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将梁红玉

71 【北俘】家山回首三千里


北行的路,格外崎岖。大宋帝国三千里山河,浩浩荡荡,一路上,竟没有军队前来救助徽宗、钦宗二帝。一方面,是由于消息滞塞,通行不畅;另一方面,各路人马自顾不暇,何况两位皇帝被金人兵分两路,牢牢看守,根本无暇可趁。
    这一天,月魄一行人被绑在马背上,一路颠簸。金人挥鞭,狠狠地用鞭子抽打着马背,那马儿疼的厉害,长嘶一声,仰天长啸,顿时,撒着蹄子往下冲去……
    月魄只觉得浑身筋骨都快要断裂了,胃里面如同翻江倒海,头晕眼花,七窍倒没了六窍,分不行那儿是鼻子,那里是嘴。胸中堵得厉害,“哇——”地一声,一口秽物便吐了出来。月魄强忍住心里的恶心,虽不是金枝玉叶地宫廷女子,但是从镇口和乐楼到剑灵宫,她又何曾受过这样的折磨?
    恍惚间,月魄只觉得嘴里吐出的液体在额角便缓缓流动。再一定睛,竟发现那液体颜色竟是殷红殷红的,一股血腥味扑面而来……
    血?月魄略一思索,心中顿叫不好。这血液不是她吐出来的,那一定是身后与自己绑在一起的那位后妃的了。
    “停——”月魄大声叫道,可是路远行急,金人恨不得马儿能够在天上飞起来,那样他们掳过来的这些财物美女就可以一步登天一次性带回自己的老巢了。马蹄声压住了月魄的叫喊声,根本无人听见。
    只觉得额角上红色的液体越来越多,再也没有多余的时间来犹豫了。月魄拔起头发上面的金钗,狠狠地刺向马的后蹄,那马儿又是一声撕心裂肺的长叫,接着瘫倒在地上……整一个马队,因为这个小插曲顿时停了下来。
    一个金兵小喽啰骂骂咧咧地走了过来,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马匹,淬了一口痰:“没用的家伙,才跑几步就死了。”说完,与另一个喽啰一起把原本捆在这个马背上面的女子换了下来。
    一脸十天,都在马背上面颠簸,直到此时,月魄的双脚这才真正接触到了地面,心中顿时涌现出了一股前所未有的踏实感。
    回头,身后的女子一脸苍白,仍在一大口一大口不停地吐着血。过了一会儿,竟然倒在地上没了动静了。
    那金兵上前摸了一把鼻息,一脸晦气地摇头道:“死了!”说罢,便抬起那女子的尸体,作势就要仍在路旁。
    “住手!她是我们婕妤娘娘,你们、怎么能这样对待她?”身后,一不足十五岁的小姑娘颤颤巍巍地说道。
    “婕妤又怎样?还没有宫女能活呢?”话音刚落,那封为婕妤的女子的尸体便被金人种种抛了出去。尸体经过路边的草丛,撞到了石块上,接着,又很快滑落下去。下面,是一眼望不到底的悬崖。这幅躯体,经过金兵这么一扔,如果没有被摔的粉碎,也会被悬崖下面的野兽啃掉。
