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你别撩我的剑

第84章


  沈恪的修为和脾性与他都大相径庭,唯有这时的不愿退让,极其相像。
  萧河拖着疲惫的身子上前一步,拍了拍沈恪的肩:“我还没到要靠小辈护着的时候。”
  小辈?沈恪为这称呼一喜,萧河称他为小辈,是承认了他和萧道鸾的事?这些日子听萧道鸾和老王头都再三提起,但没经这做父亲的亲口承认,他的心里始终不□□稳。
  萧河按着沈恪的肩,旁人看来只是长辈的关怀亲昵,沈恪却是在那手掌覆上来之时紧绷了臂膀,才没让被拍中的那一侧肩头下沉。
  萧河在借力。
  连上前几步都如此费力,他和虚真交手,岂不是险之又险?
  沈恪张口想要阻拦,偏头却看见萧河负在身后的另一只手,轻轻摆了摆。他看萧河的身影,一如萧河看着他。
  萧道鸾曾似是感慨似是无奈地同他说过,当今剑修,和百年前大不一样。别看所有的人手中似乎都提着一把剑,但有人修的是权,有人修的是势,真正修剑的却没有几个。
  修权修势的,他也见了不少,林家的,归一宗的,连山宗的……但能称得上在修剑的,都是剑池中人。
  从萧道鸾到数十年如一日劈柴练剑的老王头,再到此刻强撑着病躯站在他身侧的萧河。
  恃强凌弱,那是跋扈。
  反其道而行之,才是剑。
  沈恪下定决心,趁着萧河行走不便,再次飞快地挡在了他的身前。就算不为了对方是萧道鸾的长辈,只为了他年少时听过的那些传奇,为了对方持守二十年的剑道,他都要出手。
  扣指作剑,沈恪扬声道:“宗主若是不嫌弃,不如先和我过过手。”
  虚真道:“老朽多年未曾与人动手,若是不慎伤了小友……”
  “那也无妨。”
  “虚真老头,我们的账,是不是得先算算?”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虚真和沈恪都望向了另一个出声之人。
  掌柜的手持双刀,锋芒毕露,在山道上露出身影。他缓缓踱了几步,回头不满催促道:“你若是反悔,不如趁早回去。你我之间便一刀两断,莫再黏黏糊糊说什么舍不得。”
  苍梧架住劈来的双刀,没用多大气力就将其拨开。他换了身暗灰色的长衫,同往日相比更光华内蕴,不显山露水,也更为让人忌惮。
  “我若是反悔,便不跟着你来了。”
  “谁知你见了劳什子师尊,会不会追悔莫及?”掌柜的嘲道,“当年你不就是幡然醒悟,生擒魔修,夺了本破书巴巴地给那老头送去?”
  苍梧习惯了他的牙尖嘴利,与他携手走到虚真面前,虚虚一礼。
  掌柜的在苍梧背上拍了一掌,像是对他礼敬有加的态度不满,朗声道:“老头,当年你灭我龙蛇帮上下一百廿三口人性命,这个账,该怎么算?”
  当年他为保全帮上下百余口性命,不得不与魔修为伍,从苍梧手中骗得庚戌习剑录。事后为苍梧所擒,捅了一刀,夺了那书,他都认自作自受,并无怨恨。但虚真不该阴里唆使同他有夙愿的帮派,趁他重伤难以自保之际,害了他全帮性命。
  只是为了一句话:“那些人或许看了我宗门至宝,也未可知。”
  他蛰伏多年,未曾有一日放弃过报仇的念头。
  虚真这老贼缩在连山宗不出,还则罢了,既然敢出来,那他拼死也要为枉死的一百多人讨个公道。
  虚真看着曾经的得意弟子,语重心长道:“你竟与此人为伍,为师着实心痛。”
  掌柜的呸了一口。
  青芒断后,苍梧便只随意带了把六品灵剑在身,无论剑气还是锋刃,都远不及虚真所赠的佩剑。
  他拔剑对准曾经视作生父的师尊,只道:“杀人偿命。”
☆、第91章 战四
  “和他废话什么。”
  掌柜的疾喝一声,双刀在手,一左一右朝着虚真扑去。他离虚真的位置本不算远,骤然发难,防不胜防。左手刀横挥,直取胸口,右手压低,并着微俯的身子,攻其下盘。哑黑的刀身上,泛着暗红色的血光,和堪称狠辣的出招正相配。
  虚真足尖一点,画了个圆弧,长袍下摆无风自动,一股清正的气劲迎上双刀。
  掌柜的变招极快。早年混迹帮派,让他学会了怎样用最快最狠的招数对敌。贴地时尘土飞扬,会将自己的模样显得狼狈,但俯低了身子之后,能够有效地避过对方的剑招,或许还能因为对方判断失误挥空一剑,抓住反击的机会。
  发觉虚真反扣剑鞘向下一挥时,掌柜的曲膝,将自己压得更低,借着冲劲前扑,几乎整个人都贴到了地上。弯刀仅仅离地一尺,朝着对方脚腕割去。
  咣。
  剑鞘砸在弯刀上,弯刀的血色一暗,刀身猛颤。
  掌柜的收回右手,左手刀直直挑起,以与地面将近垂直的角度上插。
  这样的招式已经不只是不美观,简直是有些下三滥了。虚真眉头一竖,多使上了一两分气力,还没有出鞘的剑屡屡击中弯刀。每一次敲击,弯刀的刀身都发出一阵哀鸣。若不是掌柜的双刀交替使用,得以缓上一缓,恐怕此时就算刀脊能承受得住,手腕也要被那剧烈的震荡废了。
  虚真俯视着身下飞扬的尘土,尘土中灰头土脸的人,眼中满是不屑与轻视。十多年的那桩灭门惨案在他心中根本没有留下一点印子,他也无所谓这人将仇恨都倾泻在自己身上。修道之人摆脱不了俗世爱恨羁绊,已是落了下乘,若是为此所困修为停滞不前,那简直是可笑。
  这种从没有窥得正道门径的散修,他不屑一顾,略微感到可惜的,是那个也曾寄希望于继承衣钵的弟子。他若是有朝一日能够飞升,谁知上界是怎样一番境况,说不定还要依持下界宗门供奉。若是飞升无望,便要借着宗门搜集灵丹灵药,秘法偏术,以期机遇。这些事都有赖人主持,性子沉稳,行事周密的苍梧,是他看中的人。可惜,这人竟也像那等散修一般看不透!
