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2:河南大饥荒

第44章


古人所谓“哀鸿遍野”,实不足以状其万一。
伏牛山中要说起来,今年秋季的庄稼还算较好的。因为平地歉收颗粒不见,而山里边则尚有二三成收成。所以很多灾民,都向山里边逃。他们最初满以为到那里可以有办法,殊不知山里也一样闹饥荒,只不过比平地轻一点。可是树叶、野果(柿子、酸枣)已早被收罗一空了,结果逃进去的没有办法,只有再转回来,而平地有的不知道,还是仍旧往山里边去。从这里来往交织的灾民之流中,他们行路的方式,完全是用挑子,丈夫挑着家具同不能走路的孩子,后面跟着妻同较大的孩子。他们颜色都是枯瘠而惨白,有的瘦汉活像痨病鬼同大烟鬼,简直是一架骷髅,蒙了一张皮,根本失去了人形。有的小孩子跟不上了,大人也不管,仍是往前走,小孩子大声号啕着,有的大人遇见过路的人中衣冠整齐一点的,就乞求着说:“大人,你把这孩子领走,让他逃个活命吧!”至于路边已经冻饿而死的,也时有所见。
伏牛山道中的来往者真是一幅活的流民图,及至我来到南阳,路上还是如此。我想其他地方,一定也同这差不多。他们在家乡不能等着饿死,要到外乡希望着能逃个活命,找条生路。但哪里有生路?流离转徙,最后还是不免饿死。
我看到这种情况,心中对世事觉得非常怀疑。“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这种话一点也不假。一般富人为什么这样缺乏同情心?同时更想到这种惨况,究竟是谁为之?孰令致之?这固然由于天灾之流行,而大半实因为人谋之不臧。在灾前没有丝毫的预防,到灾后又没有妥善的救济。呼吁尽管呼吁,而所谓赈款之类,真无异于望梅止渴。到现在灾民还没有沾到一点实惠,以至于死者不知凡几。不过死者已矣,而待死未死者尚可以救活。“亡羊补牢尚未晚”,我们希望一般巨室富户,要激发天良,本恻隐之心,捐资舍粮,广设粥厂,以救此满道之饥民。“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所谓行善积福,泽及后世,无过于此者。同时更盼望行政官吏,本爱民如子之心,抱人饥己饥之志,在不妨碍法令原则下,尽可能的因时因地,而设法予以救济。
我们深觉得“诚”之一字,最为重要。孔子说:“仁远乎哉,我欲仁斯仁至矣。”①[90]现在我敢说,大部分的官吏,对救灾不曾具有十二分的诚心,只觉得自己处了这样地位,似乎是有点责无可贷,所以不能不敷衍敷衍。像这样,如何能做出成绩呢?《大学》中讲:“如保赤子,心诚求之,虽不中亦不远矣,未有学养子而后嫁者也。”②[91]一个女子不学养子,而竟会养子,就因为她是基于“诚”,基于“爱”。所以官吏对人民,非得像父母对子女一样,才能收到真正的效果。“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大禹视天下的饥者,犹己之饥者也,伊尹①[92]思天下之匹夫匹妇,有不被尧舜之泽者,若己推而纳之沟中。每一个官吏都能如孟子所说的推己及人,为大禹、伊尹那样的自任心,那么自然就可以殚精竭思,想尽办法来予以救济了。
总之,凡事俱在人为。现在在救灾当中,而又限价问题的来临,无钱的灾民,早已流亡他乡,而能多少弄到几个钱的,又籴不到粮食。这与大灾可以说是一个问题的两面。我们深愿当局能详细考察,缜密计划,来给它一个圆满的解决!
限价与救灾②[93]
《前锋报》社评 1943年2月18日
处非常时期,对非常事件,应用非常手段;战时是非常时期,限价是非常事件,处理限价,当然要用非常手段。河南不但遇着空前大战,并且又遭空前旱灾。值兹双重空前的今日,办理非常事件限价,如果视为一种例行公事,一如故常的奉到中央命令,大官批个“遵办”,或“拟办呈核”,交科员们关起门来,一木通套,拟了一种办法,只求法令表面不背中央意旨,不问地方实情能否行通,那就非失败不可。
各省实施限价后,实情如何,电文传播,语焉不详,我们不得而知。至于河南的限价问题,本报驻在河南,知之较切,我们虽不忍说出失败的话来,但问题确相当严重。执行不力、马虎敷衍的县份,物照原价,还没有什么问题;认真执行命令的县份,多发生了粮荒。不实行限价,粮价高涨,没钱的钱少的人不能生活;实行限价,粮食逃避,市无粮馍,连有钱的人也没饭吃,买一天吃一天的人竟连日断炊。手中拿着钱,肚子挨着饿,有钱的饥民与无钱的灾民盈街头、满城镇,在平时已够严重,又值冰天雪地的严冬,又在阴历年间,腊月原为急月,限价竟至断粮。如此下去,何以了局?
