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你别撩我的剑

第83章


  萧道鸾:“有何不可。”
  他说这话时偏头看了看沈恪。沈恪都辨不清莫列和胭脂的关系,他更是只将两人先前的对话当作了情人间的激励。他想沈恪这些天在剑池众人面前从不避讳,此时说不定也会有所表示。
  沈恪对萧道鸾点了点头。他相信萧道鸾不需要像莫列一般,与人在战前缠得你侬我侬。作为将要和他相伴一生的人,他此时应当做的,就是告诉对方一一
  你尽可上前迎战,身后有我。若是败了,我替你报仇。再不济,我也会带你回家。
  沈恪握住萧道鸾的手,很紧。他能感觉到分明的骨节,熟悉的剑气,这几日练剑时崩出的创口。
  一握即分。
  时隔数月,萧道鸾与莫列再次交手。
  一个几经跌境破境,于剑道体悟上再有所得;一个手刃恩师,破除心障,正是最为跋扈无畏的时分。
  孰胜孰负,尚未可知。
  ……
  “他不会败。”沈恪心中如此想着,却听到有人将这话说出了口。回过头,见到萧河裹一身隆冬穿着正好的狐裘,站在题着“剑池”儿子的碑石边。
  剑池修于小秋山之顶,除了一池一亭一楼外,并没有其余榜题处,也没有森严的门禁。外客拜访,通常都立于石碑之下等候。故而越过那石碑,便算是出了剑池了。
  沈恪没有兴致在此时和萧河攀谈,应了一声便又转回头看着萧道鸾。
  萧道鸾出剑凌厉,破空声频频响起。莫列一直处于守势,绵密细致,没有落于下风。
  沈恪专注看了一会儿,忧心道:“萧剑主,他身上的伤是不是没有好?”
  他始终忘不了萧道鸾在西南江边的昏迷,忧心他在被追杀的途中受了隐伤。前几日特意察看,没看出什么来,但也有可能是他眼力不济。
  他见过萧道鸾以前的剑,而且记得极清。所以才能看出萧道鸾此时的剑势,与往日有所不同。
  “他的伤无事,有碍的是他的剑。”萧河道。
  沈恪不解:“那剑……”是他送给萧道鸾的。萧道鸾自胜了莫恒之后,便一直带在身边。听说有些凶剑是妨主的,若是如此,他将墨剑送给了萧道鸾,岂不是害了对方?
  萧河的脸色比沈恪上次见到要更苍白一些。一阵山风拂过,沈恪甚至看到他的身子轻轻颤抖。这样弱不禁风的人,让两大宗门数百修士,整整忌惮了二十年。
  萧河捂住嘴角,过了片刻松开,没有咳出声。
  “他五岁时,有了第一把剑。我让他从藏剑中挑一把中意的,他拒绝了。一个人在山中寻了数日,带回来一把木剑。”萧河平平叙述着,“他替那把剑取名越歌,带在身边十多年没换。”
  想起那把萧道鸾与莫恒一战时损毁的木剑,沈恪愈发惶恐。
  “他知道他为什么要修木剑,但还没想明白……”先前有意压下去的咳声,在说了一段话后反了上来。萧河默默看了沈恪一眼,沈恪会意,后退扶住对方。
  萧河断断续续将话说完:“每把剑都是个牢笼,他如今把自己困在其中了。”
  沈恪喃喃道:“画地为牢。”这是萧道鸾告诉他的一个剑招。对方曾经说过,剑池从不修那等枯剑,但他还是在另一个地方,将自己困住了。
  萧道鸾有什么想不通的?沈恪百思不得其解,在归一宗山门的那次出剑,不是好的很么?连归一宗宗主都不能撄其锋芒的剑,能让他使出这一剑的剑道,还有什么值得多想的?还是说,那一战之后,萧道鸾独自被追杀的数月间,出了些他不知道的变故?
