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2:河南大饥荒

第71章


银行出纳员以此数目过大为由,不想叫一次取完,即请行长出来表态。付说:“这是赈济款,救灾如救火呀!”也许这话触动了行长的恻隐之心,他破例如数把款给了。都是崭新的整把的10元券,装满一大皮箱。付坐在车上,把箱子放在坐前腿后,剩下的装在两腿之间,直摞得与胸齐高;我坐的车子,也是装得与我胸齐高。两辆车都撑上雨罩,放下雨搭,以遮外人眼。车子在街上飞驰而过,不多一会儿,就到王汝泮公馆门口。王汝泮和他的小老婆周佩云已在门里等候。我们几个人很快地把钱搬回公馆。这时,我第一次看到王汝泮圆胖的长着连鬓胡子的脸上现出了真实的笑容。他没有让我们坐一下,也没有让我们喝茶、吸烟,只是以颔示意,并说:“不要说闲话!”
我本来很高兴。王的一句话,使我立刻忧沉下来,我没精打采地走回家中,考虑着:我陪着取款,是助佛济生?还是助纣为虐呢?我慑服于权势,怕打了饭碗,而守口如瓶。
约莫过了四五天,周南装着漫不经心地问我:“听说赈款来了?”
我背着良心说:“没听说啊!”“娘煮儿吃,够残酷啊!”周南沉重地喃喃说。200万元赈款又在我脑海里浮现着,正义敲击着我的良心。
又过几天,我在西关大街上迎面见到王幼侨委员,不料他的人拉车突然停下。他摆摆手,示意叫我到他车边,欠身向前,低声问我:“赈款来了吗?”我郑重地对他说:“没听说。”
荒春过去了,人也饿死了,人们再没见到赈济款的影子。
麦熟时,支团部调查室主任高洁亭又在支团部出现了。人传,高洁亭这一段时间之所以不在支团部,是因为回许昌老家给王汝泮买地了,亩数是500。
迎冷时,国民党中央派梁实秋从重庆来到鲁山,三青团支团部张贴巨幅标语,表示热烈欢迎。王汝泮把梁作为上宾奉待。几天后,梁悄悄而去。据说梁是查赈款的,因为有人告王汝泮贪污赈款。
此后,再没人提过赈款的事。王汝泮仍是“好官我自为之”。
(原载于《黑色记忆之天灾人祸》,中国文史出版社2004年版。)
作者司殿选,大灾期间任河南省灾情调查委员会收发员,三青团河南支部会计室出纳员。
三十八军在汜水节粮救灾记①[183]
何九龙
民国三十一年(1942年),我们河南空前灾荒,逃荒要饭,卖儿卖女,抢粮夺馍,饿殍遍地,甚至发生了人吃人的骇人听闻惨剧。一想起面黄肌瘦的孤儿幼女们抚着饿死的父母尸体啼哭的情景,就使我心碎不已。
这时,原国民党汜水县长黄如璋为缓和一下饥民们抢夺混乱的局面,不得不办个粥厂。当时的县政府拨出的粮食有限,办起的粥厂规模甚小,能就食者寥寥无几,收效不大。我父亲何玉亭交游颇广,在当地有点名望。县长就亲自到我家,要求我父亲出头领办粥厂。父亲救灾心切,慨然应允。
我父亲此前曾在陕西部队供职多年,历任团长、旅长等职,对驻防荥广汜一带与日军在霸王城对峙的原杨虎城部,第四集团军所属各部的高级军官,认识甚多,如三十八军十七师师长耿志介,新三十五师师长孔从周,九十六军一七七师师长李镇西等都是朋友,时有往来,甚至与该军团长、处长以上军官也无不热悉。他利用这层关系,为灾民向部队呼吁,请求他们为汜水办粥厂支援点儿粮食。耿、孔二师长爱民心切,当即应允,立即号召全师官兵,每人每天节约口粮2两,拨给汜水,救济灾民。
在我父亲主持下,在汜水马王庙办起了一个规模不小的粥厂,开始舍饭。场内负责粮食财务以及处理日常事务的领导组有李西三、韩春奎、夏连奎、李同林、周少溪、马立亭、赵润生等,下设有运粮组、炊事组、磨面组、打柴组、发饭组等,分别由王小黑、李大明、刘毛、吴章、何大奎等人到各组负责,共有工作人员80余名,大都在粥厂就餐。场内设大杀猪锅6口,每口每天固定做饭4锅,共24锅,必要时还临时增加锅数,每锅每次下细麦糁25斤,每天至少要用去小麦600~700斤。汜水周围十几里的饥民经他们村列名开单介绍到场,就可发票领粥,每天就食者在千人以上。每人每餐领稠麦糁粥一大马勺,饥民领粥后,回去加些野菜可够全家3~4口人食用。从此汜水这一带人心安定了下来。这个粥厂是1942年农历二月开办,一直办到麦熟,两个多月之久。同时,还收集一些饿死者的孤儿孤女,在车站西老君堂村办了一个孤儿院,由赵超群、王全负责办理。还有东南乡峡窝附近各村饥民们的学生200多人,由老师率领也来汜水粥厂就餐,每天两顿,吃了一个多月才走。以上粮食在5万斤左右,其中十之八九是三十八军全体官兵从自己的伙食中节约捐赠的。
