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2:河南大饥荒

第72章


日伪残酷统治下的豫北灾区①[184]
修武:大灾荒时期的牛庄
郭景道
牛庄村地处太行南侧,属丘陵沟壑地区,西距焦作5里,东距修武县城50里,归属修武县第四区管辖。和修武县各区各乡一样,牛庄1942年也遭遇了大灾荒。
大灾荒是由以下这几个原因造成的:一、由1941至1943年,雨水短缺,连年歉收,群众积余多已消耗殆尽。二、蝗虫为灾,大秋绝收。1942年、1943年,蝗虫铺天盖地而来,嗡嗡作响,遮天蔽日,麦子谷子全部吃光,大秋绝收。三、差捐频仍,到处抢粮,也是造成这次灾荒的主因。因连年不收,群众生活困难,而城里的日伪修武县公署,日伪焦作矿区行政委员会、皇协军、杂牌队、地方团队,仍是差捐频仍,有增无减。他们进村撞开门后,不仅抢走你的粮食,牵去你的牲口,还拿去你的贵重东西和衣物。有时进到农民家里找不到粮食和其他财物时,即把你捆绑起来,吊到梁上,用棍打,用鞭抽,再无口供,就用烧红的火炷往身上烙,直到你说出粮食、东西放的地方,把你的粮食、东西全部拿去为止。在这种苦难的岁月里,群众叫苦连天,认为地方团队比土匪还厉害。皇协军杨舟文团,当时驻在由当阳峪口至山门河口山上各碉堡内,士兵每天到山下农村游逛,见到谁家有一升半碗粮食,也要给你拿去。群众真到了无法生活的地步了。1943年春,我村除郭振义一户未曾离开牛庄,有20余户迁至焦作、百间房、恩村、马作、墙北等村亲戚家居住。其余50余户,均都携家带眷,逃荒外地了。根据当时了解,逃往山西晋东南各县及山西大同煤矿者20余户,逃往江苏、安徽各县者20余户,逃往关东者6户,逃往西安者4户,逃往昆明者1户。
粮食是宝中之宝,在荒年中最易体现出来。郭仪门前的2亩庄基地,平常年景,你给他20石麦子,他也是不卖给你的。但在1943年春,仅用了一斗麦子,他就全部卖给郭宪了。郭振德东南河的10亩地,人称“粮食囤”,每年只要能下两次雨,秋麦两季,每亩保证能收千余斤。平常年景,你给他粮食再多、钱再多,他也是绝对不会卖的。但1943年春,焦作一个工人仅用了3斗粮食,即将这块地买走了。费劲背一张桌子,或一张床、合门、一根檩条,到焦作大街上卖,所卖的钱仅能买几碗丸子,几个烧饼,贵了就没有人买。人是最便宜了,只要你管他吃饱,七八岁的小孩子、十七八岁的大姑娘,就会跟着你走。衣服、书籍、农器家具,就更不值钱了。荒年期间,我村卖什么的都有,有卖宅基的,有卖土地的,有卖柿林的,有卖梁檩木石的,有卖桌椅板凳的,有卖衣物书籍的,总目的是换些吃的。
村人街上碰面,因少气无力多不言语,仅以目传情,即很快走开。到大街买吃时,需要特别小心。不然,会被抢馍的给你抢去了,有些跑得很快,你根本追不上他。有些纵然追上了,他骨瘦如柴,一推就倒,你对他也无可奈何。我村郭景清原是个胖人,1942年冬,我在村上与他见面时,他因缺吃少喝,已是骨瘦如柴。1943年春,我在山上碰到了他,他已全身浮肿,头大如斗,连他的眼睛也看不到了。过了几天打听他时,说他一天往焦作买东西,正走路时,一跤跌倒,就死到路上了。
郭景流的爱人,因饮食不足,奶不够孩子吃。小孩每日哭号。大人没有办法了,于夜间将孩子放到路上,等候有人拾去。天明往看时,孩子果然不见了。究竟是有人抱去了呢?还是被其他野东西吃掉了呢?至今谁也不清楚。郭景新老两口饿死在大墙北村闺女家后,儿子、侄子费了好大劲,才把他们抬了回来,放到郭家老坟。孩子们因少气无力,挖了一个浅坑,即将二老埋了。清早往坟看时,墓被野狗扒开了,尸体被撕得不成样子。
郭景禄一家三口,逃荒徐州。到达目的地后,郭景禄得了重病,在爱人的照料下,病情稍有好转。一天,爱人与郭景禄商量说:“你病已有好转,但需好好调养,咱们分文没有,拿什么东西来调养呢?咱们再这样站在一起,不想办法,停不了多久,非都饿死不可。我看不如我带孩子,找条出路,换些钱来,诊治你的疾病和调养你的身体,将来荒年度过了,咱们再想法子团聚。今后如有人问到咱们的关系,你就说你是我的哥哥。”没几天,爱人找到了地方。离别时,一家人哭得死去活来。就这样,好好的一家人,被拆散了。
