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空掩埋的秘密

经过一夜无眠的等待，陶季泽终于见到了赵南星。赵南星的状态也没比他好多少，估计也是一夜没睡，一开口掩饰不住倦态。
    “陶季泽，这是我们第三次见面。前两次也是在这座大厦里，匆匆而过。最近一次，你给我签四份法律文书，当时我想好好看看你，你却被一个电话叫走了。这应该是我们第一次面对面，正儿八经地谈话。谁能想到，有一天你会成为我女婿呢？”
    陶季泽无言以对，只用冷冷的目光盯着他，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赵南星的大半生阅人无数，如何读不懂他的憎恨，笑了笑：“你不用这么恨我。你爸爸的死你自己心里很清楚，只是不愿意承认罢了。如果你非要一个人来对此承担责任，选择我也可以。”
    “那个人，是不是你？”陶季泽咬着牙问。
    “是。我约你爸爸在江边见面。他去了。你爸爸很清楚见面是为了什么。调查组已经来了，要么俯首认罪，要么放手一搏。他无从选择，就给我了这个。”赵南星从衣服胸前的口袋里拿出一块U盘来。
    “你应该认得它吧。因为它，搭上了多少人命。当然我已经将它清空了。你爸爸有一万个机会将它交给调查组，或者留给你，再不济直接扔江里。可是他给了我。他跟韩惟知不一样，他重情义，宁愿死都不会出卖我。就像曾经他不顾一切收养钟晴，只为了报答钟勇的恩情一样。”
    陶季泽努力克制着，不让眼泪掉下来。父亲的确是重情义的人，这是他身上最好的品格。然而也是这种品格毁了他。
    “其实我很欣赏你爸爸。他是我见过的，真的能为朋友两肋插刀的人。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火车上，聊了三个多小时，相见恨晚啊。当时我就断定，他是个值得信赖的人。我正需要这样的人。”
    陶季泽听着心里不是滋味，“我爸爸遇到你，是他这辈子最糟糕的际遇。”
    “如果不是我，你爸爸可能早就死了。并不是谁都能对别人舍命相救。我能坐到今天的位置，不是谁都可以。”
    “你懂得利用身边每一个人，的确不是谁都可以。你看似赏识我爸爸，不过也是利用他的重情义。你从未真正放心过，否则也不会安插王少华在我身边。”陶季泽悲哀地说。
    “这一点我的确做得不好。你不懂，人是非常善变的动物，不得不防。但我是真心欣赏你爸爸。只可惜我不会游泳，否则一定跳下去救他。”赵南星的表情似乎真的有所遗憾，“记得有一次跟你爸爸约在游泳馆见面，他说可以教我游泳，我没有学，现在想想有些后悔……”
    陶季泽顿时心中一惊，游泳馆，父亲常去的游泳馆！a7！他突然明白了a7不是a7，应该是A7，只是来不及切换大小写。父亲在游泳馆租有一个储物箱，号码就是A7！他在落水之前告诉自己这个，储物箱里一定留有东西。会是什么？
    “你怎么了？”
    陶季泽努力克制内心的激动，沮丧地说：“我难受。”
    赵南星换上了教导的口吻：“你无法理解你爸爸对不对？那是因为你不懂，你只会说法律规则，却不会江湖规则。别来招惹我，我不会理你。一旦上了我的道，就得守我的规矩，很多事情就不是法律说了算。在道上什么最重要？”赵南星不等陶季泽回答，瞟了眼自己这件宽敞气派的办公室，继续说，“知道我为什么一直不动林鹏吗？他坏了我那么多事，我还能忍他到今天。因为他是冯老大最好的朋友，我答应过冯老大永远都不会为难他。”
    陶季泽知道，他说的冯老大就是冯氏集团的前董事长。冯老大过世后赵南星才接手集团。
    “可以说，因为这个承诺，我才陷入了今天的境地，很有可能……万劫不复。”赵南星的表情严厉起来，“连我都可以不顾自身安危遵守一个承诺，他们为什么不可以？那个小姑娘叫什么来着？哦，汪虹，说好了要守口如瓶的跟谁都不能提，她却转身告诉了她男朋友。谁知道第二天会不会全世界都知道。邹海，说好了只要认罪一切都安然无恙，我能保他不出十年绝对可以出来，答应得好好的，他却又要突然翻供。韩惟知夫妇最可恶，拿了我那么多好处，到头来竟坑我一把。电影里怎么说来着？出来混，总是要还的。”
    陶季泽无奈地摇摇头，神情悲愤：“那张一鸣呢？他何曾招惹过你？”
