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晓卿突然很佩服这个女人,他能这么平静地描述那个男人的背叛,是多少人都做不到的。
“那……你们是怎么分开的?”宋晓卿又问。
张姨抬起头,眼神空洞,不知道看着什么地方,也许是看着过往。
“我和他相识于一场晚宴,那时的他刚大学毕业没多久,我也快要毕业。他看上去英俊潇洒,温文尔雅,听长辈们说他也很有才华,我也只是一个涉世未深的姑娘,一下子就被他迷住了。我总是去打探他的喜好,努力让自己向他靠拢,知道他爱在家吃饭,我就天天追在保姆后面要学做菜,知道他爱读古诗词,我也就开始读,然后为他改名。后来,他也注意到了我的存在,开始慢慢接受我,不得不说我这条路走了很长很久,却并不累,因为我是快乐的。”
“那后来呢?”
“后来……后来我们确认了关系,双方父母就没有任何异议地同意了我们在一起,他的父母甚至每天催着我们办婚事。后来我才知道,他父母之所以这么急切,完全是因为另一个女人,那个他在十七八岁美好的年纪遇见的姑娘。但他父母不喜欢,把他们分开了。”
“你是说谭叔叔和你在一起的同时,也和另一个女人在一起?”宋晓卿想起谭澳那温文尔雅的模样,怎么也不敢相信。
“不、不!他没有,我能确认从我认识他到和我结婚这几年他是在努力试着放下,甚至快要成功了。可是,人的内心防线往往比你想象的要脆弱,在一次同学聚会上,他们两个重逢了,那时的我正怀着筱涵。直到筱涵快出生时,我独自去医院做产检,碰到他陪那个女人看病才知道这件事。我想,如果不是因为肚子里的孩子,我此刻也许就不在人世了。那个女人看起来很虚弱,虚弱到我都找不到任何理由骂她,扇了谭澳一巴掌,我就离开了。很平静,意想不到的平静。”
张姨说着,眼睛已经红了。她真的平静么?
“张姨。”宋晓卿握住张姨的手,很心疼地看着她,她的经历和自己的何其相似。
晓卿这才发觉一个人的年纪可以沉淀出这么多东西,她已经快忘记了自己的悲伤,只是在感慨眼前这个女人的遭遇。
她又忍不住问道:“如果现在谭叔叔来找你,你能面对么?”她想知道答案,关于自己的答案。
这时,门外出现了余鹏的身影。他看上去很疲惫,很焦急。
“余鹏,你怎么来了?”宋晓卿转身惊讶地问。
张姨见余鹏来,忙站起身,笑着说:“晓卿,时间不早了,余鹏都来接你了,你快点回去吧。”说完朝柜台走去,冲余鹏微微一笑,余鹏也礼貌地打了个招呼。
宋晓卿只好收拾东西起身向门外走去。余鹏也自始至终没有跟她说话,只是看着她的一举一动。两个人心照不宣地离开咖啡店,沿着马路走着。
转到宋晓卿住处背后的小巷子,已是寂静一片,宋晓卿在前面走着,余鹏在后面跟着。
“晓卿!”余鹏突然叫住了她。
宋晓卿停下脚步转身看着他。余鹏慢慢走了过了,皱着眉头,思忖了良久。
“我喜欢你!”他终于鼓起勇气说出了这句话。
宋晓卿张大嘴巴看着他,虽然她一直明白他的心意,但却始终没有想到他会在此时此刻说出来。
余鹏见宋晓卿这种反应,就有些紧张了。“我知道我也许不该在这个时候说这些。可是今天他的出现让你如此难过,我真的很想名正言顺地保护你,我不愿再做那个'局外人'了。让我保护你好不好?”