  “不好!”萧河疾声道。
  那带着掩饰不住的病意的脸上,陡然出现一种不可侵.犯的凛然,让观者心中俱是一颤。
  扶着他的沈恪,立时感觉到了双手传来的刺痛感。
  这个没有他的搀扶仿佛就站立不稳的男子,像是从满是覆尘的剑鞘中拔出了一把利剑,剑光如水,水色如刃,足以逼退一切近身之人。
  沈恪迟疑着缩手之际,一道剑光将小秋山顶照得雪亮。
  那墨色题书的“剑池”二字,都像是变为了惨灰。萧河苍白的脸色,反而显得不那么突出了。
  沈恪看着萧河将手缩回袖中,向着山道的方向,目光冰冷,道:“宗主别来无恙。”
  曾经远隔千里出了两剑,一剑废去苍梧修为,一剑险些让萧道鸾命丧江上,这一辈中最有希望破大乘境飞升的剑修,连山宗宗主虚真,亲至剑池。
☆、第90章 战三
  虚真步履轻盈,两袖翩飞,一派仙风道骨。即便是寻常人也能看出这是个修行有成的高人,与需人搀扶才能挺直身子的萧河,简直有着云壤之别。
  沈恪明知身为剑池剑主的萧河,有着不逊于虚真的实力,真当看到两人对上的时候,还是禁不住的担忧。那个御剑江湖快意潇洒的剑主,是二十年前尚未负伤的萧河。而如今一一
  虚真站定,目光扫也未扫场中交手的两人,莫列和萧道鸾都是小辈修士,小秋山上与他平辈、又有着不俗实力的,只有萧河。
  “多年不见,萧剑主风采一如往昔。”虚真须发皆白,面上虽也布了些皱痕,却无老朽之感,依旧出尘。
  沈恪闻言皱了皱眉。萧河的身体一看便是亏损甚多,充其量是个抱病在身的伤患,哪里有风采可言。他听众口传闻,只道虚真是个清心修道的老辈,风光霁月的宗主,听这话却觉得对方是个伪君子。
  还是个上了年纪,修为炉火纯青的伪君子。
  无论这话是真心实意还是阴里讽刺,萧河都只淡淡回道:“不如宗主远矣。”
  “老朽本不愿叨扰,奈何得了莫宗主的消息。为了本宗失窃多年的庚戌习剑录,不得不走这一趟。”虚真颔首笑着,目光在剑池石碑上一顿。
  他看的不是那块石碑,是石碑边的萧河。他在暗中试探,估量萧河是否有与自己一战之力。这一刻的虚真,在沈恪眼中,就是一只惹人厌烦的老狐狸。早些年怎么会觉得连山宗门人都行事正气?那也许就是不甚显眼的明哲保身罢了。
  沈恪对连山宗的好感一落千丈,性子又颇为护短。见萧河一时没有回话,已经将他视作了自家人的沈恪便挺身道:“庚戌习剑录不是早就被收回宗门了么?要不当宗主怎么还会收一个叛逃的弟子重回连山宗?”
  虚真涵养极好,被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辈堵了话也不恼:“那逆徒当年确是送了本庚戌习剑录回来,不过是假的。”
  就在一年前,他口中的“逆徒”还被许为连山宗年轻一辈的魁首,接替宗主之位的上上之选。旁人提起苍梧,多少还会带上些或是遗憾或是讶异的情绪,将他抚养长大,亲授功法的虚真,面上却没有显露出任何表情。
  沈恪在心中感慨了句苍梧遇人不淑,道:“若是小辈没有记错……贵宗首徒苍梧将庚戌习剑录送回宗门,距今该是有近十年了罢。宗主又怎的不早些追查,偏偏赶着这个时候来寻事?”
  “本宗至宝失窃,恐佞邪之辈心生歹念,故而隐下了消息。此番若不是莫宗主告知,老朽也不会……”
  沈恪见虚真道貌岸然的样子,冷笑两声。他有意作出些寻衅的姿态,好让对方无心一直盯着萧河看。
  “我看不见得。”连以示谦逊的“小辈”二字都不用,沈恪道,“莫不是宗主近来修行,看了那书,才觉出些不妥来吧。”
  他虽是猜测,但也有些依据。庚戌习剑录这种宗门至宝,普通弟子无缘得见,加之之前曾失窃过一回,连山宗必然慎之又慎,也许只有身为宗主的虚真才能翻看。至于虚真为何近来才发觉那书作伪……
  这老头眉毛胡子都白了一大把了,年纪怎么也得有六七十。人生七十古来稀,如若不能在大限到来之前破境飞升,再怎样稳固的大乘境修为,也会化为灰灰。临了想要借助上乘功法有所突破,也很正常。
  被人戳中了心头痛,虚真面上一寒。
  庚戌习剑录是连山宗世代相传的宗门至宝,外人只道他们早就能翻检修习,然则当他接下宗主之位,亲手捧起那书时,上一任宗主才告诫道,此书为先师友人所托,我宗世代代为保之,万万不可翻看。
  他才老宗主面前发了永不翻看的毒誓,才算是真正成了一宗之主。此后他在修行之时,偶有惶惑,也没有动过邪念。直到近来体力渐衰损,修为不进反退,眼看飞升无望,才想起那本被束之高阁的宗门至宝。
  他与飞升只有一线之差,却迟迟不能逾过。若是得了这至宝之助……
  在老宗主面前发了毒誓又何如?只要他证道飞升,那肉身早已不存的老宗主,于他就是蝼蚁尘土,根本不屑一顾!
  “小友多虑了。”虚真道,“老朽听闻剑池藏锋阁藏有上千孤本,不知其中可有鄙宗的习剑录?”
  先前还装模作样地客套,现在可就□□裸地将目的诉诸于口了。沈恪不愿让虚真对着萧河施加威压,便往旁走了一步,用身子挡住虚真那冷冰冰的视线。
  萧河咳了一声,道:“让开罢。”
  沈恪没回头,他手中没剑,但对着剑柄微露、像是要动手的虚真,气势半分不弱。挺得笔直的脊背,似乎将他的整个人都撑了起来,再没有平日里市侩的油滑。
  萧河看着挡在他面前的青年,想起两个字,梗骨。
  他修剑数十年,只跨出过剑池一次。单就那一次,就足以让他看清自己与世间剑修的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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