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将梁红玉

70 【南行】国破山河在


农历二月二十一日,金人开始打算从停留了已有三个多月的南朝离去。南方虽有靡靡之音,美酒佳人,但是,时间长了,北人亦会思乡。毕竟,信土虽好,终非吾乡。
    临走的时候,要用谁来统治宋朝这么一大块地方,金人却犯了愁。他们从北方一路打到南方,就是为了推倒赵氏的江山,顺带大发一笔战争财。但是,真要让他们自己统治南方,他们却又不干了,因为金人心知肚明,南宋的经济文化都比金国更为发达,金人无法在这方面进行长久统治,唯一的方法就是宋人治宋。
    然而,在确定最终人选的时候,完颜宗望又犯了难。夜晚,忧思难抑,完颜宗望干脆起身巡营。夜光正好,只是还有些倒春寒,让人觉得怪冷的。
    突然间,一阵窸窸窣窣若有若无的声音在旁边的一个营帐内传来……常年的战场生活使得完颜宗望对动静格外敏感。待得他蹑手蹑脚,走到那声音来源的地方,掀开营帐帘子,发现一位宋朝大官竟然躲在营帐角落里抽抽搭搭哭个不停。
    完颜宗望心里惊愕:虽说当了俘虏绝大部分人都会害怕,但总不至于像这个人这么怂吧!于是,走近两步,这才发现眼前人竟然是他第一次保卫东京时就与赵构一起前来当人质的宋朝宰相——张邦昌。
    张邦昌抬头,见来人竟是金朝大将完颜宗望,立刻吓破了胆子,后门一松,屎尿一起留了出来。一股臭气顿时就弥漫在空气当中。
    完颜宗望赶忙用袖子掩住鼻息,面露嫌弃之色。据说,宋朝人都管他们这位宰相叫做‘啼哭宰相’,如今看来,果然如此。但是,只一瞬间,他的脸色突然就又好转了。
    一直以来,他一直在纠结选谁作为大金国在宋朝的代理人。眼前这位正好符合条件,既是宋廷高官,又非赵氏王族,更重要的是,这样一种胆小怕事的小人,正好是金人所需要的,肯定不会有胆子背叛的。
    这样想着,完颜宗望便令人抬水来,让张邦昌把自己清洗干净。待洗净之后,完颜宗望丢给张邦昌一个明黄色的包裹,说道:“自明天起,你就回去和妻儿团聚吧。”
    张邦昌欣喜若狂地拆开了眼前的包裹,双手颤抖,按耐不住心中的激动之情。然而,当包裹最终拆开的时候,张邦昌却陡然感觉到一股凉意从心底里直窜到眉心,颓然坐到地上,双眼无神地喃喃道:“不、不,不行,我会没命的……”
    那明黄色的包裹里面装的正是传国玉玺。
    “为什么不呢?不愿意的话恐怕阁下现在就会没命吧。”完颜宗望半带玩味地追问着张邦昌。
    “不,这大宋是赵家的,我若取而代之,天下百姓会不愿意。”
    “好,明天我就让你看看这宋朝天下百姓愿不愿意。”完颜宗望甩了衣袖,背起手,轻哼一声,踱着方步走开了。
    第二天一早,果然,一份请愿书送到了张邦昌面前。那请愿书上,密密麻麻地有着各种不同的字迹,上面签字的人包括东京城里的大小官员、僧道、耆老、军民等等,都表示“拥戴”张邦昌为帝。
    张邦昌看到这位请愿书,心中颇为惊讶:“这、这怎么可能?”
