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心伊允

留念：
    在北京的日子，总有各地的老友前来玩耍，自己也常去看看她们所在的地方。我在苏州和燕子逛了很多天，和高中一样再次挤一张床，翘课去逛街吃喝，夜聊到天亮鸡鸣。
    我们曾走近一间酒吧，在苏州古色古香的小河边，九点走进去的时候，尚未开业的酒吧里，仅有我们一桌人，驻场的歌手以神似张靓颖的唱法，自由地试唱着，她还怀抱着一只猫，一手握着话筒，自在极了。
    鸡尾酒的味道和薯条的味道很配，就像酒吧里星空似的灯光和慵懒的女歌手很配一样，我们跟着哼唱，努力鼓掌，谈笑风生。
    每次路过“无”酒吧，我总在想，我一定要和朋友来这里看看，于是乎就和燕子有着这么一个约定，下次她来北京，我们会去感受另一番不同的风景，一个写着过去的人的故事的地点。
    “你不是一直很想去五道口那个小酒吧吗？”舍友忽然问起我这件事：“今天我和我姐路过那里，最近打折优惠还推出新品半价。”
    我问她：“新品？”
    “鸡尾酒，叫——凤栖梧桐。”
    多清高的名字。
    记忆：
    ……
    “原心——”
    陈伊宇叫了一声魏原心的名字，魏原心站起来，他一指地上的矿泉水，她便明白了。拿起一瓶就顺手扔过去，运动神经并不发达的人往往对方位和力度的估算都不太准确，以至于这瓶水飞出一个奇怪的角度，以斜抛的弧线飞向半空。
    陈伊宇反应迅速，向左侧跨步过去，伸手去接那瓶水，奈何不幸，矿泉水瓶狠狠落地，滚得一身灰尘。
    旁边的吃瓜群众立刻起哄，传来一阵笑声。
    魏原心也尴尬，毕竟她知道那绝对是自己的问题。
    “神射手的失误，我可没看见。”林泽怿控球停下，一手夹着篮球调侃道。
    吴凯的补刀也极其自然：“对，只要是瞎子就绝对看不到。”
    几个我校的学长也笑了笑，仿佛一场球下来，就成了极好的朋友一样。
    在女生眼里，这种缺乏语言沟通和精神交流的交际过程，往往还带着新陈代谢的汗臭味和血腥味，是女生世界的一大未解之谜。
    陈伊宇自然地捡起地上的水瓶，没有拧开喝水，而是又一挥手，自下而上抛出水瓶，几乎完美的函数抛物线在空中划出彩虹一般的颜色，闪着温柔的光，飞向魏原心的方向。
    魏原心也没来得及反应，但就这么站在原地，下意识地摊开手心，那水瓶，就正好落在她手中。
    恰到好处。
    “呜呼！”旁边人忽然鼓起掌来，魏原心一时间也不清楚他这个举动的意思，楞在原地。
    陈伊宇笑了笑，脸上还带着汗滴，手上还带着灰尘，一点不像他平日里干干净净地样子，却得到夕阳最后一缕阳光的青睐，这时的陈伊宇没有以前那么白得发光，背光时就像立在那里的一座雕像。
    “再扔一次，原心。”他说。
    这一次，她听得清楚。
    再次出手，就是几乎完全重合的轨迹，抛到陈伊宇手中，他接到时完全笑开了，仿佛拿到了联赛冠军的奖杯一般，高举着水瓶摇了摇：“这是实力，无需证明。”
    是啊，很多事情，无需证明，如同很多事情，无需究底。
    一场球下来，兴许就成了真的朋友，就近走近农园二层，完美度过晚饭高峰期，几人占了一整张桌子，作为东道主的我校同学，负责前往每个窗口购买美食，点上一整桌的菜色，边吃边开始各种聊天，从食堂饭菜，聊到高中生活，从中国的各个角落而来的人，带着家乡的独特气息和高级学府的彬彬有礼，一场闲聊，收获颇丰。
    送走几个学长，陈伊宇还在和魏原心念叨：“其实你们学霸群体也没那么不正常。”
    “你是说我不正常，还是林学长不正常。”
    “我不敢说你不正常。”
    “那就是觉得我不正常咯，说得好像你正常一样。”
    “行行行，你说什么都对。”
    “这么快就不反击啦？”
    “和你，不用。”
    和你，不用。
    与你，正好。
    ……
    不出几天，魏原心便收到了剧社投稿的回信，获得了二等奖，带着从吴语佳学姐那拿来的奖状，去见陈伊宇，秋天的周末，吹着温柔的风。
    南门外等着的那人，手里的烟头刚刚熄灭。听到这消息，比魏原心本人还高兴：“我就说你厉害嘛，看吧，我还是很有眼光的。”
    “也是，也算是托你的福吧。”魏原心也很开心。
    陈伊宇说道：“以后要是有演出，可别忘了我。”
