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恕与珂雪——痞子蔡全新力作

第34章


我记得第一次听到时,觉得这首歌的旋律很优美,虽然带点悲伤,
但那种悲伤只像是冰淇淋上的樱桃,并不会影响冰淇淋的味道。
可是我现在却听见一种悲伤的声音。
这种声音不是来自旋律、也不是来自歌声,而是来自演唱者。
也就是说,礼嫣唱歌的神情让我听到悲伤的声音。
就像是会让我听到声音的画一样。
礼嫣唱完了,全场响起更热烈的掌声,但我忘了拍手。
我怎能为悲伤的声音拍手呢?
即使全场在礼嫣的手指离开琴键、歌声停止时,响起如雷的掌声,
我仍然可以听到悲伤的声音。
它根本不能被掌声抵销,也无法被掩盖。
礼嫣回到座位,我发觉她脸上没有泪痕,神色自若。
但我耳际还残留一些悲伤的声音。
我觉得我无法再看着她,起码现在不能。而她似乎也有类似的心情。
于是我们的目光便像同性相斥的两块磁铁,一接近便同时弹开。
尾牙宴结束了,我没抽中任何奖项,算是一种小小的悲伤。
走出饭店时,远远看见礼嫣的蓝色身影,我迟疑一下,还是走了过去。
「一起走走吧。」礼嫣说。
『嗯。』我点点头。
然后我四处张望,很怕小梁突然出现。
「你放心。」她说,「玉姗又拉着小梁送她回去了。」
『李小姐真是个好人。』我笑了笑。
我们并肩走了几步,礼嫣说:「想听我的故事吗?」
『好啊。』
「我是家中的独生女,从小父亲就宠我,长这么大,没骂过我半句。」
我没接话,只是简短嗯了一声,算是表达聆听者最基本的礼貌。
「我像是温室中的花朵,不知道这世界上还有雨和风。」
『其实不知道比较好。』
我笑了笑,礼嫣也微微一笑。
「我学的是音乐,虽然学得不好,却依然热爱。」
『您太客气了。』
「后来我发觉,我的音乐少了一种……」她似乎在想适合的形容词,
「一种像是生命力的东西。」
『嗯?』
「就像关在笼子里的鸟,即使歌声依然悦耳,但总觉得少了点声音。」
『什么声音?』
「用力拍动翅膀的声音。」她说,「或者说,飞过山谷的回音。」
『喔。』
「我就像那只笼子里的鸟,但我想飞出笼子,用力拍动翅膀。」
『嗯。』
「所以我想走入人群,试着自己一个人生活。」
『妳父亲会反对吧?』
「嗯。」她笑了笑,「不过他最后还是屈服在我的坚持之下。」
『妳父亲毕竟还是疼妳。』
「可是他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
「只有一年。」
『一年?』
「我只能在外生活一年。」
『喔。』
「我刚开始是到百货公司当播音员。」她清了清喉咙,然后说:
「来宾曹礼嫣小姐,请到一楼服务台,有朋友找您。」
我笑了笑,突然想到以前逛百货公司时,搞不好听过她的声音。
「后来到周叔叔这里上班。」
『周叔叔?』
「他是我爸爸的好朋友。」她微微一笑,「在公司我叫他周总,下班后
自然就改叫周叔叔了。我今晚能上台唱歌,也是周叔叔帮的忙。」
『原来如此。』我又笑了笑。
「我的故事讲完了。」她停下脚步。
『妳的故事好像小说。』我也停下脚步。
「是吗?」
『嗯。』
我们驻足良久,彼此都没有移动的意思。
「自从在外生活以后,虽然日子过得比较苦,但收获和体验都很多。」
她叹口气,「我其实是很舍不得的。」
『舍不得什么?』
「今天是一年之约到期的日子。」
我喉咙突然哽住,说不出话来。
「谢谢你这几个月来的照顾。」
我还是说不出话来,连客套话也没出口。
「今晚我唱的歌,好听吗?」
我点个头。
「我特地唱给你听的。」她淡淡地笑了笑,然后说:
「那你可以再说一个故事给我听吗?」
我用力咳了几声,终于可以说声:『好。』
「谢谢。」她说。
『从前有个学科学的男孩,很喜欢公司里的一个女孩,每天都会期待
多看她一眼。但一开始,女孩不喜欢他,没多久女孩发现是她误会
男孩,便不再讨厌他。男孩为了讨女孩欢心,会说故事给女孩听,
也会做些傻事。后来女孩要离开公司了,男孩的心里很悲伤。』
「然后呢?」
『没有然后了,故事结束了。』
「你以前都可以让我然后的。」
『以前说的,是虚构的故事;现在说的,是真实的故事。虚构的故事
可以一直然后下去;但真实的故事,没有然后。』
「男孩还是可以跟女孩在一起的。」礼嫣说。