    完颜宗望冷笑:“怎么不可能?不签字就砍头。”张邦昌立即面如土色,不再作声。
    三月七日,是张邦昌行册命礼的日子。这天早晨,他左思右想,自己如果接了这局棋,待赵宋王氏卷土重来,最后结局定是满门抄斩,自己亦会成为千古罪人。于是,张邦昌一边哭着一边把三尺白绫缠到屋梁上,打算以死明志,一了百了。
    但白绫刚刚绕上,外面就有金兵过来传话:“张邦昌胆敢自杀,就让整个汴梁城的百姓来陪葬。”张邦昌吓得一屁股坐了回来,白绫也不拆了,赶忙跑到册封典礼上,一再痛哭,表示自己不忍背叛,然后,规规矩矩地接过玉玺,叩头谢恩。
    自此,金人建立的傀儡政权成立。国号“大楚”,与金以黄河为界,并行而立。
    靖康二年四月一日,金人北归。次日,张邦昌立即派人去寻找康王赵构的消息。早在宋徽宗之前一朝,是为哲宗朝。当时,由于太后孟氏被废,在尼姑庵中自行修炼。没想到却因祸得福,躲过金人洗劫一劫。九日,张邦昌连忙迎回哲宗废后孟氏入宫,尊为元祐皇后,垂帘听政,自己退位,仍称太宰。
    张邦昌在做傀儡皇帝的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内,始终不立年号,不坐正殿,不受群臣朝贺,不用天子礼仪,大内宫门上面都贴上“臣张邦昌谨封”的封条。
    当四季把张邦昌成为傀儡皇帝的消息告知梁红玉的时候,她正在佛堂前长跪,翻看着经卷,听着木鱼声声声入耳。窗边,佛堂前的蜡烛忽明忽暗,随着风吹摇摇曳曳。四季奶声奶气的声音在这佛堂前飘飘晃晃,梁红玉的思绪也跟着飘荡,突然间就好像想到了很远很远的一些事情,远到恍如来生。
    是了,另立国号,成立傀儡政权,这么熟悉的把戏,这不是近代日本侵华时玩过相同的把戏吗?建立伪满洲国,让溥仪成为傀儡皇帝。历史啊,总是这么惊人的相似。恍惚间,木鱼声好像也漏了好几拍。
    梁红玉忽然回眸一笑,对四季说道:“丫头,别担心,你们的大宋——亡不了。”
    起身,走向佛堂深处。最里面,是住院主持才可以进去静修的地方。梁红玉提起裙裾,小步快行了几步。推门,屋内一片漆黑,厚重的帘子挡住了从外面照射进来的阳光。
    梁红玉使劲儿吸了一下鼻子,竟闻见了空气里一股浓浓的血腥味。再往前走几步,果然,看见觉慧正盘腿坐在房间的一角,嘴里念念有词。身旁,围绕着他的是上百盏佛灯。
    那血腥气越来越重,梁红玉仔细端详了会儿,逐渐发现不对劲儿。老和尚脸色苍白,全然没有平日里得道高僧慈眉善目的模样,而是如同一个纸片人一般,只怕须臾间就会油尽灯枯。
    “大师!”梁红玉心中大骇,疾步飞奔了过去。一时间,裙裾飞扬,顿时,带灭了几盏佛灯。
    “滚开!”觉慧大师忽然一声巨吼,紧接着是一阵雄厚的掌风袭来。梁红玉身体刚刚小产,自然吃不消他这一掌,顿时,轻飘飘地飞了出去。
    “噗——”一口鲜血从觉慧老和尚的嘴里吐了出来,一滴一滴的鲜血,缓缓滴到地面,顿时化作一朵朵殷红殷红的梅花。
    “罢了——”觉慧拍了拍衣袖,身体十分不稳当地站了起来,踉踉跄跄地走了过来。看到梁红玉的时候,眼睛里满是愤怒,最终,也只是叹了口气,捂住胸口道:“孩子,你帮我看看,这里面还剩多少盏佛灯?”
    梁红玉心中诧异,然而,还是支撑着快要被大师打散了的身子骨,强行撑了起来,开始一一点数。“一盏、两盏、三盏、四盏、五盏……一百五十盏、一百五十一盏、一百五十二盏。”
    “大师,一共是一百五十二盏。”
    “你再去看看,你弄灭了多少盏?”
    梁红玉扫视了一眼被弄灭的佛灯,然后,老实答道:“三十二盏。”
    “三十二年啊,大宋国祚的三十二年啊!”觉慧边说着,嘴角边不断咳出血来,眼角间,竟隐隐有泪花闪现。
    “我以为大师是方外之人,没想到心中也还是有所牵挂?”