    “行，你是主角行了吧。”
    “主角太悲惨了，不过，很有意思。”陈伊宇说这话的时候是认真的，认真得不像平日的他，有种导演系学生的风范。
    “其实在学期末会有汇报演出，在学期大戏准备之时，可以把想法报上去，之后就可以准备演出了。”魏原心也有这想法。
    “那敢情好，我可以帮忙。”
    “说好啦，那我就去报名。”
    决定的时候，两个人都在高兴的顶点，可任谁想把一件事做好，都没那么容易，排一场戏需要什么，人手多少，各个职责部门，都得从零做起，申报成功后，在期末降至的有限时间里，两个人不约而同地忙碌起来。
    魏原心和吴语佳询问了很多事情，包括排戏的很多细节，借鉴他们以往的经验，主要负责场地的安排，剧本的改进，总体的调度。陈伊宇也回自己学校，找了一批自己熟悉的演员，自己也担任起导演的职责，联络和安排演员，与魏原心配合。
    自那以后，课堂上的闲聊和唏嘘少了，更多是关于演员的调配，人员的协调，台词的改动等问题。说快也快，不出一周，演员到位，排戏时间表到位，演员日常训练安排到位，剧本到位，排练，正式开始。
    真正的忙碌，也才刚刚开始。
    临近期末，整个学校的步伐都会快起来，和秋风卷落叶一般，凌乱地迅速地。
    魏原心忙着专业课的备考，通选课的论文，加上剧社的事情，每天回宿舍的时间除了睡觉不到一小时，一般晚上的课结束就去排戏地点看大家的表现，实际上，对于这部戏的排练，付出更多的，还是陈伊宇。
    结束完第一堂通选课的期末，和这堂课完全告别，心里本该有一丝舒坦，至少是轻松一些，这一天，却没有，八点半下课后她直奔大家排练的场地，新太阳借来的空房间，白色的墙一尘不染。
    新太阳活动中心的构造，第一天来的人基本迷路play。
    她除了问人借教室外，就没来过这里，这一天已经是大家集体排练的第三天了，比较此前陈伊宇负责的个人的表演训练和对手戏，她所做的微乎其微。
    魏原心越是期待和着急，越是迷路，愣是找了十多分钟，才找到那个自己安排的房间。站在窗外喘着气，看着窗内的人。
    陈伊宇只穿一件白T，披肩式军绿色外套就随意搭在屋里唯一的桌子边，演员的书包和东西也都放在桌上，杂乱极了。这部戏总体来说演员不多，较之以往的剧社小戏，男演员的匮乏问题也并不存在，全剧本就一个男主，其余配角都是女人，奈何桥边的三生石是女的，不肯转世的彼岸花是女的，就连整个阴曹地府的王，都是女的。陈伊宇叫来最近比较闲的林泽怿和另一人，友情客串鬼差。
    扮演女主角幽晴的演员刘洁也是剧社的人，和魏原心一样是新人，虽说经验不足，但有着一颗热爱表演的心，是吴语佳学姐推荐的来自信科的姑娘，人很友善也很温柔。彼岸花杜芷蕴的饰演者是来自中戏的专业话剧演员，也是陈伊宇的老同学，大家都叫她飘姐，为人率真爽朗，打扮漂亮精致，魏原心自始至终也没见过她卸妆后的样子。至于奈何桥边的三生婆婆，应该是剧里最需要演技的角色了。所有人都没有想到，在剧社里找演员的时候，这个17岁考进北大的天才少女商婕，用精湛老练的演技，完全还原了一个不死老人的形态，魏原心当时也怔住了，她给自己加了一个试镜环节要给魏原心看，说自己很想加入剧组，这样执着而努力的姑娘不多，魏原心自然是欣然接受。小妹妹古灵精怪，开朗活泼，又很会说话，很快就融入了大家。
    魏原心在窗外看着大家，一人一手剧本，认真排戏的样子，很不愿开门打扰。
    直到，商婕抢说台词，还是以剧本中泼妇骂街的口气，忽然又发现自己抢了节奏，噗嗤笑起来。小姑娘斜着黝黑的发辫，捂着嘴笑起来，站在旁边的大家也开始笑场。她眼睛弯成月牙抬头看着导演陈伊宇，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陈伊宇站在她旁边，显得异常高大，让魏原心确信了他一米八一的事实，也开起玩笑：“妈呀，鬼哭狼嚎的一声，吓死我了。”
    飘姐也拍拍小姑娘的肩膀：“不是我说，感觉整栋楼都晃了晃。”
    商婕还在笑，豆蔻红颜绽开鲜花一般，很是可爱。
    “我都不敢相信这是个女生的咆哮。”林泽怿在一旁也开玩笑。
    商婕听了，努力收住笑容，眨巴着有些笑出泪水的大眼睛，双手抓住陈伊宇的手腕，熟练撒娇地左右摆动着，说：“导演大大，原谅我吧，原谅我啦。”