『妳觉得可能吗?』我反问她。
她没回答。但其实没回答就是一种回答。
『妳知道为什么男孩跟女孩无法在一起吗?』我又问。
「为什么?」
『因为男孩和女孩都在现实中生活,并不是存活在小说里。』
「这个结局不好。」
『不是故事的结局不够好,而是我们对故事的要求太多。』
礼嫣听完后沉默了很久,我也跟着沉默。
「我想再玩一次第一个字的游戏。」礼嫣打破了沉默。
『好。』我点点头。
「今天我要走了。」
『今。』
「不会再回来了。」
『不。』
「有一件事要告诉你。」
『有。』
「我喜欢的人是谁?」
『我。』
「接我的车子来了。」
『嗯。』
「再见。」
礼嫣说完后,打开车门,回过头,终于掉下眼泪。
黑色的轿车迅速消失在黑夜里。
我没听见车声,只听见悲伤的声音。
我试着开口说话,但总是说不出话来。
即使由喉间发出的嗯嗯啊啊声,我听起来,也很悲伤。
悲伤的声音一直在我耳边萦绕,赶也赶不走。
虽然想摀住耳朵,但又想到这是礼嫣最后的声音,手举到一半便放弃。
不知道站了多久,终于咬着牙,用力摀住耳朵。
过了一阵子,手缓缓放开,悲伤的声音已经变小,渐渐听不到了。
看了看四周,才发觉我和礼嫣一直站在那家咖啡馆的对面!
突然想起珂雪还在咖啡馆内等我,我立刻冲过马路。
用力推开咖啡馆的门,却没看见珂雪。
只见老板冷冷地看着我。
「她走了。」老板说。
『啊?』
我终于可以正常发音。
「她留了个东西给你。」
老板说完后,便递给我一张画。
画里只有一个女孩子,脸上没有表情。
而她的右手,正拿着笔,在脸颊上画了几滴眼泪。
我完全没听见任何声音,只觉得胸口有股力道在拉扯,很痛。
试着调匀呼吸,但氧气始终不够。
凝视这张画愈久,女孩脸上的泪水便愈多,
我彷佛快要被这些泪水所淹没。
我知道这张画的名字了。
它一定就叫做悲伤。
【爱人】
「如果图画是画家射出的箭,那么最厉害的画家所射出的箭,
不是经过你耳际,而是直接命中你心窝。」
珂雪曾对我这么说。
由此看来,珂雪一定是最厉害的画家。
珂雪射出悲伤这枝箭后的第一天,我下班后仍然到咖啡馆等她。
「已订位」的牌子还在,但我等到咖啡馆打烊,她却未出现。
我和老板之间没有对话,他只在结帐时说了一句:「一共是120元。」
然后我掏钱、他找钱。
搭上捷运列车回家,我度过失眠的第一个夜晚。
珂雪射出悲伤这枝箭后的第二天到第十天,我每天都到咖啡馆等她。
「已订位」的牌子一直都在,但她始终没来。
老板连话都不说了,结帐时右手伸出一根指头、两根指头、拳头。
然后我掏钱、他找钱。
珂雪射出悲伤这枝箭后的第11天,是礼拜六,我早上十点就到了。
老板正好打开店门开始营业,我直接走进去坐在靠墙座位。
「已订位」的牌子消失不见,我心里一阵惊慌,以为她不会来了。
只见老板从吧台下方拿出「已订位」的牌子,轻轻擦拭一下,
再走到靠落地窗的第二桌,放在桌上。
太阳下山了,对街商店的招牌亮起;招牌的灯暗了,黑夜吞没整条街。
她依旧没出现。
结帐时老板的右手又伸出一根指头、两根指头、拳头。
我摇摇头。
老板再比一次:一根指头、两根指头、拳头。
我还是摇摇头。
「什么意思?」他终于开了口。
『我忘了带钱。』我说。
「对面有提款机。」
『我连皮夹都没带。』
这是我和他这11天以来的第一次对话。
老板凝视我一会后,说:「今天我请客。」
『谢谢。』我说。
「饿了吧?」
『嗯。』我点点头。
「你去坐着等。」老板转过身,「我弄些东西来吃。」
我回到座位,安静等待。
十分钟后,老板端了两盘食物走过来,放了一盘在我面前。
『你那盘比较多。』我说。
老板把两盘食物对调,然后说:「吃吧。」
我吃了几口,听到他说:「我和她是大学同学。」
『不会吧?』我抬起头,『你看起来像是她叔叔。』
「你想听故事?」他说,「还是想打架?」
『听故事。』我做了明智的选择。
「大三时,她突然想出国去念书。」
『为什么?』
「因为她觉得她的画是死的,没有感情。」
『是吗?』
「图画跟工艺品不一样,你不会觉得花瓶在哭或在笑,但一幅画……」
『怎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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