事实所逼,各地方政府,势出两难,不执行命令,当然不行;执行命令,将造成混乱。于是不得已明的限价,暗的听任黑市买卖。黑市粮价反较未限价为尤高。黑市涨价,限价等于具文。粮价管不了,其他物价均以粮价为涨落,亦随之无法管制。一到无人卖粮,粮食因灾荒无多,现在又因限价而绝市,如不急谋妥善办法,灾余孑遗,不因粮绝而饿死,必因饥饿而走险,治安成问题,还谈什么管制物价?
管制物价有一个必守的原则,就是各地同时限价,各物同时限价,必须如此,商人才不因亏本而停止买卖。各地不能同时限价,甲处物价低,乙处不限而物价仍高,则甲处物资将尽流往乙地。土布限价,粮食不限,粮贵布贱,将无人织布。这是很浅明的事例。河南现在正犯了这里限价那里放任、此张彼弛的毛病。据我们所知,河南现在明暗粮价,至少有一百种不同的价格,就是一县也有数十种价格,正与中央规定同地同时同物不准有两种价格之规定相背。如此限价,安得不糟?
河南去年旱灾严重,麦子减收,秋禾全瞎,有些县份连麦也全瞎。收了一点麦子的县份,又因完纳征实征购,麦子几全数完粮,除极少数地多人少之户尚有余粮足维温饱外,大多数人家是无粮的,非由外省运进粮食,河南绝无法度过荒年。要想外省粮运进来,除官运外,唯有提高粮价,使河南粮价比邻省高,外省之粮才能进来。可是提高粮价有背限价原则,似有不合。救灾限价,实甚冲突。
救灾限价既难兼顾,省府就应权衡轻重缓急,以非常办法应付非常局面。救灾重于限价,吃饭原是第一,应先求本省有粮吃,然后再说限价。我们希望省府遵照中央命令,参酌本省情形,与邻省协商,使本省粮价与邻省保持个相当差额,在不影响中央限价政策之实施原则下,使本省不至于因限价演出无粮可吃的悲剧。不一下子就将物价限到合于去年十一月底之标准,先以一月十五日限价之日的粮价为准,稳定住不再涨,视邻省粮价低落,为比例之限低。在麦收之前,总使粮价较高于邻省,使邻省余粮得因价高而自然的流入河南,候邻省粮价限到与中央规定标准相符时,河南亦可不再降低,保持比差以至麦秋丰收而后已。这是于限价中兼顾救灾,于救灾中兼顾限价。省府如能统筹规划,定出妥善办法,救灾限价两相兼顾,呈报中央,说明河南情况之特殊,定可邀准。有一点必须坚持,就是省府要负起责任,统一办理,绝不能使各县各自为政,步骤不调协。
战斗中的河南,饥馑中的河南!
《前锋报》时论 罗梦珊 1943年2月20日
抗战军兴以来,在报纸杂志上,我们时常看到,某些省份的人士们,或旅居在某些省份的人士们,曾为某些省份撰写一些类似歌颂的文章,例如“某某省精神”和“某某省精神”。笔者有时也很想为一个历史资格最古老、文化地位最优越的省份——河南——的精神,写一篇介绍的文章。但到我们开始着笔去写的时候,却每每感到无从说起之苦。什么是“河南精神”呢?如何才能划清“河南精神”的轮廓或边涯?待我们正确地或全面地写出“河南精神”的时候,它已不仅是河南一省的精神,而是整个中国的精神了。
这不是为了别的,只因为河南不但是我们中国政治文化的摇篮地、我们中国历史的源泉,而自古迄今,也始终是我们中国天下的核心。因而她自古迄今,一向是一个地域观念最平淡、乡土意识最轻忽的区域省份。惟其如此,她才能在中国历史上负担起调节南北、凝结南北,并掌握着南北的大责任。也惟其如此,凡是有关我们中国全国性的大事件,她几乎是没有一次不参加,也几乎是没有一次不起着重大作用或决定性的作用。
这次对日寇之全面战争,也是如此。
到了抗战大业已踏进了第七年代,最后胜利之已在望的今日,全国国人几已大都知悉一个公开的秘密,就是:在过去五年半的长期抗战中,出兵员,输军粮,河南一直是全国的第一。这五年半以来,数百万的河南壮丁,是一批批地离开了他们的井里和田园,出征去了,去到了天南地北的各战场。若干万的老弱与妇孺,也紧继他们或她们的夫儿之后,万千成群地结成无尽的行列,挑着担子,推着土车,或者是赶着自备的牛车或马车,日以继夜,夜以继日,春以继夏,秋以继冬地,输送着巨量的军粮于古道上。中原的山河,早已因河南人民的人力和物资总动员而要塞化,中原的原野,也早已因河南人民的人力和物力的总动员而全面改观。河南早已是一个武装的河南,战斗的河南,是一直在战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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