宋晓卿看着眼前这个男人,自己的四年虽然惋惜,可他的七年又何尝不珍贵?她觉得自己浑身充满了犯罪感,因为她还是不能接受他,他总是出现在错的时间,七年前一样,如今也是一样。她也不能确定她会不会再一次爱错人,可她确定的是,她不能把自己所受的伤害加诸到余鹏身上,因为不想伤他一丝一毫,所以不能接收他。
宋晓卿慢慢走过去,伸出双手抱住余鹏,轻轻的说:“余鹏,谢谢你。只是,我真的已经尽力了。”
余鹏听到这句话,收回了伸在半空中的手臂,有些哽咽,看着远方,使劲吞了吞眼泪,这么多年付出,想说他没有要求过什么回报,那是不可能的。他曾无数次幻想宋晓卿有一天会不会被自己感动,会不会看见她的身边还有余鹏这个人,会不会试着开始接受自己,会不爱上自己。可是,世界上没有任何事情是可以勉强的,包括爱情,对于完美主义者来说,心里的接受才是真的接受。
他终于再一次慢慢地伸出双手抱住宋晓卿,说:“即使是这样,我这些年的付出也算是有回应了。也谢谢你,晓卿,谢谢你让我牵挂了七年。从今以后,我再不会妄想,我会开始寻找自己的生活,但是,你要记住,你的生命始终有我,而我,也始终有你,不离不弃。”
旁边远处,蒋迟不知何时站在了哪里,看着夜色下这两个深情相拥的人,他突然觉得心中一口闷气上不了,转身离开,重重地关上了车门。
“她最终选择了余鹏!”行驶在月色下的蒋迟,脑海里不断涌现这句话。
与张姨的一席谈话让宋晓卿突然觉得自己此刻正是在做着和张姨同样的事。她知道这样不好,因为她清清楚楚地看到一味地逃避,会给彼此带来多大的痛苦。谭澳那凄凉的身影,张姨此刻满面的愁容,都在不断提醒宋晓卿不能逃避,要勇敢面对。
那一夜,宋晓卿彻夜未眠,她心里的矛盾一重高过一重,她也不知道她心里还有没有沈源,她的心也并没有大到可以装得下两个人,可此刻,却实有两个人,这让她陷入无尽的矛盾之中。说实话,她很讨厌这种感觉,可是,这又能怎么办呢?
拿出手机,看了看,并没有任何短信,也没有任何未接来电。她心里突然有些失落。
他难道一点不担心我吗?
外面的天色渐渐发白,宋晓卿这才有了睡意,小憩了一会儿,她艰难的从床上爬起来,准备去上班。外面的一切并没有因为她的心情而改变,还是一番朝气蓬勃的景象。快到公司的时候,宋晓卿远远地看见沈源站在大门口,来回踱步。
她定了定神,深吸一口气,装作若无其事地走过去。当然,她并没有跟沈源打照顾,因为此刻,她暂时还没有那个勇气。
“晓卿!”在宋晓卿刚要走过沈源身边时,沈源率先叫住了她。
宋晓卿停下脚步,努力让笑容挂上脸,转身微笑着说:“沈先生您是叫我吗?”
沈源身子一颤,显然被宋晓卿这一句“沈先生”吓到了。
“你一定要这么和我说话吗?你知道我是在这里等你,为什么装作看不见我?”
“呵呵!不好意思,我不知道您是在等我,那请问您找我有事么?”宋晓卿依然笑着,虽然她自己心里清楚此刻她有多么紧张,这是她要面对的第一步。
“我可以和你谈谈么?”沈源问道。
宋晓卿故意看看表,做出无奈的表情,说道:“不好意思啊,我马上要上班了。”说完转身要走,沈源见势,一把拉住她的胳膊。
“啊!”或许是沈源力气太大的缘故,宋晓卿疼得一声惨叫,沈源慌忙松了松手,但并未放开。
“沈先生,大庭广众之下这样不太好吧!况且如果让我男朋友看见了,就更不好了!”宋晓卿表情有些痛苦,又有些尴尬。
听到这些话,沈源有些怒了,说道:“晓卿,你一定要这样吗?跟我装陌生人,骗我说有男朋友,你就这样迫不及待和我划清界限?”
这时,蒋迟的车开了过来,宋晓卿一看救星来了,心里顿时镇定起来,仰着头作出高傲的表情:“看!我男朋友来了,你还不放手?”
沈源当然不会放,他此刻急切想要证明凌露说那一番话的真实性。
蒋迟开到公司大门口减慢了速度,他放下车窗,看到大门口两个拉扯不清的人,又看到宋晓卿拼命向自己招手,犹豫了一下,想到昨晚那一幕,他又关上车窗,开往了停车场。
宋晓卿一惊,没想到蒋迟是这个反应。
“见死不救,太不仗义了!”她小声嘀咕道。
“你还想骗我吗?”沈源愤愤地问道,大有责备的语气。
宋晓卿一看他这态度,气也跟着上来了,将手臂狠狠一甩,挣脱了沈源的手,说道:“与你又有什么相干!沈源,你现在应该搞清楚你此刻的身份,你凭什么用这种语气跟我说话!”
