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花映琉璃

来C.M.F应聘那天我记得挺清楚的，8月份，而且是经常下雨的夏天，约了上午10:00见面，我一早8点就准备出门了。
    大学学了传播学专业，毕业后在企业做了两年多的推广，不能说一开始就没有抱着热忱去工作，只是干着干着越来越迷茫，想了一段时间要不要换工作，头脑里有无数个想法，没有做出决定。在现在的公司稳定下来挺好的，大企业、工作也还不错，即便年轻，却也抱着一颗享受安逸的心，不敢冒然迈向不可预测的自由和理想，或者根本就不知道那是什么，大家不都是这样的吗？我也如此有何不可？而向C.M.F投简历自己也觉得只是随便试试，要我也好不要我也好，抱着这样的心态，却意外的收到了面试通知。在接到面试通知之前，我对C.M.F没什么了解，只是知道是一家服饰类的设计工作室，我自己在商场里从没看见过这个牌子，或者没有关注。收到通知后几天忍不住上网查了工作室的资料，但是并没有什么头绪，网上只说是独创服饰品牌，而且成立没多久，心里有点复杂，不知道是不是乱七八糟的小作坊皮包公司，不过因为残存着一丝悸动，所以决定去看看，大不了就回来。
    早上特意选了一件淡香芋色的连衣裙，搭配着白色小香外套，选了一双薄荷绿的高跟单鞋，不得不感慨自己平时对时尚太木讷了，真的需要让自己光彩点的时候不禁犹犹豫豫、思前想后。在公交车站等了一会，觉得还是该坐出租车去比较妥当，免得出别的差池，正这么想着公交车就开过来了，好在车上没有多少人，估计上车后能找到座位就上去了，坐下之后才松了一口气。路上一直看着窗外，无法预料稍后的面试。
    9点多我就到了C.M.F附近，地方挺好找的，街道并不繁华，但是明净的马路和周围的大厦给人一种安心，至少不是什么传销分点或者培训公司。C.M.F在大厦侧面开了单独的门，并不经过大厦门厅，楼体上用浮雕风格标注着“Call Me Fashion Design Office”，斜对面是一家简洁的咖啡厅，站在路边从窗外可以看见工作室里面。上午的阳光照在两栋大厦中间的路上，路边临停了一辆黑色宝马，树荫的影子随着微风晃动，有一丝惬意。因为来早了，不知道该不该开门进去，这样的工作室是不是特别在意礼节和个人气质？想想就一直站在路边等着，看手表上的时间到了9点40分才转身推门进去。一进门是一百多平的开放办公区，再里面是用玻璃隔开的半成品展陈室，兼做会议室，不了解情况不误估算面积，右侧是一间三十平左右的独立办公室，整个空间大概两百多平米，几乎以白色调为主。开放办公区有十几个人在自己的座位工作，或者讨论什么，我怯生生的走进去才有人看过去，礼貌的问，“您好，请问找哪位？”
    “您好，我是约了今天上午来面试的。”
    一个短发女孩起身走过来，爽朗的说，“何小姐，是吗？这边请。”
    其实这个人跟我打招呼让我放松了很多，觉得是个爽直、开朗的女孩，不会斤斤计较、高高在上，幸亏做设计的并不都像《穿parada的恶魔》里演的那么可怕，我跟着对方进了半成品室。
    “我叫肖雅，暂时负责面试工作，刚才在外面站着的是你吗？怎么不进来？”
    “来的比约好的早了点，怕打扰大家。”
    “没事，你坐。”
    这个半成品展陈室有五十平左右，摆着几个人体模型、一些服饰，一侧是白色的长桌，平时在这开会应该挺宽敞的，我坐下看一眼周围，尽管工作室装修风格简约显得有点冷清，但是十分干净、利落，甚至让人觉得不敢碰，一碰就脏了、乱了，我有点不知所措的问，“这些都是工作室的作品吗？”
    “嗯，还没改完，我看过您的简历，之前是做推广，是吗？”
    “嗯。”
    “我们这个岗位不完全是推广，平时可能需要整理设计稿、跟工厂那边沟通，也有一些品牌活动的方案要做，工作杂了点，能接受吗？”
    “可以，我投简历也是因为想换一个工作环境，多接触些新鲜事物。”
    “嗯。”肖雅答应着，然后笑着问，“为什么选择从事设计行业？“
    “想选一个接近理想的工作，不论成功与否。”