    陈伊宇看她转变很快，反而觉得她是天生的演员，说道：“没事没事，我们继续。”
    大家都准备再进入剧里的状态，商婕还没有放开陈伊宇的手腕，可怜兮兮地样子说道：“导演，这事以后就不要再提了可以么，以后嫁不出去了。”
    陈伊宇笑了笑：“好好好，这么漂亮的姑娘，你不会嫁不出去的。”
    大家又再度一起笑着，气氛和谐极了。
    和谐到如此刚好，插不入再多一个人。
    魏原心看着，就站在原地看着，忽然觉得秋夜渐凉，风寒入骨，背后一冰，仿佛有一把匕首贴在背脊。
    那时的她，有些手足无措，望着陈伊宇的时候，竟还有些眼眶湿润。
    那时的她，只是觉得，北京冷了，该供暖气了。
    猝不及防一个喷嚏，暴露了自己的存在，所有人都朝窗边看过来，魏原心也只有硬着头皮装刚到的样子，推门而入。
    一片和谐就此打破，一整夜，魏原心的心里都有个梗一般，笑得很假，说得很多。
    魏原心难得来看戏，陈伊宇便组织了大家先顺一遍剧情，也算是第一次大排练了，就每个人的表现，魏原心也细心地提出自己的看法，对于原本书面化的台词进行了一定的修改，这次排练可谓是收获颇丰。
    排练结束，林学长顺路先送刘洁回宿舍楼，另一位学长则开车送飘姐回家，这个搭配唯一不合适的是，魏原心也才知道，商婕和自己在同一座宿舍楼住一个住二层，一个住五层。
    这样，能够陪陈伊宇单独走过的这段小路，从此多了一个人。
    说不上不爽，也说不上小气，魏原心最明显的表现就是什么都不说，让所有事情随风，顺其自然。听着陈伊宇和商婕聊个不停，这段路走得异常地长，陈伊宇偶尔也拉着魏原心说两句，可话题毕竟是欧美电影，纪录片之类她完全不懂的领域，她也只能说句不知道，顶多问上一两个脑残般的问题。
    路灯下树影斑驳，她好像好久没有在意路边的风景了。
    终于到了宿舍楼下，商婕高兴地和陈伊宇告别：“导演大大再见啦，我们到了。”
    魏原心楞在原地，看着陈伊宇的眼神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
    陈伊宇当时到底有没有懂，魏原心那样复杂的眼神里看不到真相，也就无人知道真相了。
    他拍拍她的肩，语气是一如既往地温柔：“上去吧，好好休息。”
    “你开车小心，别又在外面混啦。”
    魏原心出口时很自然，陈伊宇也点头答应，转身离开。
    即便她清楚，他夜猫子睡得很晚，这会儿十一点不到，铁定是又要和老朋友喝酒聊天，然后凌晨十二点开始问她睡了没有。
    这种默契和熟悉，如同千丝万缕的红线，缠绕着她，除非剪短，否则一辈子也别妄想解开。
    回到宿舍，很快就熄灯了，一片黑暗里，魏原心坐在椅子上发呆。
    刚洗漱回来的诗珩问：“原心，你怎么了？”
    “啊，我没事，累，休息一下再去洗脸刷牙。”魏原心惊醒般回答。
    “剧组那边需要我帮忙吗？你看起来最近很忙的样子。”诗珩反坐椅子和魏原心说话。
    “没事，你期末事情也多嘛。剧组那边有陈伊宇呢，没什么大事。”魏原心很快拒绝了诗珩的好意，也很明白她的好意。
    何紫都躺在床上看着小说了，忽然冒出一句：“放心吧，陈伊宇一切都能搞定。”
    四个人都笑了起来，自从魏原心常和陈伊宇一起之后，这就成了宿舍的谈资，何紫又说道：“什么时候也赐我一个陈伊宇该多好。”
    “得了吧，你男生缘不错啦。”来自学霸的插话。
    “睡觉睡觉！”诗珩说完，抹了护肤品，也躺下了。
    可魏原心还坐在黑暗里，谁也看不清她的表情。
    “吱——”
    微信提醒震动。
    魏原心拿起手机查看的速度很快，准确来说，还带着些慌乱。
    “可我总觉得你今天很累的样子，排练不顺利吗？”
    是诗珩，体贴心细的少女。
    魏原心也很快回复：“应该最近是忙多了，有点懵，睡一觉明天就好了，别担心啦，我去洗漱啦。”
    她从座位站起来的那一刻，一身疲惫仿佛也落了下来。她坚信，这些不过是小事，没什么好堵心的，明天的太阳一出现，一切，就好起来了。
    照常上课，照常考试，也会因为老师的一丢丢表扬而开心，因为又交了一篇论文或者做了一次pre而释怀，因为一抹美丽的风景而驻足。
    兴许，这就是魏原心。
    拥有一个最原初的、干净的、简单的心。