“就凭你心里还有我!”沈源斩钉截铁地说道。宋晓卿实在想不出,时隔这么多年,这人为什么会这样“厚颜无耻”地说这些话。
“呵呵!有你?沈源你太过自信了,我再怎么努力,再怎么圣母,也最多做到不再恨你!还心里有你……别痴心妄想了!”
听到宋晓卿这一番话,沈源的心里顿时冷到极点。是的,他凭什么那么自信?而且是在伤害她那么深的前提下……
宋晓卿不知道她为什么说出这样的话,可此时此刻,她就是想说,她想把她这些年的痛一并说出来,这本来就该沈源去承受。
两个人都伫立在大门口,一个狠狠地看着对方,另一个则失落地望着她,他们谁也没有移动脚步。
“你们俩这是怎么啦?舍不得分开?”凌露不知从哪儿冒出来了,冷不丁来了一句。
沈源回过神看见凌露,礼貌地说了一句:“凌小姐,早上好!”
宋晓卿这才明白沈源为什么那么肯定自己没有男朋友,在她的印象里,他应该与凌露并不认识,想是这凌露跟他说了什么。
这时候,蒋迟也过来了,看见宋晓卿和沈源还在那里,脸上略有些不快,又看见凌露也在那里,心里就更不好了。他整整衣领,挺直腰板装作若无其事地走了过去,但还是忍不住看了一眼宋晓卿,此刻宋晓卿也看着他,眼神有点悲伤。
蒋迟愣了一下,依然踏着脚步走过了他们身边,径直朝电梯走过去。
凌露追了过去,温柔地叫道:“蒋迟!”追到电梯门口,她突然停下了脚步,不敢踏进去。她也是个有尊严的女人,她不知道蒋迟又要怎样对自己。
“嗯,进来吧!”蒋迟突然说道。
凌露一听,心里一阵惊喜,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直到蒋迟又说了一句:“你还进不进来了?”她才确信,飞快地进了电梯。
凌露进去后,蒋迟探出身子,对宋晓卿和沈源说道:“宋晓卿,快到上班时间了,公司发你工资可不是让你在这里谈情说爱的。沈先生,您随意,不过我提醒你,十分钟之后,咱们有个会议要开。”说这话的时候他两眼无神,像是漠视一切,又好像在逃避什么。说完就关上了电梯门。
宋晓卿看着这一连串的动作加语言,显然大脑已经是不够用,反应不过来。直到蒋迟和凌露关上电梯门那一刻,她心里方才突然疼了一下。
他怎么了?为什么突然这么对我?
“我先走了!”宋晓卿留下一句简单的交代,失魂落魄地进了电梯,剩下沈源一个人,他的不甘心,此刻似乎也并没有什么用了,此刻她的一切心情似乎都不由沈源决定了,或者说早就不由他决定了。
“蒋迟……”和蒋迟站在电梯里的凌露试着与和他搭话,只是看到他面无表情的盯着那扇紧闭的门,连看她一眼的动机也没有,她便收住了话。
这么这个高傲的女人,何时变得这么卑微?
叮!五楼到了,凌露依依不舍地看看蒋迟,他并无任何反应。她失望地转过头,出了门。刚走出门口,蒋迟便看见了凌露手肘的那通红的一片。
“你的手臂怎么了?”蒋迟问道,只是问出这句话的时候他便有些后悔了,他也一时没有多想,只是自然而然地问了出来。
凌露转过身就来,艰难地掰着手臂一看,说:“昨晚……不小心烫伤的。”她的眼里露出丝丝惊喜,只是因为蒋迟这句自然而然的话。
“烫伤怎么会烫到这个地方……”既然已经问了,那么就要问个明白。
“昨晚刷锅的时候碰到锅沿,烫到的。”
虽然是那个曾经伤害自己的人,虽然是那个自己这么多年努力忘记的人,可有些事却是怎么也忘不了的,除了再投一次胎。蒋迟清楚地记得凌露并不喜欢碰厨房里的东西,她是学医的,又有严重的洁癖,自然不愿碰那些锅碗瓢盆。她虽然家境一般,但也深得父母疼爱,从小就十指不沾阳春水,厨房里的事是一概不懂。
“你不是从不进厨房的吗……”蒋迟念念道,又有些小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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