    “我能理解，不过这个行业也许不如大家想的那么神奇那么光彩，我看了你的履历，对工作能力方面不怀疑，只是我们彼此都考虑一下，一周内给您答复，或者您有什么想法，随时联系我们，互相选择。”
    “我知道了，谢谢。”
    从会议室出来，我看了独立办公室那边一眼，肖雅意识到我的眼神就解释说，“那是总监办公室，他今天没来，要是你能来工作，我给你介绍，可以抱点小女生的期待哦。”
    “是。”我笑着答应，不知道她跟我开这个玩笑的意思是什么？总监是位小说里走出来的霸道总裁吗？聊完之后我就离开了，刚开门碰见一个正好也要开门进来的男生，我们彼此都没在意，我只以为是工作室的同事，迎面而来、擦家而过，说实话这个人并惊艳，生活中能让人为之惊艳的或许没有谁，但是他走过去的一瞬，让我隐约却记住了这股年轻、帅气、气质清冽，犹如温婉、清凉的春风，没有一丝杂质。当时我并不知道C.M.F的品牌创始人如此年少，本人比实际年纪更显小。
    后来接到了入职通知，就辞了原来公司的工作，尽快进行交接，之后去了C.M.F，这个跳槽应该不算成功，从环境优越的企业去了一个不知道前景如何的工作室。第一天去上班依旧没能见到老板，周二快中午了才看见那个人进了工作室，向独立办公室走去，肖雅起身叫住，“总监，新同事到岗了。”
    对方停在办公室门前，转过身，我才知道原来这个男生是总监，马上起身准备打招呼，对方几乎都没有看我一眼，无所谓的点头答应，“啊，知道了。”然后进办公室了。
    “品牌总监，咱们的Boss，徐小天。”肖雅跟我介绍说，也有点无奈，一副Babysitter面对熊孩子时的表情，我不禁觉得奇怪又好笑。我点头答应着，然后坐下，忍不住向总监办公室看过去，觉得这一切在我眼里太不真实。
    过了一个月、两个月，觉得自己还可以在C.M.F过得下去，在这工作的基本都是20多岁的年轻人，超过30的没有几个，说实话他们的生活方式我并不是十分适应，开始有几次约我一起出去玩，泡夜店、K歌，我也跟着去了，但慢慢大家发现我好像是比较文静的性格，就不强迫我，去之前总会问我要不要一起，即便我不去，第二天上班来，也不会对我另外对待，还是有说有笑，跟我聊着出去玩时的趣事，我觉得这种气氛让人很舒心，虽然不知道他们背后会不会讨论我是一个难以相处的人。在这里的人们，几乎都很活泼，说话做事看似无所顾忌、特立独行，却敢于承担、有能力做好，不同于普通企业里的那种层层递阶、谨小慎微，而且每个人都让我刮目相看、羡慕不已，相比之下觉得自己好窝囊，可是又没有勇气去疯。尽管在这里待了一段时间，我仍不知道这个工作室的真正管理者是谁？按理说应该是那位年轻的总监，可总觉得总监不像是善于管理的人，所以我想是不是有幕后推手？
    开始做的工作就是把设计稿分类整理，需要修改的、不需要修改的定稿，按设计师、按服饰季节…等等，一边整理一边看着那些稿子，有些设计让人很好奇，想要研究一下，有些设计也很普通。总监并不每天都来，也不会按时上下班，偶尔会在开放办公区跟某个人聊几句工作上的事，虽然没有交集，但是看着他就站在桌边，有时就靠在办公桌上跟大家说话，脸上带着那么温柔的笑容，觉得他一点架子都没有。只是有一天他和别的同事聊完，转身要回办公室时突然说，“何佳语，是吗？”
    “是。”我起身答应着，不明白他叫我要干嘛。
    “没事。”他温和的略抬一下手示意我坐下，然后随意的边走边说，“来了有一段时间了，适应了吗？”
    “嗯，还好。”
    “入职的事都办理完了？”
    “是。”
    “以后有什么需要沟通的可以找肖雅或者小陈。”
    “我知道了。”
    总监就点一下头回办公室了，肖雅看了总监一眼，然后笑着开玩笑，“总监是不是对你有意思？”我不知道怎么回答好，只是尴尬笑笑，肖雅就说，“开玩笑的，走吧，吃午饭去，今天去吃烩饼，有优惠券，有人去吗？”
