,说道:“你昨天夜晚为什么不回?是不是跟今早这个有关?”
    原来是为这个!
    梁红玉心里感到颇为好笑,原来他也会吃醋!嘴上没理韩世忠,又继续喝了一口茶,这才慢慢吞吞地答道:“关你什么事儿?”说罢,顿了顿,白了一眼韩世忠道:“就准许你们男人有三妻四妾,然后还要女子三从四德?”
    韩世忠心中一震,抬头仔细端详起眼前这位女子来。在这个时代,从来没有人敢这么大张旗鼓地说着如此离经叛道的话来。韩世忠觉得自己越来越看不懂眼前人了。
    见韩世忠一时无语,梁红玉便不再相逼,起身,拍拍裙襦,就势就要离开。
    韩世忠突然凑上前来,狠狠吻住梁红玉的双唇,喃喃说道:“红玉,对不起。如筠是张俊大人送过来试探我的。我不接受的话,在这朝野之中就会被孤立,难以立脚。我……”说到此处,韩世忠竟一时语结,过了半晌,又笑着问向梁红玉:“鄙人汲汲于名利,你是不是…………看不起我?”
    梁红玉身形一顿,竟不知说些什么来。这是韩世忠第一次在她面前如此郑重地解释这些。沉默了片刻,叹息道:“荣华富贵,功名利禄,人生在世,总会有所追求。你……我又怎会嘲笑你呢?”大家都不是圣人,又何必要过分苛责。在这大宋朝中,若想保家卫国,就得先过官场这一关。
    一个月之后,被贬的六贼传来消息。蔡京在贬逐的途中死于潭州,梁师成在途中被缢杀,李邦彦死于桂州。梁红玉一开始就知道,这些人在被贬途中必然遇害。因为,多行不义必自毙。然而,人去楼空,大宋河山也被他们造的气数已尽。
    在这之后,宋徽宗赵佶只好写信给儿子,表示不再“窥伺旧职”,赵桓为了以绝后患,竟强制命令宋徽宗迁回都城开封,并将其软禁在偏殿中,不得任何人靠近。
    当宋徽宗迁回汴梁城的消息传来的时候,梁红玉整个人都不好了。本以为那场祸事已过去,但这样一来却隐约觉得越来越近接了。在近代的时候她就稍微了解一点历史,所谓靖康之乱二帝蒙尘,是把两个皇帝都抓过去了。
    虽说半年前才解过一场东京之围,但那时赵佶还在镇江,当初她心里还在窃喜这场灾祸就这样子过去了,历史因为她到来之后发生了转变。可是,此番徽宗回京,让她那刚刚放下来的一口气又提了上来。
    想到这里,梁红玉心情郁结,一时间在房里来回走动不下百遍。四季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
    秋季又来,落叶飘零,雁阵惊寒,一阵阵的叫声当中都透露着悲哀与肃杀之气。
    梁红玉紧了紧衣裳,这已经是她来这里的第四个年头了。又到金秋八月,为大宋争取的半年多来的喘息时间也在这时被打破了。半年多来,赵桓并没有吸取上次被围城的教训,没有对汴梁城加大军防,反而把李纲、种师道等大将降职,调离京城。梁红玉心中烦郁,几次托韩世忠上书,企图向朝廷说明利弊,最后结果都是如石沉大海,杳无音讯。
    一年以前,金军本来是分东西两路军长驱直下,西路军在攻打太原的时候久攻不下,于是,只有宗望他们率领的东路军直接从东边一路达到了汴梁城,从而与赵桓签下了城下之盟,带走了大量的金银,宋朝的宰相和王爷也因此成为人质。现在,西路军首领宗翰看见东路军领会了这么多的黄金物资,心里也直痒痒,急忙前来要钱。
    宋钦宗一听,怒上心头,拍案道:“此为背盟之举,简直就是欺负我大宋没人!”于是,下令让太原三镇坚守,并派遣种师中的种家军增援太原。
    后,金人派大使前来与大宋和谈。钦宗赵桓又在突然间改变了用武力对抗金朝的决定,决定接受和谈。
    这来和谈的使臣,名为萧仲恭,原是辽国贵族。他来之后,并没有提及金宋之间的和谈之事,而是秘密告诉钦宗赵桓,说是能招降辽国遗帝耶律余绪。这耶律余绪正是当年宋金两军联合破辽之后,漏网之后四处逃窜的辽帝。破辽之后,宋金两国曾立下合约:两国均不接受辽国降君降将。
    但赵桓一听道萧仲恭的消息之后,心中大喜,认定这正是扬我国威的好时机,竟把当初的约定忘在脑后。于是,秘密写了一封蜡丸书,交给萧仲恭,嘱托其带给辽国皇帝。没想到,这萧仲恭竟是个双面间谍,一转身,就把蜡丸书回交给金人宗望了。金人大怒,认为宋朝招降辽国遗帝,定是图谋不轨,扬言不日挥兵之下。
    这前后分明就是金人给赵佶设下的一个圈套,从而为他们挥师南下找到借口。待赵桓明白过来时,已为时已晚。
    这天晚上,韩世忠从宣德门回来之后,脸色就不是很好。梁红玉看在眼中,便不再与其争锋相对,而是令阿绫倒了杯热茶,送到韩世忠面前。
    韩世忠抬头,看了一眼这红衣女子,一仰而尽喝干了杯中的茶水。接着,一把搂过梁红玉,反手一挥,一阵风顿时升起,刮过。窗边刚刚还明晃晃的烛火突然间就熄灭了。
    双手褪去梁红玉的衣衫,将其塞进被窝之后,韩世忠就急不可耐地也钻了进来。被窝里暖意袭来,怀中女子的体香也阵阵袭来,韩世忠不由得心旌荡漾。一番被翻红浪之后,二人早已是筋疲力竭。韩世忠抱住红玉的额头,小声叹道:“红玉,我又要走了。”
    梁红玉回过头来,仔细地看清韩世忠脸上的每一道皱纹,以及他鼻尖渗出的细细密密的汗珠。突然间感到眼眶一阵湿润,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来细细抚摸着韩世忠的脸颊。最终,也只是说道:“活着回来。”
    韩世忠点头应诺。
    夜半时分,红玉突然思及一事儿,顿时辗转反侧。刚一转身,韩世忠便睁开了眼睛。梁红玉吃了一惊,嗔道:“你没睡着?”
