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2:河南大饥荒

第58章


笔者仅在此就积谷防灾一事,略述二三连带想起之感想,就正于政府当局邦人士子之前,亦不过聊作芹曝之献①[155]耳。
第一,积谷为防灾良策,各县应认真执行,切忌敷衍。古人云“养儿防老,积谷防旱”,斯真经验之言。我国科学不发达,直到如今,仍免不了是靠天吃饭。防旱之策尚多,凿井开渠,以兴水利固为要图,然凿井开渠需要相当经费,非一言即可有成,也曾有过实验,然距成功之期盼尚甚远。故丰年使民积谷,实为防灾善策。内乡因为有过去十余年认真办理绝不敷衍之积仓,才能使内乡之灾黎免死,才能有余力余粮惠及邻县。内乡能认真积仓,灾胞纵不能全数救活,最低限度亦少数饿死。一想到我们同胞大批惨遭死亡,便不由得会令人生出谁实为之、孰令致之的感想,地方当政者的肩上,恐怕很有责任问题可言了。
第二,为政者要任劳,还要任怨。从政的人,如果真要想在政治上有所建树,便必须于任劳之外,还要任怨。只要我们有正确的目标、坚定的信念,便应该抱定诸葛亮之“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之精神,全力奔赴,纵受一时之毁谤,终于受百世之钦敬。春秋时郑国有名的政治家子产曾因作丘赋而受谤,子宽以此相告时,你看子产是怎样答复的:“何害,苟利社稷,死生以之。且吾闻为善者,不改其度,故能有济也。”①[156]好一个以实心行实政的政治家的风度!就以内乡积仓,地方领袖于此数十余年中亦未尝没落了相当的怨言,受过相当的毁谤。这固然因在积仓之方法、手续、内容上有民众尚欠了解之处,然“民可乐成,不可与虑始”,不失为主要之因。一个真正有为的政治家必须有深谋远虑的眼光,一时毁誉是不必放在心上的。
第三,施政官吏,除万不得已,应勿轻易更动,使其宏谋策划,得以完成。政治是一件大事,但是有时间性,一个再有本领的政治家,如不假以时间,俾其对所做事业拟定计划而全力推进,或大多虎头蛇尾,或功盖一时,难期其后威。孔子相鲁,一月而治。从史上这样的例子少见,孔子毕竟是一个圣人,非一般普通政治家所可企及。政治是一个关系着众生幸福利害的事业,虽不必要做出百年计划,起码也有十年的打算。民国以来的官(制度至今仍未能令人满意),大小官吏,靡有不存“五日京兆”②[157]之心的。时间既不能长久,自然没有远大的计划,又怎能求其实现?也难怪国家地方政治事业问题多,成绩甚少。内乡积仓的成绩,事实上,就是一个很好的例证。有人问内乡积仓成绩何故较好?我敢断然答道:“那完全好在地方领袖有长远打算这一点上。如无这悠长的十余年日积月累,这一次空前的浩劫,怕不知有多少同胞要成了饿殍饥鬼呢!”一个施政官吏,尤其有为的施政官吏,除非万不得已,勿轻易更动,自属理所当然毋庸或疑了。
以上所言,系就笔者一时想起拉杂写出,是否有当,尚请明达硕彦,有以教我。
减收田赋,恢复元气
《前锋报》社评 1943年6月12日
灾情由麦收已成过去。一般人都这样说,事实也如此;还有许多人并不因麦收而无灾。地卖空,产典尽,一无所有的穷措大,麦丰收与他又有何裨?所谓救灾善后工作,应将这些麦收后仍不免流为灾民的人的救济,也算作善后工作的一种。
其次,有田产的人,因吃神仙稞、青麦稞,负债累累,所见的麦子不足以还账,就是足敷还账,账还了,又成无食灾民。这种人也应须救济。
再其次,是田产较多负债至甚的人家,还了账,多少还有余粮,勉可自顾,不至马上就成灾民。但若是一如平时,或与他省同样征收田赋,那么田赋完纳之后,这些人也会变成穷人。河南这次遭灾,忍饥挨饿、冻馁以死的并非全是贫苦的无产者,许多有田产的中等人家都没有饭吃,完纳了田粮马上变成无粮吃的饥民。在各县,尤其是一、五、十三行政区为数之多,几占灾民之半数。就我们所知,许多所谓田地主家,在过去几次灾荒,都不知饿是什么滋味,这一次他们却首先尝到,也以他们为最苦。穷人平时在社会上就没有什么地位,惯于出力劳作,一遇灾荒,即出苦力,劳力所得当可自活,劳力卖不出,向人乞讨,亦不为丑。乞讨也好,入粥厂也好,凡是救命,不论何事,皆可去作。惟有这些小地主,他们既不能卖苦力,又不惯于乞讨,有的日以进粥厂为耻,有亲友告贷或田产可能典卖者尚可救急一时,勉度灾荒,否则,他们是最没办法的一种可怜虫。灾情初期,因受饥饿恐慌的威胁而自杀,或先杀死家人而后自杀,演出惨绝人寰、闻所未闻的悲剧的,大多是这种人。他们以乞食为羞,更以拿妻子儿女辱身或卖身挣钱救命为奇耻大辱,有的不忍看妻女被辱或被饿死之可怜相,所以忍心害理的杀死了他们,这是比较性情激烈的;性情温和懦弱的关门自闭,羞见人面而自饥死的也很多。这些人,在平时遇到灾荒,他们是不至受到饥饿威胁的,战时因供应紧,他们少有积余,他们又知道完粮是天经地义,不容以任何理由而不缴,粮缴了,他们首先成了牺牲者。如果减免田赋,这些人大多是不会饿死或自杀。