    大家一起去吃饭的时候，我一直想着总监的事，并不是我对他有什么特别的意思，只是禁不住的会回想起他的身影和说话的样子，那么纯净、淡雅、认真，犹如圣洁的天使的灵魂一样存在，或许是我夸张了点，但我以前真的从未认识过这样的人。我正想着这些的时候，旁边的同事们讨论起总监来，笑着以一块、五毛钱为赌注，来估算总监有没有固定的女朋友，一位同事说，“不如赌是男朋友还是女朋友，这个赌大点，一百块钱起。”
    “滚你丫的，等天儿爷听见不让你卷铺盖走人，在京城封杀你。”
    “你别这么吓我们佳语妹妹，以后不敢在这工作了。”
    我只好笑笑问，“总监是那样的人吗？”
    “是啊，必须是，没人敢惹。”同事笑着说，有几分玩笑意味。
    然后大家说了几句总监的家世背景，还有以前一些真真假假的谣传，我才知道总监原来是这样的，和我看见的太过不同了，而现在他的那些温柔、善良的样子都装出来的吗？果真人生如戏全靠演技吗？还是反叛少年改邪归正？想着这些有点走神了，回过神后打定主意，下次见面要和他好好打招呼，为什么打招呼？估计只是渴望和他说句话。
    10月份一天，下了班之后总监还没走，其实我的工作已经做完了，只是故意拖拖拉拉的在整理一些文件，想要在安静的氛围下跟他待一会，他一边讲电话一边出办公室，随意的跟电话那边答应几声，不知道是敷衍朋友还是女朋友，挂了电话之后准备离开，看见我还没走，似乎有点好奇的问，“还没走？”
    “啊，等朋友。”我撒谎的回答。
    “嗯，早点下班。”他叮嘱完就走了。
    即便听了那么多关于总监的传闻，可还是觉得这个人不错，每一句话都很让人欣慰，即便透露着一点不正经的气息，工作室的大家虽然没事调侃总监的种种，但态度好像并不是讨厌的，不像是员工讽刺老板，只是没事聊聊身边人的八卦。
    在C.M.F待了3个月，逐渐和总监有一些工作上的往来，一点一点觉得他真的不是我第一眼看见的或者前3个月认为的那个清冽如少年的人，他的性格和处事方式让人糊涂，至少我琢磨不透他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工作室成立并没有多久，是在总监大学毕业后一年左右才开的，偶然帮总监办事的时候拿过他的驾驶证，证件照竟然不难看，而且也看见了年龄，不过26岁，就算23岁大学毕业，工作室到现在也才勉强算是开了两年，我很好奇，他这么年轻，是如何撑得起来这个工作室两年还不倒闭的，从我来这段时间观察，设计工作并不多、品牌也不算有知名度。
    整理设计稿闲的时候就随便翻来看看，每次拿着设计稿的时候，都觉得在捧着别人□□裸的理想，可这些不是我的，渐渐想着我是不是也应该参与其中，于是空闲时就偷偷临摹别人的设计稿，我不知道这合不合规矩，估计是不可以的，被人知道会觉得我在剽窃。每次看到总监的设计稿时，我总会特别留心，他的设计并不是全部我都能理解，有时候是我的审美理解不来的，不过画面上的笔迹始终俊秀、逸丽，和他本人的气质很相符，设计图的底部会用英文标注时间和服饰的所属品类，例如：September 13th，Outumn Women Clothes，字迹总是左低右高倾斜着。单是看他的外表、气质和设计图，估计他能满足所有学生时代看过的言情小文里设计学院校草的设定，然而我逐渐意识到残忍的真相，他不是一个安静的美男子。
    连续半个月中午有空我都会临摹别人的设计图，有一天可能是我太专注了，没意识到有人来到身边，一个男同事吴磊突然在旁边问，“在临摹吗？”
    我被吓了一跳回答，“随便画画。”
    “千万不要泄出去。”他好心的叮嘱我。
    “知道了。”
    “下午有时间吗？跟我去见一下厂商。”
    “有时间，需要准备什么吗？”
    “你带着设计稿和之前给你的统计表，不用准备什么。”
    “嗯，走的时候叫我。”
    “没问题，你继续。”