许法义是我村一家小殷实户。他常在饭场夸耀说:“三年不下雨,也饿不着我许法义。”1942年冬,一天夜间,修武地方团队突然进到他家,把他捆绑起来,吊到梁上,一阵非刑吊打,逼他说出粮食存放地点后,一夜之间将他放的黑白粮食一粒不留的给他抢光了。1943年春,除他独生子许安朝,饿得奄奄一息,依仗亲友帮助,逃荒山西大同煤矿外,一家十余口,全都饿死了。郭振德是我村的富裕户,家存粮食不少。他看到荒年将临,将一部分粮食藏到自己家的地洞里,另在马作姐姐家放了几石,在恩村闺女家放了几石,又在焦作粮食坊存了几石,他自己认为这样就可以安全地度过荒年了。谁知1943年春,皇协军营部住到他家,把他赶了出来,地洞里放的粮食不能用了。往马作姐姐家取粮时,姐夫王法喜说:“你放的粮食,俺家吃了,将来一定还你。”到恩村闺女家取粮,闺女说:“我当你用不着哩,我们先用了,明年丰收,保证还你。”他到焦作粮食坊取粮,粮食坊掌柜说:“粮食坊存放的粮食,全被南厂皇协军司令部查封了,你只要能到南厂司令部开个条子,我一定一粒不少的还给您。”郭振德虽到处都放有粮食,但结果都没有要出来,最后老两口还是活活地饿死了。
我村孔兆书,态度和蔼,办事公正,全村男女老幼都尊敬他。1943年春,因村里实在住不下去了,只好全家搬至马作村大闺女家居住。一天,回牛庄取东西时,突被岗庄村驻的皇协军顾尚俭部逮捕,押到岗庄村一个又潮又湿的红薯窖里。孔兆书的孩子孔宪勤央人前往保他,营长顾尚俭说:“只要把他家喂的一匹马牵来,我即将他放回。”孔宪勤把马交给说事人牵给他后,顾尚俭又说,“我本想放人,但团长不允,非让再送十石麦子不可。上级命令,我无可奈何。”孔宪勤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借遍了所有亲戚,只弄到三石麦子,又来人前往说项,顾尚俭说:“先将粮食送来,我尽量向团长说情,或者可以放出来的。”说事人把粮食交到营部后,一连往岗庄村跑了几天,不是说他出差,就是说他开会,再见不到顾尚俭了。一天,说事人又往岗庄,在村里碰到一个岗庄村人。他问:“牛庄亲戚,你们常往这里来干什么?”说事人说:“我们是来保孔兆书的。”他说:“早几天我由徐州回来,被我村驻的皇协军抓住了,他非让我到我村一个红薯窖里,把一个死去的犯人弄上来埋掉。我费了很大劲,才把他吊了上来,背到南地埋了,看样子,可能是您村孔兆书。我同你们先到南地看看坟墓,你们回去后,再叫上他的家人来此认认尸首,我埋得很浅,很快就会刨出来的。”说事人到马作将详细情况告诉孔兆书的家人后,他的爱人同孩子孔宪勤来到岗庄村,刨开墓堆一看,正是孔兆书。他们大哭一场后,将孔兆书又重新埋了起来,返回马作了。皇协军图财害命,是多么的狠毒呀!1944年夏,麦子大丰收后,牛庄村人大部返了回来。根据当时统计,这次灾荒,我村一共饿死了400多口人,占我村人口一半以上(荒年时我村70户,700多口人)。死亡绝户的21户,卖儿卖女的23户,卖男孩子7人,女孩子16人。
我村郭敬体老先生,1944年时,已经80多岁了。他经常在饭场给我们说:“我一辈子经历了两个‘三年’,一次是光绪三年,再一次就是1943年荒年了。这两次‘三年’虽然都是饿死人年景,但却有以下很多不同:(1)光绪三年,社会秩序安定,家中有点粮食,还能吃到嘴里;1943年就不同了,山上有杂牌队、地方团队,山下有日本人、皇协军。黑夜抢,白天夺,一升半碗,也要给你拿去,有粮既不敢露,也吃不成。(2)光绪三年,咱村50来户,300多口人,逃荒回来统计,饿死100多口;1943年,咱村80余户,700多口人,逃荒返来统计,饿死400多口。(3)光绪三年,咱村无死亡绝户的;1943年,死亡绝户的即达21户。(4)光绪三年,虽多数人都往外地逃荒了,但家家户户都留有看门的,逃荒回来,农器、家具全无损失,种地没有困难;1943荒年,除一户没逃外,其余男女老幼都逃荒了,农器家具损失一空,种地时,都受难为不小。(5)光绪三年灾荒,是由天久不雨、连年不收造成的;1943年的灾荒形成,既有天灾,也有人祸。(6)光绪三年,只要手中有钱,能到外地购粮;1943荒年,日伪铁路警务段处处掣肘,不让购粮运粮,当时的人也无钱往外地买粮。(7)光绪三年,清政府有时还在县城设点,放粮救荒,救济灾民;1943年荒年,日伪政府,根本无此措施。因此我说,1943荒年与光绪三年荒年相比,其惨状有过之而无不及。”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