    “母妃……缨络陪你去吧……”说到这儿,那名为缨络的女子竟说不下去了,紧闭住双眼,实在是不忍心看到这副人间惨剧。被抛尸悬崖的女子名为王婕妤,是她的母亲。而小姑娘,竟是当今太上皇赵佶的亲女儿,被封为顺德帝姬的赵缨络。
    “别哭了!这是第九个了!”那金兵瞟了一眼哭的肝肠寸断的赵缨络,许是可怜小姑娘,便又多加了一句。
    没想到,听到这话,赵缨络小脸上的泪珠愈来愈多,竟像一连串珍珠一般地弹了下来。她别过头去,捏紧了拳头,莫不说话。
    月魄看在眼里,微微叹了口气,用手紧紧拉住赵缨络的手,将这严寒中仅存的一丝暖意传了过去。
    本以为下山之后,就不用再遭受颠簸之类,没想到跨过自燕山以后,又进入了沙漠。路绝人烟,天气苦寒,金人日行150里,壮年男子都感到疲于奔命,这些女俘们更是苦不堪言。沙漠广布,根本没有足够的水来喝。通常,一路走来,总是唇焦口燥。
    这一天,赵缨络竟渴得出现了幻觉。她指着前方的一片沙漠,对月魄说道:“母妃,你看啊,那时咱们的大宋皇宫啊——”月魄心中一酸。
    沙漠的夜晚,总是月明星稀。昼夜温差极大,所有的俘虏和金人士兵都紧紧依偎在一起,缩成一团,互相取暖。
    月魄大喜,她悄悄松了松身上的绳索,小心翼翼地解开一小圈,稍微扩大自己活动的范围。接着,悄悄挪到月光最亮的地方,将自己整个人全都沐浴在月光当中。盘腿坐下,气运丹田,徐吐呼吸,刹那间,就忘了身边的一切,只觉得一股充盈之气在小腹汩汩流动。不到半柱香的时间,已觉得浑身舒爽,一连几个月的疲惫一扫而光。
    这是剑灵宫所独有的武功。天下万物、大地自然,都与人体息息相关。吸取月光的精华,来充盈自己的功力。这也是当年两位师父将其取名为月魄的原因。
    回到原来的位置的时候,赵缨络已经因缺水开始发起了高烧。月魄犹疑再三,终是不忍心这么一个小姑娘在自己的眼前白白丧病。咬了咬牙,用金簪划破手腕,顿时,一股热乎乎的液体就顺着月魄的手腕流到了缨络的嘴角。
    第二天一早,许是因为那血液的缘故,赵缨络竟然清醒了起来。经过七天的形成,金人和宋俘终于穿过了沙漠。然而,刚送走了一程艰辛,又迎来了另一程的鬼门关。
    放眼望去,全都是沼泽。南方多水路,但那基本上都是江河湖泊,很少有这种泥泞的沼泽。一方又一方的沼泽,连接着天际,盈盈地泛着光芒。沼泽的四周和上方还生长着一些杂乱的水草,让人看不出究竟有多深。偶尔有蝇虫经过,沼泽上面便发出一圈又一圈的涟漪。这么多的沼泽,其中最大的两个名叫兔儿涡、梁鱼涡沼泽地。
    宋俘被捆绑起来,被金人塞到骆驼、马匹两侧的兜袋里。然后,金人把这些骆驼、马匹硬生生往沼泽地里赶着。
    赵缨络看了一眼那看似宽广无垠的沼泽地,不禁捏紧了月魄的手心,小心翼翼说道:“我怕!”