    觉慧低头,双手合十,并不言语。
    梁红玉继续问道:“大师,应该也是杨家的后人吧?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该是五郎杨延昭那一支的吧?”
    觉慧那久久紧闭的双眼突然睁开,目光如炬,照向梁红玉,接着不动声色地回道:“不错,施主怎么看出来的?”
    梁红玉突然跪下,规规矩矩地对眼前这老和尚磕了几个响头:“谢大师不杀之恩。刚刚大师应该是用传说中血祭的方式来为大宋延续国祚,以自己的寿命来换取宋朝的国运,却被红玉无端闯入,生生折煞三十二年。红玉……”
    觉慧叹了口气,缓慢起身,由于失血过多,他的身子已经摇摇欲坠,但还是坚持着示意红玉起身。
    “好聪明的孩子。冥冥之中自有定数,一百五十二年也比现在亡国要好一些,何况,施主虽损了三十二年的国祚,却也为老衲赢得了多余的一点寿命。”顿了顿,觉慧忽然问道:“不过,我很好奇,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梁红玉粲然一笑:“因为那天醒来的时候,我发现自己身上的一封信被人动过。那封信的主人是南枭北狐,收信人是我在眉山广福禅院见到的寂然小和尚……他们应该与鼎鼎有名的杨家有关。杨家满门忠良丧命疆场之后,只有五郎一人选择出家当了和尚。”
    觉慧叹息道:“不错,施主所料极是。那南枭北狐是我俗家的兄嫂,寂然小和尚是我俗家时的侄子。没想到,他最后也走上了这条路。红尘滚滚,哪分什么对错,又哪能那么轻易放下。”
    “如果待腻了,想回家了,剑灵宫里,或许有你要的东西。一个连血祭大法都有的地方,藏着这个世界许多的玄机。”觉慧在临出门的时候说道。
    这年二月。赵构至山东济州。后,金人在此时进犯南京应天府,逼近城池。南京守臣朱胜飞诚惶诚恐,换了便服,隐匿起来,民间遑遑不安。韩世忠得训,驰至南京,占了西王台。第二天,再度出击,斩杀敌人酋帅,金兵溃散,接了南京之围。
    再回济州,一路上,韩世忠禁不住去思想那一日开船离别时马上那红衣女子悲哀而决绝的目光,心中顿时有万千悲痛。
    她又去了哪里?她会不会也跟那些宫人一样被掳往北地?她此刻是生是死?她还好么?每每思及此处,竟不禁想要泫然泪下。
    马背上,大宋大好河山在韩世忠眼前一一闪现。韩世忠一手抓住马鞭,一手在兜里掏着什么。掏着掏着,手上仿佛有万千柔软。韩世忠将其摊开细看,却发现是一条深红色的丝绸帕子。是用上好的料子做成的,在太阳下,泛着点点红光。
    韩世忠忽然想起最后一次离别的时候,梁红玉半是娇羞的把这个手帕递给他,然后,嗔怒地说道:“再也不想看到你一身血迹地回来了,要是真的想受伤,干脆用红色的帕子包上,眼不见为净!”说着,嘟起小嘴巴,一把把手帕推了过来。
    韩世忠心中半是柔软,半是苍凉。举起手帕,仿佛看到那女子的一颦一笑。突然间,就很想把这红色的手帕铺展在自己的脸上。
    透过细细碎碎的阳光,帕子上面的针孔特别明显。
    韩世忠扯了扯嘴角:“她呀,还是适合打打杀杀,这些女红针线活是做不来的。”还没说完,突然间,嘴角的弧度就僵在了原处。
    那细细密密的针孔连起来竟然是一句话——“别立赵构!”
    可是,如今整个大宋朝徽宗的子弟也就只剩下赵构,其余的不是被俘走了,就是已经死了,不立赵构还能立谁呢?
    这样想着,韩世忠便不再管手中的帕子,继续往济州赶去。然后,护送赵构从济州岛南京。
    靖康二年,五月初一,赵构于南京(现在的河南商丘)登基即位,国号为建炎。张邦昌立即托人把镇国玉玺送来。自此,北宋彻底结束,南宋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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