    下午两点多出发去见厂商，我跟着去了也不用说什么话，听着他们谈就好，见了一位负责人，聊了几句之后就去工厂车间看了一遍，花费了两个小时讨论制作过程的品质要求和价格，我在旁边跟着记录。快要结束的时候对方问为什么总监没来，可能之前总监跟他沟通过，对于这次只让一个职员来有点不满，同事马上解释说总监家里有事，这几天没来上班，说总监晚上有时间跟对方详谈，然后给我眼色，暗示我给总监打电话。我只能去一边安静的地方打电话，之前办事的时候，同事给过我总监的号码，以备不时之需，但是我从来没打过，而总监也没打电话找我办过事。这是我和总监第一次通话，我都怀疑他会不会接，等了一会电话通了，我马上表明身份，“您好，总监，我是何佳语。”
    “什么事？”
    “吴磊说今天晚上您约了陈主任？”我有点怀疑的说。
    “你在哪呢？他跟你说的？”
    “我跟他一起过来见厂商，他们还在聊着，我不太确定，要不您给他打个电话？”
    “我知道了，等会我跟他说。”
    “嗯。”挂了电话之后我回去找吴磊，对于刚才自己的通话表现，简直惭愧不已，明明已经工作过两年了，却表现得像个刚毕业的实习生，没有明确的弄明白状况。
    聊完工作的事几乎就到了下班时间，直接去了一家餐厅的包间，在里面等着迟来的总监，看来之前总监并没有打算来，被吴磊匡了之后不得不临时赴约，所以迟到了一会。吴磊出去打了个电话，估计是跟总监联系，回来之后说，“总监马上就到，路上有点堵，咱们先点菜，您别客气。”在以前的公司虽然也有这种应酬的场合，但是始终不知道自己在这样的场合中所处的角色应该是什么。即便如此也被迫喝过一次白酒，那时候觉得自己到底是怎样工作的，怎样活着的，即便可以装出已经适应了社会的样子，但时不时的觉得自己如此愚蠢和没用，如此无法融合又无法脱离。
    总监到包间的时候已经快9点了，一进门就笑着说，“陈主任，您好，不好意思，来晚了，我自罚一杯。”说着就自己倒了一杯白酒，这一杯真的不虚假，餐厅喝茶的杯子，大半杯一口气就喝下去了，我当时有些惊住了。
    “北京路太难走。”陈主任也感慨着。
    “这几天家里有点事，乱七八糟的，没怎么去上班，我就跟吴磊说让他问问您的时间，最近几天安排一下，真是太不好意思了。”
    “没事，聊得挺好的，我就随口问一句徐总监呢，小吴才说晚上约了见面。”
    “是我聊得忘了。”吴磊笑着说，“多亏您提醒，不然我就把总监这约给爽了。”
    不过是一场寒暄，我突然明白了，他不是我想的那种人，也是会踩着人世伦理达成目的的一个年轻人，不过意外的是，当我确认了他是这样的人的时候，我并不失落，稀疏平常的就接受了，大概因为我不是一个愤世嫉俗的人吧。在包间里待了一会我就起身出去了，想出去透透气，这一下午的工作让我有些压抑，不是累了，只是情绪上觉得闷。我刚出去没走多远，总监就跟着出来了，声音不大的叫住我，“何佳语。”我转身看着他手里拿着我的包，总监走过去来把包递给我说，“你回去吧，这没你的事了，明天把今儿沟通的情况跟吴磊对一下，然后整理好给我。”
    我站在那犹豫了，不知道他这么让我回去是什么意思，对我的工作表现失望？觉得我没用？但我还是背着包点头答应着走了。下楼之后一个人走去公交车站，看了一眼站牌上的末班车时间，应该还可以赶上，独自站在街头，觉得每一天发生的事都有我所不了解的。
    经过了酒店的这件事，我以为我们之间至少建立了一种可以彼此沟通的关系，觉得我们可以逐渐熟悉起来，但之后的两个月，就跟我刚来工作的前两个月一样，几乎没有实质性对话，不过不沟通觉得也不错，我可以静静的看着别人，任何我想要关心的人，只用眼睛去看，没有任何人知道我心里抱着怎样的想法，也可以安静的继续“抄袭”设计师们的作品，非常谨慎的，绝对不把稿子带出工作室，也不拍照。我来C.M.F是为了触碰理想，哪怕是看似虚淼的理想，哪怕不是自己的，而不是为了暗恋某个人，现在或许连暗恋也算不上吧？对于总监，无论我心里对他的印象改变多少次，无论他怎么在出淤泥而不染的少年和世俗的普通人之间转换，我选择相信我最初的那种感觉，即便没有意义，即便不真实，反正我不用因此得到或失去什么，而曾经涌动的隐隐悸动、好奇、迷恋，尽量去淡却。
    我，就如此生活也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