  虚真毫不费力地将掌柜的挡在三尺之外,对说了一句“杀人偿命”后便没有动作的苍梧道:“你若想动手,无需顾忌为师……”
  掌柜的听他开口,猛地加快挥动手中双刀,招招都不留余地,即便伤了虚真,自己也会受损八分。
  “呸。”双刀被震落在地,半个身子猛砸在地面,呛了一嘴土。掌柜的呸了一声,擦去嘴角沾了血迹的泥土,“恶心。”
  虚真含笑不语。蝼蚁的话也需要费神听吗?
  掌柜的双眼狠狠瞪着虚真,苍梧却知道那两个字是冲着自己来的。这些日子温水慢慢煮着,对方好歹态度软了一些,一遇上虚真,仇人眼红,暴躁尖刻的脾气又上来了。
  第一次遇上对方,他明明不是这个样子。他是于澜沧江边斩杀一蛟的年轻修士,对方是劫镖而归的帮派主事。两人不过打了个照面,匆匆擦肩,他就记住了那人的心思缜密、处事圆滑。他自己也是这个性子,故而对这样性子的人都抱有三分好感。后来……哪怕对方因帮众被杀,性情大变,他也没能生出厌恶之感来。
  苍梧毕恭毕敬地捧着手中不起眼的剑。只能算作中品的灵剑横置手中,像是将要用以奉天祭地的玉璜,亦或是请出家法时的戒尺。
  人人都道他处事严正,即便对阵双方在他心中的分量早就有了差异,他也要分个对错。
  此时确是虚真错了。
  戒尺一般平直的剑,阔身向着虚真头顶拍去。没有露出通常用以刺穿敌手的剑尖,仿佛那真的只是一把尺子,在衡量是与非,赏与戒。
  被双人夹击,虚真面色如常,直到苍梧的剑即将落在他的头顶,才发觉了其中蕴含的熟悉气息,掩藏不住怒道:“你也修了庚戌一一”
  这一剑去势平平,全无花哨,但那可以万事万物为剑的剑意,分明与庚戌习剑录中如出一辙!
  虚真自己修习了前半本,颇有所得,当然能分辨出同源的剑意。虽则盛怒,他也极清醒地思考着,苍梧怎的会看过庚戌习剑录?难道十多年前他就心生反意,将伪书交给自己,转身偷偷修习了那正本上的功法?怪不得他甘愿生受自己一剑也要叛出宗门,原来是早有打算!怪不得他的伤势恢复地那么快,怪不得他敢与自己为敌!
  虚真气极,长啸一声,手中剑光大盛。
  千里之外的飞剑都能有浩大声势,这一瞬的剑光如何逼人更不必提。缠斗的萧道鸾和莫列都有刹那的失神,一愣后齐齐攻向对手。连站得稍远的沈恪,都不由伸手挡了挡双眼。
  苍梧那戒尺般的长剑依旧固执地朝着虚真拍去,掌柜的手中伤势稍缓,也持双刀迎上。
  虚真见他使出的刀法较先前更为狠厉,辨出那也是脱胎于庚戌习剑录的法门,怒意更甚。一时间三人交手,险况频出,苍梧和掌柜的身上都见了血,虚真的长袍也被割下了一截。
  沈恪本欲援手,又放心不下身边的萧河,站在原地踟蹰,颇有些焦虑。场中五人战成两团,归一宗和连山宗的其余弟子暂时还没有插手,但一旦他们的宗主落了下风,那一对一、一对二的交手,顷刻就会变为单方面的围杀。
  沈恪看向萧河。剑池中的老仆修为都不低,此时怎的不见踪影?
  萧河像是能看穿他的心思,这一点出身剑池的父子两人都一样,不知是不是在那藏锋阁看多了书见惯了悲欢离合传奇琐事的缘故?
  “他们在旁盯着。”
  沈恪冷静下来,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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