    月魄凑到缨络耳边,小声安抚道:“别怕。马背下沉的时候你千万要屏住呼吸闭住眼睛,感觉它上来的时候再抓紧换气。”
    赵缨络赶忙点头。没入沼泽之后,月魄只觉得自己浑身都被湿乎乎的泥浆过了个遍,发出令人作呕的味道。冰凉的沼泽水没入脖颈,没入上身,只一会儿,衣服就全部湿透。月魄与赵缨络手拉着手,她们的身体在这沼泽地中冻的仿若没了知觉。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这沼泽地才终于走完。一上岸,金兵清点人数:“又淹死了四个妃子。”
    随行的人记载说“地狱之苦,无加于此”,以致人皆病困,直到十几天后到达乌舍时,部分病者才死里逃生。
    到达上京之前,金人令宋俘在路旁的一个野庙里稍作休息。这天夜晚,月魄再一次碰到了太上皇赵佶。几日不见,他更显苍老,双眼浑浊,已是了无生机。
    半夜,经过长距离的奔波劳累之后,众人都进入了梦乡。月魄忽然听见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长年习武,她的听觉自然要比普通人更胜一筹。
    待起床后,这才发现,竟是太上皇赵佶用血书在庙壁上题字。
    月魄在后面看的真切,赵佶一字一顿,胸中似有万千丘垒,一字一叹息,终至潸然泪下,嚎啕大哭,不能自已。
    那墙壁上,赫然写着一首诗,诗名为《在北题壁》:
    彻夜西风撼破扉,萧条孤影一灯微。
    家山回首三千里,望断天南无雁飞。
    九叶鸿基一旦休,猖狂不听直臣谋。
    甘心万里为降虏,故国悲凉玉殿秋。
    第二天一早,因为早已到金人的地盘,所以他们再也无所畏惧。让原本分开押运的两路人马合为一起。以宋徽宗赵佶为首的宋俘和以宋钦宗赵桓为首的宋俘在此汇合。
    远远地,月魄就看到一群人衣衫褴褛垂头丧气地走了过来,颇是凄惨。月魄不禁心中慨叹道:估计自己也是如此吧。然而,就在这一群垂头丧气士气全无的俘虏当中,月魄看到一位女子昂首走来。虽然华衣不再,只是一袭粗布短衫,但依旧掩饰不住她身上的傲气和贵气。那女子相貌惊艳,平视前方,眼神平静地如一汪泉水。
    鲜衣怒马,也比不过此等佳人。月魄心中顿生钦佩之感,指着那女子问向赵缨络:“此为何人?”
    赵缨络顺着月魄指去的方向看去,半晌,结结巴巴道:“那、那是我的皇后嫂嫂啊!”说完,泪水再次喷涌而出。
    原来这气度颇佳的妇人竟是宋钦宗赵桓的皇后,母仪天下的朱氏。
    “皇嫂,是我见过最厉害的女人。如果有一天,你可以离开的话,能不能把皇嫂带回去,母妃说她可堪神宗太后,能使大宋中兴。”
    赵缨络突然回过头来,目光灼灼地看向月魄,一脸期待。月魄心里忽然一阵慌乱,笑而不语。自己一直以为这丫头不谙世事,却没想到这丫头自己已经猜出了一些事情。
    这天晚上,天气骤然寒冷。那金兵见朱皇后和朱慎妃生得貌美,便勒令二人前去寻找茅草取暖。金人一脸□□地看着两位后妃,朱慎妃的脸上顿时一阵愠怒。反倒是朱皇后,轻轻拍了拍朱慎妃的双手,敛起裙裾,一句话也不说,默默走到营帐外面,拾起了茅草。
    回来时,竟碰上有金兵强行扑了过来,一把搂住朱皇后,便狂笑便扯动朱皇后的裙裾。朱皇后自然不愿,奋力挣扎。
    正僵持中,完颜宗望和完颜宗翰二位将领忽然来到。完颜宗望笑道:“听闻你们南朝人善音乐,如果你能在须臾之间给我们奏唱出一首小曲,我就让他们放了你们。”
    朱皇后扬了扬眉心,问道:“此话当真?”
    宗望点头。
    朱皇后沉吟半晌,绕着野庙走了一圈,回来时,冷笑一声,开口唱道:
    “昔居天上兮,珠宫玉阙;今居草莽兮,青衫泪湿。
    屈身辱志兮,恨难雪;归泉下兮,愁绝。”
    声音凄婉至极,闻者堕泪。唱罢,朱皇后以桀骜不驯的目光直视着完颜宗望,一动不动。
    月魄不禁为其担忧了起来,此歌一唱,金人定不会饶恕她。果然,完颜宗翰立马拔出长刀,劈到朱皇后面前,怒吼一声:“找死!”
    没想到,刀刚劈了一半,却被完颜宗望牢牢抓住。宗望摇头道:“不可,这妇人留她还有用。”说着,挥着衣袖气呼呼地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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