    “如果你说的是那个被炸死的小伙子，”赵南星望着他，目光凛凛，“他是因你而死的。如果不是你非要多管闲事，他现在还活得好好的。邹海也是，如果不是你自以为是地怂恿他翻供，他也不会死在看守所。还有你爸爸，他答应过我会管好你，不让你牵扯进来坏事，可是他食言了。当然我知道这也不能完全怪他。都是你，非要掺和这一切。他觉得愧对你，无法面对你才自杀的。所以这一切的罪魁祸首都是你。陶季泽，你以为你是救世主，其实这些无辜的人都因你而死。”
    “谬论，真正的罪魁祸首是你。”陶季泽拳头不自觉地握紧了，指关节透露着白色。
    “你是不是恨不得现在就杀了我？”赵南星温和地笑着，“杀人太容易了。你只要把拳头挥过来，趁我跌倒之际，双手紧紧掐住我的脖子，用尽你全身的力气，一定可以杀死我。这样，你就能为他们报仇。”
    陶季泽强忍着内心的冲动，厌恶地说：“如果所有人都像你这么想，世界就会成为地狱。我为什么要搭上自己的性命来杀你？天网恢恢，善恶有报，你一定会受到惩罚。”
    “呵，我从来就不信什么善恶有报。这世上往往是坏人过得好，好人命不长。不过很好，你比我那冲动的女儿要冷静。”赵南星似乎很满意，换了个坐姿，“少华都跟你说了吧。钟晴是我的女儿，我不得不为她以后考虑。一句话，你能不能做到照顾她一辈子？”
    “能。”
    “不要告诉任何人，她是我女儿。”
    “明白。”
    “去德国，先过着，如果我这回大难不死，你们也不必找我。如果我出事了，可以回来给我烧香。”
    此时，陶季泽才觉得赵南星身上有一丝寻常长辈的样子。他不知该如何回答，只说：“我会护她一世周全。”
    “好。我可以让你见她。”
    陶季泽看着一脸倦容疲态的赵南星，觉得除去他显赫的身份和累累罪行，他也不过是一个平凡、可怜的父亲，在给晚辈做最后的嘱咐。他即将面临的是一场激烈的斗争，虽然陶季泽不再有机会参与，但显然那将是一片腥风血雨。赵南星再厉害，终究不过是某个人物的一枚棋子。
    钟晴醒来的时候，看到的是浓雾笼罩的窗外。看天色，大约是早上。她只记得在KTV的包厢里，五光十色，朦朦胧胧，鼻子里乙/醚的味道浓烈不散。
    房间装潢豪华，像是酒店套房，一应俱全。房里除了自己只有一个中年阿姨在。阿姨对她非常和善，给她送来早餐，但拒绝她外出。她气势汹汹打开房门，两个高大的身影立即堵在了门口。
    她退回房里到窗边，果然，楼下的川流不息的汽车像玩具一样小得可怜。楼高至少在三十层以上，想翻出去的可能几乎为零。从远处隐隐约约的广告牌看到，她所在的地方，仍然是W市。
    很快她也打消了要逃跑的念头。因为她了解到，马上她就能见到陶季泽了。
    “你爸爸会送你们去德国，完成陶叔叔的遗愿。”王少华如是说。
    爸爸……钟晴感到胸口发闷，她不能接受赵南星是她爸爸的这个事实。一夜之间，从不共戴天的仇敌变成血浓于水的亲生父亲？她想想就觉得可悲又可笑。
    “如果你还不信，以后吧，你可以找机会回钟家村问你叔叔，你到底是不是钟勇的亲生女儿。再说，我都查过了，钟勇的老婆就是你妈妈的一个好姐妹，她曾因流产失去了生育能力。如果你是她亲生的，她如何舍得自杀追随钟勇而去，留你不管呢？”赵南星这么说过。
    “你的身体里流着我一半的血。你还要杀我吗？”
    钟晴望着窗外渐渐下起的小雨，心中一片悲凉。从小到大背着杀人犯的女儿的骂名，受尽了白眼和苦楚。好不容易遇到陶文新。因为她是钟勇的女儿，陶文新才收养了这么多年，到头来却是一场天大的误会。自己的报仇计划也成了泡影。这一切就像一场噩梦。
    更糟糕的是，自己的亲生父亲，比杀人犯还罪大恶极。
    最糟糕的是，自己再也做不到亲手杀他。
    陶季泽一定已经知道了吧？他会怎么想？听王少华的说法，他依然选择跟她在一起，共同去德国。好欣慰，他还是爱她的，并没有因为赵南星是她爸爸而对她有所嫌隙。
    可是她知道，陶季泽是不会心甘情愿走的。
    而自己呢，真的愿意就这样去德国吗？
    她忘不了张一鸣被烧焦的样子，忘不了陶叔叔溺水死后发白的脸。赵南星是亲生爸爸又怎么样，他犯了错就应该受到惩罚！
    我不能杀他，不代表他就能逍遥法外。
    不知过了多久，门咔嚓一声开了。钟晴扭头望过去，脸上终于浮现笑容，然后是深深的苦涩。凝望了好一会儿，才飞奔过去，跟陶季泽相拥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