那时,河南省会开封已沦陷,国民党河南省政府已迁到鲁山县办公。代理河南省主席方策,由郑州专员王光临陪同到各县视察,来到汜水参观了汜水粥厂。方策说:“我看了许多县的粥厂,都没有汜水的粥厂规模大,救人多,办得好!”但是为什么办得好,他是不会知道的。
在大灾荒年中,汜水这么一个蕞尔小县,办这样的大粥厂,并不是县长和某些人的功劳,而是三十八军全体官兵在中共地下党的领导下省吃俭用慷慨捐赠的结果。这些粮食有的是从师部领来,有的是由师部军需处拨到汜水西关土地庙沟。因三十八军兵站仓库在此,距城甚近,粥厂领粮就更方便了。三十八军处处为人民着想,为人民办了好事,人民是永远不会忘记的。
三十八军在汜水放粮救灾的事,距今已43年了,在粥厂中工作过的,都相继去世,幸存者仅汜水镇八组村民韩春奎一人而已。韩也已80多岁了,提起粥厂之事仍是非常兴奋,说起往事滔滔不绝。韩说:“去年我乡编乡志,为征集乡史资料,编写组曾多次访问过我。我真想把三十八军对汜水人民的深恩厚德贡献给乡志,可是,因为考虑到三十八军是国民党部队,所以欲言又止。我经常想三十八军为什么和国民党其他部队截然不同呢?我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现在有了中央文件,才知道原来三十八军形式上是国民党军的编制,实际上是一支在我党领导下的革命部队,当年拨粮救灾是和党的好领导分不开的。
四十多年过去了,当时吃粥的老年人和中年人,很多已经作古,当年跟随父母或长辈们去吃舍饭的孩子们,也都成了白发苍苍的老年人。
现在才清楚那时帮助汜水人民渡过灾荒、保住生命的恩人,不是别人,原来正是伟大的中国共产党。
1985年7月3日
(原载于《荥阳文史资料》第4辑,2003年。)
本文作者何九龙,1916年生,荥阳市汜水镇人,原系汜水县自卫队中队长。
六、河南灾民的斑斑血泪
引 言
当巨大的天灾人祸降临之时,处于社会最底层的老百姓,除了默默地承受苦难之外,别无出路。他们卖田地、房屋,卖儿卖女,流落他乡。他们吃树皮,草根,观音土,甚至发生人吃人的惨剧……他们在绝望中挣扎,大批大批的死亡,像苦霜后的树叶一样在无声中飘零。
豫北的人民是灾难深重的。自从1938年初,日本侵略军占领了豫北,便对豫北人民实行了严酷的统治。他们向人民发“良民证”,实行“粮食控制”,人民在他们的刺刀下生活。
1941年秋,豫北沁河决口,1942年发生旱灾,1943年又遭受蝗灾,粮食大面积绝收。在严重的自然灾害下,日本侵略军提出“宁可饿死一万个老百姓,不让饿死一个兵”的口号,加重了对农民征收苛捐杂税,皇协军、警备队、地方团队纷纷到农村去抢粮。他们抢来的粮食吃不完,喂狗喂马,也不给挣扎在死亡线上的灾民。豫北老百姓被逼得死的死,逃的逃。许多地方出现了十室九空的悲惨情景。
在抗战中,黄泛区民众所作出的牺牲最大。自1938年黄河决堤后,黄河决口频繁,年年泛滥,洪水挟带着巨量的泥沙,淹没了他们的房屋和良田。千万农民失去家园,流落他乡,靠乞讨为生。到1942年,在河南大多数县份普遭旱灾的情况下,黄泛区的鄢陵、扶沟一带却遭水患。泛区的灾民们逃到黄河堤上,一家数口挤在窝棚中,冻死饿死的不计其数,那些奄奄待毙的灾民,还要被汤恩伯的军队拉去修黄河。泛区人民到了无法生存的境地,死亡者不计其数。
在国民党统治下的豫中和豫西,老百姓同样是无路可逃。政府和军队的催粮逼款,贪官污吏的中饱私囊,地主、奸商、高利贷者的层层盘剥,同样把人民推向了死亡线上。
本节选取了那些经历过这场大灾的“过来人”对往事的回忆,读之令人触目惊心。我们可以看到,当人民被逼到绝路上的时候,怎样作无望的挣扎;他们在骨肉分离、弃儿卖女的时候,经历过怎样撕心裂肺的痛楚;当人的饥火难耐时,什么样的食物可以下肚?十七八岁的大姑娘为了吃顿饭而卖身却无人要,天真可爱的孩子临死前的愿望是想吃口馍……固然,人终有一死,死的方式也各不相同,然而,旷日持久地作无望的挣扎,经历过种种人生的痛苦和折磨后,仍不免被活活饿死的命运,恐怕是人的死亡中最悲惨、最残酷的吧。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