    韩世忠摇头,笑而不语。
    “我想、带着孩子带着仆人们暂时离开这里。”梁红玉想了想,终是开口说了出来。
    “为何?”韩世忠不解。
    梁红玉低垂眼眸,心中黯然,心知韩世忠自是会追问下去。心中正百转回肠,万般纠结,不知如何说下去。总不能说自己知道历史结局,直接告诉他这地方不能待了吧?
    忽然灵光一闪:“假如你知道一座城里的人过一段时间要死了,但是他们自己却不知道,而你只有一瓶解药,你、你会怎么办?”
    梁红玉说的结结巴巴,颠三倒四,也不知道韩世忠究竟听明白了多少。靖康之乱就是这全城人的死难日,而知道历史真相的她,就相当于握有一瓶解药。
    话音刚落,韩世忠便直直盯着梁红玉。半晌,才郑重回答道:“那这瓶解药我不用了,我跟全城的人一起去死。”
    “为什么?”梁红玉不解,脱口问道。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红玉又连忙补了一句:“那为什么不事先让全城的人都离开那座城?”
    “因为事情还没有发生,城里的人不会贸然就抛家弃口相信你的话。”
    “那又为什么要浪费解药呢?”梁红玉继续追问道。
    这一次,韩世忠微微一笑,嘴角弧度便开始上扬,在这刚毅的脸庞上竟难得地增添了一份温柔。韩世忠静静地看着梁红玉的双眸,用手轻轻摩挲着她的秀发,待到手心都被软绵绵的秀发紧紧包裹住,这才开口说道:“红玉,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接着,又补充道:“别怕,无论结局怎样,你要知道,这些都不是你的错。”
    他是不是知道了什么?梁红玉抬头看向韩世忠,犹豫着要不要解释,韩世忠却制止了她,淡然一笑道:“听我说,汴梁城是我们大宋的国都,我们不可能轻易抛下,因为寸土寸金。你跑了出去金人还会再跟过来,所以,只能抵抗。”
    “还有,当所有人都死了,只有你一人独活的时候,那时候定会感到生不如死。”说完此句,韩世忠的眉心已是皱成一个死结。
    梁红玉忽然感觉到鼻子里一阵酸楚,眼泪就要喷薄而出。这么多天一直围绕在梁红玉心头的疑虑忽然间就消失了。为什么要逃跑呢?要走也得一起走啊?原来,自己的心思终是瞒不过他。
    天亮时分,梁红玉伸了伸浑身酸疼的腰身,扭了扭脖子,一回头,身边早已空空如也。四月端来青盐以供红玉洁牙,一边小声说道:“今早四更不到,将军已经出城。”
    红玉点头,顺手往嘴里塞了一把青盐,咸的让人作呕。抬头,凉风起天末,变、天、了。
    1126年。九月,坚守长达八个多月的太原城被攻破,宋将王禀帅太原军民与进军展开巷战,兵败后资金殉国。十月初,坚守四十多天的真定府被宋军攻破,宋将刘翊也是战斗到最后关头,才自杀殉国。真定府刺史张邈被俘后英勇不屈,被金军杀害。宋钦宗连续派出去的好几路议和使者,都被中途截杀。一时间,朝野上下,人心惶惶。
    得知诸多将领牺牲的消息之后,梁红玉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一连几天,不吃不喝,均在屋里研墨练字。姑娘们心中甚是疑惑,大家见到红玉前几天的坐立难安,怎么到了如此紧要关头她家主人竟然变得异常淡定了。
    四季终是忍不住好奇心,推门而入,却看见房间里乱七八糟全都是写过的纸条。四季拾起一张细细查看,上面赫然写着几个大字:“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四季的小脑袋瓜子接连转了好几圈,也没想出来这到底是谁写的。后来,干脆不想了,安慰自己道:“谁让自己就是不喜欢这些舞文弄墨的东西呢?”
    于是,小四季叫来了韩彦直,问道:“你说,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是谁写的啊?”然后,整整三天,轮到韩彦直不吃不喝,翻遍了家中的古籍,依旧没有找出来。
    吃饭的时候,梁红玉这才想起有好几天没见到彦直了。四季放下饭碗,一板一眼地回答道:“他说,什么时候找到你那句话的出处,什么时候再来吃饭。”
    梁红玉双手一抖,碗差点就掉了下去。尼玛,这句诗是晚清时候林则徐写的啊!现在还是北宋,他要是能翻出来那才真是见鬼了啊!照这种乱立flag的节奏发展下去,他这一辈子就别想吃饭了!
    于是,梁红玉站直了身子,郑重说道:“让他别找了,找不到的,那句话就是我自己说的。”此话刚落,一屋子人立马以崇拜的目光看向梁红玉:“红玉姐,没想到你竟然能写出这么有水平的语句来!”
    梁红玉刚刚含在嘴里的一口水突然就喷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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