事实是这样,对这事实,政府应该如何早为之计。这不但应该,而且急不可缓。去年因为一个“缓”字,迟误了救灾,死了不少不应死的人。今年该不再走这一条瞎路,该早为民请命。按之吾国以往史事,一遇灾歉,向例减免田赋,往事甚多,引不胜引。去年因田赋减免过少,致灾情严重,今年大灾之后,元气斫丧过甚,一季丰收,绝难恢复,秋收如何,尚在不可知之中。如不减免田赋,一如外省,按实须收,我们敢说河南今年虽丰收,仍成灾年。省政府的主席委员,按新的说法,是奉命来为河南人服务、管理河南的众人之事的,按旧的说法,是派来作“民牧”的。不管管理众人之事也好,牧民也好,总之,在权力可能范围内,不使人饿死,这是起码的政治条件。如何做到这起码的条件,要先了解认识“粮政”的这个“政”字。我们认为,最简单的解释,应该是管理民食军糈的意思,如果不错,那么二者应该兼顾并筹,不应偏废。河南能负担多少,即征收多少,决不可以多报少,也不可以少报多,更不可不知多少,凭不可实据的数目字而妄报。这种种都顾及到了,调查确实了,使民食军粮,两不匮乏,这才算做到了这个“粮政”的“政”字。
豫省府应先从收拾人心作起
《前锋报》社评 1944年7月19日
昨日行政院第六六九次会议,改组河南省政府,主席、各厅厅长,全行更换。以刘茂恩、杨一峰、王抚洲、汤子珍、王公度诸氏分任主席和民、财、建、教各厅长,其余委员亦多更换。此次改组,颇为彻底,足证中枢对整理河南残局,甚为决心。我们一再说,中原这次失利①[158],军事、政治两俱失败,不能单注意军事而忽略政治。以河南的人力物力之富,以河南民枪之多,以河南人民服从而善战,如政治有办法,将河南的人力物力加以组织,单以河南地方之力,也不致使中原成为今日这个局面。河南出人最多,出粮最多,河南人民当然吃苦也最大,而河南的大局却与所出的人力物力成反比例也最糟。人力物力虚掷且不说,而又败官常,误大局,这实在是一件痛心的事。前年大灾,死亡枕藉,今年又兵,流离失所,灾荒与战祸又不知耗去多少河南的人力物力。不要说现在大敌压境,失地未复,就让敌人退了,元气大伤,恢复也甚不易。有力时没有好好运用,力白费了,反起些负作用,负作用又正是新政治阻碍物。要布新必须先除旧,布新需要人力物力,除旧也需要人力物力。力已出得过度了,还须用以去除旧布新,还须用以去抗敌自卫。今后河南的局面与人民的生活都相当艰苦,而河南的政治负责者其责任重大艰巨,自也日益加重。
河南省政府是改组了,河南大局也将转好了。否极固可泰来,但大敝之后,力量已竭,而强敌压境,河山残破,要想恢复,要想立时见效,确甚不易。新任主席刘书霖氏,百战功高,治军有方,今后以治军精神来治民,以作战精神来从政,振衰起敝,必有一番改革,必有一番建树,那是不用说了。而河南政治千疮百孔,从何下手,也颇费考虑。一一论列,也万难言尽。于新主席行将到任之时,我们谨择其大者重者提供一点意见。这一点意见,简言之,就是收拾人心。
河南省过去打了多少战,但人心并没有失。经了前年的大灾,与今年的大战,人心向背却有点不同了。这一点,凡是不感情用事、心理正常的人都会深切感觉到。这话最难说,这事也最重要。但我们不便说,不忍说,又不敢不说。对此我们也不必详说,有心人自会看得到,听得到,感觉得到。我们以为,中央失去数十县关系已大,而中央失去了千百万的人心,所关之大,简直不可形容。老百姓的道理也很简单,到现在仍抱着“抚我则后,虐我则仇”①[159]的观念。要收拾、转移民心,首先要有抚民之政。而抚民之政,又首先要从减轻人民负担与澄清吏治作起。民不胜负而仍责民以负,甚或夺民食以缴官,在表面说好像对中央很负责,而实际上是为中央招了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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